第160章 青天自有通宵路(上)(4)
其實當年那個綉娘,我確實向太后求過情,也查清是有人嫉妒她,暗中陷害的。但當時那綉娘已經在慎行司中被打死了,太后不願事情鬧大,畢竟這樣的事情宮中每天都會發生,不過一個奴才,不必費神,便壓下去了。只是找了個由頭,懲戒了綉蘭閣里的管事和真正主事之人。也正因此,我此時才能頂了那個綉娘的名。
怡昭容撫撫胸:「這樣看來,你是被冤枉的了。」
我無奈搖頭:「事已至此,能保住命便好了。我能想到是誰陷害我,可是又有什麼用呢?現在能活著,就是最好的了。」我摸摸臉:「我的臉也在慎行司被打壞了,皇後娘娘讓我戴了面紗,怕嚇到旁人。」
惠兒滿臉為我叫屈,但是身為宮女,她自然也知道這樣的事情太常見了,只是心底憤恨難平。
怡昭容偏了頭想了想:「這樣的話,我若是去皇上面前再提此事,也許能放你出去。」她沉默了片刻:「只是……」
我看著她,當年太后要我全權處理,沈羲遙自然不會為一個綉娘過問什麼,因此並不知道那個綉娘死去了。此時我頂著那個綉娘的名義,怡昭容向沈羲遙重提此事,想來沈羲遙是會允許離開繁逝,回去綉蘭閣或者其他,也是不難的。
但此時怡昭容語焉不詳,我心底有些擔憂。
「當年的事,牽扯到皇後娘娘和太后,此時皇上一定不願人提及。」她想了想終於道。
我看著她:「娘娘這樣講是?」
怡昭容嘆了口氣:「去年秋天,太后的陳年舊疾一起犯了,一直不見好。好不容易熬過冬天,但是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麼起色,太醫院也束手無策,都說,都說熬不過這個春天了。」她的神情悲哀不已:「為此皇上心急如焚,再加上,皇後娘娘一直在蓬島瑤台上養病,都一年多了也不見出來,旁人都說,皇後娘娘也快不行了。」
她的聲音漸低下去:「皇上現在夜不能寐,又不思飲食,白天還要操勞國事,前幾天也是累倒了。」
她簡單一番話,我卻聽得心驚肉跳。太后病危,對外又一直宣稱我在蓬島瑤台養病。看來,沈羲遙心底的負擔不小啊。
「我還想著,還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出去,好好為太後娘娘綉一幅牡丹爭艷,為皇後娘娘綉一幅百花圖,以此來感謝她們的恩德呢。」我的眼淚一顆顆掉下來,是為太后,也為自己。
怡昭容給了惠兒一個眼色,惠兒遞給我一方帕子,我擦擦眼看著她:「那就不勞娘娘費心,我在這裡,也活得下去的。」
怡昭容想了想:「你先不急,待我找個機會吧。」
我俯身向她拜了拜:「多謝娘娘。」
怡昭容站定了片刻,終於走了。我聽到惠兒小聲問她:「主子,不過一個犯了事的綉娘,您何必那麼費心呢?」
怡昭容的聲音遠遠傳來:「我也不知道,但是潛意識讓我幫她。而且,我覺得這個謝娘,很熟悉。算了,就當積德行善了,她畢竟也是冤枉的,能離開這裡不是更好?」
「娘娘您就是心善。」惠兒笑道:「也是這謝娘有福氣,先遇到皇後娘娘,再遇到您了。」
「快別亂說,你忘了李娘子的事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
惠兒與怡昭容的聲音越來越遠,我倚在欄杆上,不知為何,本該歡喜的心,此時卻如同墜了鉛塊一般沉重。
此後約莫半月,怡昭容再沒有來過此處,就當我已經心灰意冷,以為她不願幫忙之際,她卻姍姍而來了。
那一日我剛剛在後院的湖水中將長發清洗乾淨,濕嗒嗒垂在腦後,坐在院中,等待日光將頭髮晒乾。因是晌午,將近午膳,想著不會有人來,便沒有戴面紗。
門「嘎吱」一聲響起,那門其實只是半掩著,若是進來其實不用推開。但怡昭容來 ,侍女都會先推一下門,也許,這是怡昭容提醒我,她來了。
我匆忙跑回屋子裡,急急將面紗戴上,這才走了出來。
「謝娘,」怡昭容面上笑容如一池春水,我懸了半個月的心也因這笑容落了下來。
「參見娘娘。」我微微施禮,垂下的眼裡有符合此時身份的恭敬。
「平身吧。」怡昭容說著便進了屋中,我匆忙跟上去。
「惠兒,你守在門外,若有動靜趕緊告訴我。」怡昭容對惠兒道。
惠兒依言出去了,我環顧周圍,竟連個茶碗也無,只好訕訕道:「還請娘娘恕罪,我這裡什麼都沒有,無法招待娘娘。」
怡昭容倒不介意,她隨意地看了看,眼裡露出憐憫來。
「我此次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怡昭容道。
我一怔,心底有小小的失望,但轉念一想,也許這是她在試探我,便忙斂容道:「請娘娘吩咐。」
