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人去梁空巢也傾(1)
其實出現小產跡象多是我思慮太重,沈羲遙即不停止戰事,又為了早日得勝加大前方軍隊的人數、糧草、輜重,我便放鬆下來。又過了半個月,孕中的反應漸漸消失,萬御醫日日來請平安脈,笑容也逐漸多起來。從他的笑容中,以及准許我每日半個時辰的散步,我知道這一胎應該穩固了。
而為了後宮祥和,雨露均沾,我懇請沈羲遙不要夜夜留宿坤寧宮。他也怕與我同榻而眠難免碰撞傷及胎兒,便沒什麼異議。但畢竟朝事繁重,他大多時候還是宿在養心殿,鮮少翻牌子。
因不再忌諱血光之災,對孟家的處決又被朝臣提了上來。沈羲遙本就不打算放過孟家,便准了秋後問斬。
我聽到消息時,正坐在小池塘邊餵魚。蕙菊引了怡昭容進來,玲瓏跟在乳母後面,穿一身淺碧色衫子,兩個圓圓的髮髻頂在頭上,插戴了粉晶製成的小小花鈿,十分惹人喜愛。
她一見我就掙開乳母的手跑過來,我看她如同春日裡一片嫩葉要撲進我懷裡,正想伸手去抱,怡昭容搶先一步將她攬住,朝我歉意地笑笑。
「玲瓏,不可以衝撞了皇後娘娘。」怡昭容雖是斥責,但語氣全是溫柔。
「是因為母后肚子里有個小寶寶嗎?」玲瓏指指我微微凸起的肚子問道。
我笑著點點頭,拉過她柔嫩的小手道:「是啊!母后肚子里有個小寶寶,等天冷的時候他就出來了。」
「那玲瓏可以跟他一起玩嗎?」玲瓏一臉期待地看著我:「宮裡面只有玲瓏一個小孩,沒有人跟玲瓏玩,好無趣啊!」
「不是每月初十,都會讓世家送進來年紀相仿的孩子與你一起玩嗎?」我問道,又看一眼怡昭容。
她苦笑一下,還沒回答,玲瓏先開了口。
「他們都不好玩,什麼都讓著我,沒意思!」玲瓏嘟著小嘴小聲道:「而且那天我們在御花園放風箏,和妃娘娘說小孩子多吵到她了,這個月就沒人來了。」
我「哦?」了一聲看著怡昭容:「怎麼回事?」
怡昭容摸摸玲瓏的頭,蹲下身柔聲對她說:「玲瓏乖,讓嬤嬤領你去看魚好嗎?」
我為她正一正發間的簪花,溫柔一笑:「池塘邊上危險,母後偏殿里有一架水晶魚缸,你去看看,可有趣了。」
說罷朝馨蘭使了眼色,馨蘭立刻走到玲瓏身邊:「小公主,奴婢特備下了你最愛的蘋果牛乳甜酪,要不要吃一點?」
玲瓏到底是小孩子,一聽說有好吃的好玩的,自然滿心歡喜跟著去了。
待她們走遠了,我與怡昭容到亭中坐下。
「怎麼回事?」我微微皺眉。
「怪臣妾不好。」怡昭容嘆了嘆氣:「皇上許久沒翻牌子,前一晚到長春宮看玲瓏,也就留下了。次日臣妾便成了筏子,連帶著玲瓏也跟著受欺負。」
「玲瓏雖跟著你,但畢竟是柳妃的孩子,又是大羲第一個公主,和妃性子溫和,這話不像她說的。」我疑惑道。
怡昭容搖搖頭:「不是和妃說的,是月貴人。」
聽到皓月我心頭一驚,但神色不變。
一旁奉茶的蕙菊吃驚道:「我竟不知,一個貴人可以這樣對待公主了。」
「她是借著和妃的勢。」怡昭容端起茶品一口:「臣妾疑惑,娘娘是月貴人舊主,她還是您的家生丫鬟,如今怎麼不跟娘娘親近,反而跟和妃交好呢?」
我笑一笑:「本宮也不知道啊。當年我與皓月情同姐妹,還幫她成了美人,卻不想如今竟是陌路。」我長長嘆一口氣:「也許是本宮哪裡做錯了,只是還沒察覺吧。」
我嘴上那樣說著,心裡卻在疑惑,皓月當日在繁逝對我的那一番表白是真是假,她真的會因為覺得我是利用她而不顧多年情分?還是另有隱情呢?但無論有什麼隱情,她害死我父親,又意圖害死我,連累了我的孩子,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不會放過的。
「娘娘怎會做錯呢。」怡昭容道:「也許有什麼隱情吧。」
我擺擺手:「不說這個,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怡昭容抿抿唇道:「也沒什麼,就是臣妾帶了玲瓏他們玩。玲瓏喜歡湃雪宮的槐花,便選了附近放風箏,不想吵到和妃休息。月貴人陪著她一起出來,和妃想是顧忌柳妃,只說吵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動一動的。臣妾本想帶她們離開,不想月貴人跟和妃說,如今宮裡除了皇后就是和妃最尊貴,待生產後更會晉位德妃。這些孩子吵到龍裔應該責罰。臣妾身為養母沒教養好,也該受罰。」
我眉心一跳,皓月何時這般無所顧忌?心思翻轉了下便了悟了,和妃身邊,自是需要一個人,說出她不能說的話呢。
「之後呢?」我問道。
「和妃一向溫和,沒有責罰咱們,只要求她生產之前世家子弟不得入宮而已。」怡昭容訕訕笑笑:「她又說今日吵到她,難免明日不會吵到皇後娘娘,所以大家不敢不從。」
