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虎嘯龍吟賀弄璋(4)
「月貴人說,竟不知她用了什麼本事離開那裡,又重得了皇上寵愛,從前以為她嬌生慣養毫無心機,現在看來實在是小看了她。如今確實得從長計議了。」怡妃解釋道:「當時臣妾還以為是說哪個重新得寵的嬪妃,也十分震驚,不想和妃素日溫柔良善,其實竟是這般歹毒。」
「還有么?」我不動聲色,但心潮翻湧不已。
「後來??後來??」怡妃小心翼翼看我一眼,似鼓足勇氣才道:「後來和妃嘆了口氣,說『本宮本以為,咱們害死她父親能斷了她一隻臂膀。嫁禍給皇上能引得他們之間的嫌隙,誰想皇上竟那般縱容她。』」怡妃說到此,悄悄看我一眼,跪在地上:「娘娘,您??」
我這才驚覺,自己臉上微涼,竟不知何時流了淚。
「無妨,你繼續說。」我輕輕拭去淚水,將目光落在遠處湖面中那個小小的黑點上,這段被我隱埋在內心深處的痛楚,我以為經過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那痛會淡一點。可如今再次被提及,我知道,這份刻骨仇恨,是什麼都無法消除的。
「月貴人說,滑胎卻沒要她的命真是可惜。不過她雖回來了,可自己手上還有能置她死地的東西,讓和妃不要擔心。臣妾沒敢再聽就悄悄離開了。」怡妃再次望向我:「後來娘娘告訴臣妾您就是繁逝里的謝娘后,臣妾就想,當時他們口中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您呢?卻一直不敢說出來。」
「那今日你怎麼就說了?」我的笑容如平靜的湖水,彷彿之前聽到的種種,沒有在心中引起半分波瀾。
「今日和妃因您成為正二品惠妃,臣妾聽說皇上本來是要晉她為庄妃的,是娘娘力薦才成為惠妃。臣妾怕??」
「怕本宮蒙在鼓裡,識人不明,錯對人好了?」我笑問道。
怡妃看到我的笑容吃了一驚:「娘娘如何還能笑?她現在是正二品惠妃,又有皇長子,可是娘娘最大的威脅啊。」
我沉聲道:「本宮是皇后,怕誰的威脅?她再如何,也絕越不過本宮去。」
我見她不解,只好解釋道:「今日典禮,宣讀小皇子名在前,惠妃冊封在後,表明她是母憑子貴晉位惠妃,而非其他。你可懂了?」
「臣妾明白了。可是月貴人??」怡妃還在為皓月那句話憂心。
我「哈哈」笑起來,越笑越大聲,彷彿聽到什麼好玩或者喜悅的事一般,竟一時停不下來。
怡妃詫異而畏懼地看著我,不敢說話。蕙菊見這邊有異,連忙走過來,輕撫我的背。
「本宮今日很開心。」我繼續笑容,深吸一口氣,似乎多年的擔子放下一般,輕鬆道。
怡妃疑惑地看著我:「臣妾不明白。」
我看著她,目光溫和,「本宮知道,就憑月貴人想不出也做不出那些事。本宮一直想知道她的背後到底是誰。今日你一番話令本宮豁然開朗,終於知道該找誰報仇了。你說,本宮能不高興嗎?本宮要好好謝你。」
怡妃起身朝我叩拜道:「娘娘不必謝臣妾,臣妾該早說的。是臣妾的錯。」
我搖搖頭:「你只要說了便就該謝的。」我微微眯了眼:「你一定好奇為何本宮會要她成為惠妃而不是庄妃吧。」
怡妃點點頭。
「當日你說月貴人與和妃交好,本宮就開始疑心。如今,她誕育皇長子,無論如何都會是四妃之一,庄妃惠妃並無甚差異。何況,她知道是本宮令她成了惠妃,會以為本宮一無所知便會放鬆警惕。同時,後宮里眼紅的人不知多少,頭一個就是柳妃。」我掩口笑著:「你且看著,他們必會鬥起來的。如此,她的心思就不會都放在本宮身上了。」我又語重心長道:「你自己也要小心,皇上對你的恩寵可是勝過柳妃的。如今你是本宮的人,他們動不了本宮,只怕為難你啊。」
怡妃點點頭:「娘娘放心,臣妾會小心的。」
我讚許地點點頭,將那根石榴簪放在怡妃手中:「石榴是多籽的果實。本宮將這個賞你,算做今日的謝禮,也希望你也能早日為皇上生下一個孩子,庄妃的位置本宮給你留著。」
「現有柳妃呢。臣妾不敢忝居四妃之位。」怡妃謙虛道。
我搖搖頭:「柳妃,她等不到了。」
怡妃眼中驚訝一閃而過,但她十分聰明,並未再問,而是勸道:「娘娘出來好一陣子了,水邊風涼,娘娘還是回去吧。如今,什麼都比不得您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我雙手放在圓滾滾的肚子上,想到這個孩子,心中就一片柔軟。
「回宮。」我看著怡妃道:「你直接回去平湖秋月吧。這樣他們不會起疑。」
怡妃福身離開,我坐在肩輿上,因她的話牽動回憶,父親、羲赫、還有那個不曾出世的孩子、黃家村??鼻尖微酸,但心卻堅硬起來。
皇長子滿月後,我離產期也不過一個多月了。這段期間沈羲遙一門心思就全放在了我身上。每日下了朝便到坤寧宮陪伴我,即使我已無法與他同榻,但他卻未曾翻過任何一個妃嬪的牌子,夜晚也宿在坤寧宮中。只有偶爾會去惠妃處看看皇長子。
如此,後宮中能見到皇帝的地方只有坤寧宮與湃雪宮。因此,每日妃嬪絡繹不絕打著各種旗號去湃雪宮探望,只為見皇帝一面。惠妃不堪其擾,可她慣常都和善親切,無法拒絕那些「笑面人」,一時苦悶卻無從訴說。