「再過半月,宮中有賜宴,尚衣房送來的衣服美是美,卻沒有什麼新意。我想自己裁一條六幅菱紗裙,卻不知綉如何的花樣。這便想到你了。」
我心如明鏡,知道僅僅一番話,怡昭容必然不能相信或者僅憑我的一番話便幫助我。後宮舉步維艱,她身為寵妃,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因此,她得試一試,看看我是否如我自己所說,是個綉娘。
我含了一縷淡然的笑容道:「不知娘娘的裙子,是什麼顏色,那賜宴又是什麼名義。」
怡昭容想了想道:「皇上是為征北將軍踐行,這個時節正午太過炎熱,便定的是晚宴。在鏤雲開月殿里。」她頓了頓又描述道:「鏤雲開月殿在飛龍池畔,最是大氣涼爽之所。」
其實鏤雲開月殿我十分熟悉,當年沈羲遙常常攜我到那裡納涼,其時月上中天,面對飛龍池的一波浩渺碧水,確實令人心曠神怡,一切煩躁都彷彿被湖面清風吹走了一般。而作為飲宴的場所,它也十分合適。因為鏤雲開月殿殿閣寬闊,地面殿身皆以白色大理石鋪就,有用白色的細螺石裝飾,遠遠望去便似皎潔月光下的神仙洞府一般華美脫俗。
我雖然熟悉,但是不能當著怡昭容的面表現出來。只做出一付心馳神往的樣子,仔細聽她描述。
「娘娘可有沒有自己的想法?」我輕聲問道。
怡昭容看了看窗外的藍天,彷彿自語一般:「若論秀麗婀娜,宮中誰能越過柳妃。而明艷華美,自然是麗妃最佳。和妃是最最端莊之人。這三人將各種風情都佔了去,我如何打扮,也難超過她們。」她說著低下了頭。
我微微一笑:「娘娘此言差矣,若是娘娘沒有出眾獨特之處,皇上怎會對娘娘施以青眼?」我說著看了看她再道:「我想,娘娘這份溫雅,該是皇上矚目的地方。」
怡昭容眉心一跳,似心底有隱隱哀怨,但還是含了一抹柔和笑容:「希望如此。」她看著我:「謝娘,你可有辦法?」
我垂了目想了想道:「我做綉娘時,見過那幾位娘娘的衣衫,柳妃娘娘喜穿各色綠色,配金銀、鵝黃、湖藍、丁香紫色的絲線綉上各色花樣,她穿上也確實如同弱柳扶風,別有風采。」
怡昭容點點頭:「因為皇上誇讚柳妃風姿如柳般婀娜,所以她多會選綠色。」
我接著道:「麗妃明艷,聽說性格也直爽,喜歡艷麗的色彩,所以衣裙多是灑金、泥金的料子。也因為那些料子一般都有自己的花樣,再綉什麼反而畫蛇添足,而且麗妃喜歡奢華的首飾,因此繡花都是常見的樣式。」
怡昭容看著我,眼裡有驚訝。
我沒有理會繼續道:「至於和妃,她素來節儉,衣料也都是清淡的顏色,繡花上也少用滿綉,多是納綉了四君子圖案。」
怡昭容不禁道:「是啊,其實和妃封妃最早,但是卻十分低調,完全不若其他人。」
我與和妃其實並不相熟,她在後宮中的口碑不錯,人總是那樣淡淡的,彷彿對什麼都沒有興緻。可是,她是跟著沈羲遙最久的嬪妃,因此並不能用簡單的眼光看待。這也是我回到這裡,真正看到後宮險惡之後,才明白過來的。這後宮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小看了、輕看了去。
我在說這些話時,心思已經轉了幾轉,想到了如何幫怡昭容這個忙。
「娘娘可知道,那三位娘娘會穿什麼?」我想著她既然來此,應該也是打聽過的。
怡昭容抿了唇道:「尚衣局那邊,柳妃送了匹嫩柳色妝花緞子去,要綉上五彩纏枝薔薇。麗妃送去的是一匹灑金玫瑰紅綢,要綉粉色芍藥。」
我心中一驚,這說明,此時柳妃與麗妃都有覬覦后位之心了。皇后不在,妃嬪穿著牡丹裙,難免僭越。而薔薇似牡丹,若是費一點心思去綉,也可和牡丹無甚差別。而芍藥是花相,沒有花王牡丹,自然花相最大。
「和妃娘娘呢?」我問道。
「和妃娘娘說之前萬壽節所制的新衣還有一身未穿,便不做新的了。」怡昭容口氣中多是敬佩:「不想和妃竟如此節儉。」
我浮起淡淡笑容,若是能有回到坤寧宮的一日,我最該注意的,恐怕不是柳妃,也不是麗妃,而該是這個溫溫雅雅凡事不出頭的和妃了。
我看了看怡昭容,慢慢道:「我私想著,既是晚宴,有在百花盛開之際,恐怕妃嬪們多喜愛五彩的華服。柳妃娘娘的五彩纏枝薔薇自然艷麗非常,和妃娘娘恐也不會清雅到哪裡,畢竟在華服中,若是清雅得過了,反而顯得小氣。她是妃,一定不會讓自己顯得黯淡。」
怡昭容點點頭。我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緩緩笑道:「都說皇上是太陽,皇后是月亮。娘娘是皇上的寵妃,自然是月亮邊閃耀的星子。那麼,就讓我為娘娘制一條星光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