「柳妃那邊呢?」我只是好奇,和妃一向待人溫柔,與誰都沒有嫌隙,卻也不深交,這次算是大大駁了柳妃的面子,再加上上次皓月受罰的事,我相信柳妃不會咽下這口氣。
怡昭容搖搖頭:「畢竟和妃話里牽扯到了您,柳妃能怎樣?」她理了理鬢邊一叢碎晶流蘇,頓了頓道:「臣妾聽皓月對和妃說,母憑子貴。」
我一驚,不由直直看向她。怡昭容點點頭:「她聲音雖小,但是臣妾還是聽到了。」她停了片刻道:「想來和妃已有七個月身孕,自然是能診出男女的。」
我心裡有微微的失落,我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嫡長子。和妃出身世家,她的長子與我的嫡子身份上不相伯仲。雖然大羲並無立長還是立嫡之說,但若是嫡長子,自然是繼承皇位的首選。
「無論男女,都是皇上的孩子,都要稱本宮一聲母后的。」我淡淡笑笑,彷彿不在意。
「近日柳妃在忙什麼?」我飲了口水轉了話題。
怡昭容聽了我的話「哎呀」了一聲,我詫異地看著她,她自責道:「瞧我,忘記大事了。」
「怎麼了?」
「皇上已經下旨,孟家秋後問斬,留孟庶人在繁逝終老。」
我早猜到沈羲遙會不忍心要麗妃的命,當下並不吃驚,只點點頭。
怡昭容見我並不驚訝,心中也猜到幾分,繼續道:「朝中一直有奏本請皇上處置孟家。前幾天柳妃給皇上送點心時請求皇上賜死麗妃,說她死不足惜,被皇上斥責了。這幾日都在昭陽宮稱病,其實也沒病,不過是想讓皇上去看她吧。」
我點點頭:「皇上素來寵著她,把她慣嬌氣了。她有當年護駕的功勞,皇上雖斥責了她,也不會真生她的氣。她還要料理後宮,皇上遲早會去的。」心中卻暗道,當日我以「活著還不如死去」委婉提出賜死麗妃,沈羲遙都覺得我心狠而不悅,如今柳妃這般直白,只會令沈羲遙更加厭棄吧。
怡昭容不置可否地一笑,搖搖頭,畢竟說到寵愛,大家都不願多提,便也不再這個話題了。
如此閑話了片刻,怡昭容便帶著玲瓏告退了。
蕙菊扶我回寢殿,我坐在妝台前慢慢將頭上一套輕而薄的鏤空金牡丹花葉輕輕摘下,想到麗妃,對蕙菊道:「我讓你辦的事,可抓緊了。」
蕙菊看著四下無人,點點頭道:「奴婢全安排好了,只等娘娘吩咐。」
我將一枚金葉子放進妝匣,沉默了片刻問道:「她的病如何了?」
蕙菊拿起一把犀角梳子輕輕為我梳理長發,用只有我和她才能聽到的聲音答道:「有問題的水給她送棉被后就開始了,如今奴婢看那病症已經發出來了。」
「她就沒問御醫?」我端坐在妝台前,只覺得鏡中那個女子很陌生。
「自然問了,按照娘娘的意思,李御醫跟她說是因為飲食不佳導致的脹氣,得慢慢調理。」蕙菊又補充道:「另外,王侍衛的家人已經安排好了。」
我點點頭,沉默半晌道:「本宮不想托太久,等她的癥狀再明顯些,就動手吧。」
約莫一個多月後,前方戰場不斷傳來好消息,沈羲遙眉目逐漸開滌,心情也大好起來。雖然仍有很多重務,但翻牌子的次數多了一些,隔幾日也會去看和妃。如此,先是柳妃,接著是怡昭容,然後是宮裡其他幾個妃嬪,還新晉了一位擅歌的陳姓常在為寶林。
這日我邀怡昭容一同用午膳,不想沈羲遙過來了。彼時我們剛剛落座,我指著面前八道菜歉意一笑道:「本宮這邊吃的簡單,怡昭容不要介意才好。」
怡昭容忙道:「娘娘為國事勤儉,是後宮表率。臣妾哪敢介意。」
我微笑看著她:「後宮里誰是真的節儉,誰不過是做做樣子本宮還是清楚的。」說罷微微嘆氣:「如今雖然天災已定,但皇上還欠著商賈們糧食。」我看一看桌上幾個菜道:「其實一個人一頓能吃多少呢?還不都浪費掉了。民間多是吃不飽飯的窮苦人家。如今還有前方的戰事。本宮總想著,能省下一點,百姓和前線的將士就能多一點。」
一個聲音在門邊響起,滿是讚許:「薇兒說的極是!」
我與怡昭容回頭,是沈羲遙,一身暗蝠紋銀線納綉如意的水色便袍十分清爽,更襯得他丰神俊朗的面容如正午的驕陽般耀目。
怡昭容連忙拜下去,我也要行禮,被沈羲遙穩穩扶住,按回座位上,這才叫怡昭容起來。
「皇上從御書房來?」我聞一聞笑問道。
「薇兒怎知?」
我指一指他身上的袍子道:「上次皇上從御書房來就是這個味道,玉竹香味道淡且涼,宮裡沒妃嬪用,臣妾早年在家中倒是常點,故而對這個味道很熟悉。」
「娘娘真厲害,臣妾就什麼都沒聞到。」怡昭容笑起來。
「薇兒有孕之後,鼻子倒是靈敏很多啊。」沈羲遙打趣道。
我故作生氣:「鼻子靈那是小狗呢!」
沈羲遙「哈哈」一笑,連帶著怡昭容也掩口笑起來,一時間氣氛十分和諧。
「皇上用膳了嗎?不如與臣妾們一起用一些?」我指指身邊的位置道。
沈羲遙點點頭:「還沒有,想著你這裡必有飯就過來了。不想怡昭容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