這一日,秋風吹落樹梢黃葉,落了滿滿一地。雖是仲秋,天氣漸冷,但空氣卻甘冽涼爽,令人精神振奮。蒔花局移了數棵楓樹在寢殿外,此時紅葉如雲霞蒸蔚,襯著一碧如洗的天空,有驚艷的美。
沈羲遙早朝後去看皇長子,午膳后才來。我與他在長窗下一面欣賞紅葉,一面下棋,我執了白子不知下落何處,抬頭看到他淡笑的眼睛,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我看著那棋盤,又看了看艷麗非常的紅葉,可惜道:「若說紅葉,還是行宮萬歲山的好看。今年是不能去觀賞了。」
沈羲遙端一盞白玉錯金梅影杯,回頭看向窗外:「待明年我們帶著皇兒一同去觀賞可好?」
我羞澀一笑:「那臣妾先謝過皇上了。」
沈羲遙看著我的肚子問道:「御醫可說產期大概在什麼時候?朕算著,該是這幾天了。」
我點頭笑道:「是的,所以她們一個個都十分緊張。」
「你怕嗎?」沈羲遙笑問著,可語氣里透出擔心來。
我指一指窗外:「苔方綠處階迎午,花欲開時露潤晨。這樣平靜祥和的坤寧宮,臣妾有什麼好怕的?」
沈羲遙「哈哈」笑起來,「真的不怕?」
我彷彿被他識破一般,露出小女兒惱怒的神態,別過頭去,半晌才道:「臣妾本不怕的,可看她們終日里一幅嚴陣以待的模樣,還有穩婆說的以前接生時的情形,如今還真有些怕了。」
沈羲遙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溫暖有力,似能驅趕一切擔憂。
「別怕,」他的聲音如水溫柔,目光彷彿皎皎月光,能安穩人心,「有朕在,朕會一直在你身邊。」
是夜,我一人躺在坤寧宮寢殿的大床上,不知為何難以入眠,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逐漸,有淺淺的疼痛從下腹傳來,然後,一陣接一陣,越來越痛。兩腿間有濕潤的東西流出,我一驚,低聲呼喚蕙菊。
「娘娘,您喚奴婢?」蕙菊迅速走進來。
我已不敢動,那疼痛如巨浪一陣陣襲來,每一次都令人難以呼吸。
「去喚穩婆來,本宮怕是要生了。」我極力鎮定道。
蕙菊一顫,面上顯出驚慌之色,下一瞬已奔出去,高聲道:「御醫,嬤嬤,快來!」
我躺在床上,連呼吸都是痛的,渾身彷彿被火燎著,可瞬間又似被丟進冰水之中。我開始低聲呻吟希望能緩解身體傳來的疼痛,雙手緊緊攥住錦被,目光向周圍無目的地流淌,企圖分散對那疼痛的注意。
可這些都是徒勞,我已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折磨得沒了氣力,彷彿一把鈍而銼的刀子在身上緩慢地一層層劃開,有讓人崩潰的感覺。我終再承受不了,「啊」得喊了出來。好像有些許的疼痛隨著這聲叫喊被帶向遠方。可是,一波更勝一波的疼痛又漫上來,昏昏迷迷之中,有誰在耳邊大聲得喚著:「用力,再用力。」
突然有人握住我的手,還有低沉的聲音響起:「薇兒,我在你身邊。」
沈羲遙的聲音猶如從天籟間傳來,我茫然得看著她,用尚存的一絲清醒與氣力說:「皇上,產房不祥??」
他搖了搖頭:「什麼不祥,朕還怕了不成。」
「羲遙,我怕??」疼痛再一次襲來,我不由又尖叫起來。
「不怕的,不怕!」他握著我的手收緊,滿眼的心疼與無奈。
他的眼神,令我欣慰。我努力想給他一個笑容,可是身上無盡的劇痛讓這笑都扭曲起來。
「用力!再用力!」穩婆的聲音一下下傳來,於是我掙扎,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突然一松,有什麼東西離開了我的身體,我在無限暢快后湧上淡淡失落。
一聲洪亮的啼哭傳來,穩婆喜滋滋上前福了福身,朗聲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是個小皇子!」
沈羲遙激動得攥緊我的手:「薇兒,為了咱們的孩子,你受苦了!」他的眼睛笑成一輪彎月,我已全無氣力,只能努力浮出一個笑容回應他。
不一會兒,穩婆將擦洗乾淨的嬰孩包裹好抱到我們面前,我歪頭看那孩子,白白胖胖,一雙眼睛緊緊閉著呼呼大睡,鼻子挺括,小嘴粉粉的,甚至有頭髮,不長卻黑。我滿足地閉上眼睛,滿心都是初為人母的驕傲與歡喜。
沈羲遙抱起孩子,對我柔聲道:「沈晟軒,薇兒可喜歡?」
「晟軒」、「晟轅」,原來,沈羲遙的意思在此啊!
我虛弱笑道:「皇上起的自然是最好的。」心底對他當日瞞著我為皇長子定名的不滿一掃而空。我知道,皇長子這個稱號,不會對軒兒產生任何威脅了。
當下只覺如釋重負,之後疲憊如潮水般湧來,轉眼便要進入黑甜香中。
朦朧中,張德海的聲音彷彿天際邊傳來,帶了一個隱藏在我心底深處的名字。
「老奴恭喜皇上,今日雙喜臨門!大將軍已將回鶻王子抓獲,又安頓好了回鶻百姓,如今已班師回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