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英雄遲暮
果然，一條連接西部丘陵和整個一號沙盤世界的大道在神葬荒原中建立起來。
這條大道便被人類稱為“龍之道”。
大遷徙發生在慧生紀的第二萬六千年。
在這之前，有一批勇士遵循基利亞姆的意誌，手持火把，以最強壯健康的多尼克巨蜥作為代步工具，或向東方而去、或沿世界盡頭直行。
他們勘探這世界。
十年時間，才有當初最青澀的少年回歸，如今他已是蒼蒼白發遲暮之年。
即使時間流速已經被調整，緩慢了整整兩千倍，太陽部落的子民壽命依舊短暫。
父係氏族的族內婚所引起的遺傳疾病和基因缺陷開始讓他們苦不堪言。
“我們走過擁有百米高樹的森林、跨過毒蟲猛獸肆虐的沼澤，分成十支隊伍沿世界盡頭勘探這世界，速度最快的多尼克巨蜥也行走了整整五年，才去到天塹之所，昂首便是不見盡頭的山巒。”
貝爾夫岡站在巨石宮殿的大廳中，這裏既是基利亞姆的居所，又是部落中老人展開會議的地方。
他看向坐在一群老人中間、已經活過了八十年歲月的賢者基利亞姆，混濁的雙眸中有渴望與瘋狂的信仰，
“這世界，步行需數十年，方可沿世界盡頭的混沌虛無從一方天塹走到另一方天塹，我們被世界盡頭、天塹與大湖所包裹。”
也差不多。
他們的高度普遍在十分之一毫米。
一米等於一千毫米。
用這個世界的丈量單位來換算，一個人類的高度是兩米，也就是地球的一米等同於沙盤世界的兩萬米。
而這四個沙盤呈現出的園周有足足兩公裏，也就是每一個沙盤的“世界盡頭”都有五百米。
對貝爾岡夫來說，走穿崎嶇不平且有巨獸出沒的世界盡頭，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和環境之中，等於徒步行走一萬公裏！
難怪他們走出去百人，回來卻不過一人。
“神葬荒原的東邊有什麽？”
基利亞姆如此詢問。
他聲音柔和且有磁性，臉上似乎有輝光，走出人群，站到貝爾岡夫麵前，
“紅龍撒旦約束龍類，讓我們擁有遷移的大道，但我們不能冒險。”
“偉大的賢者可以輕鬆鎮壓一切敵！”
貝爾岡夫的狂熱信仰讓他幾乎要帶著哭腔，
“東方是森林與巨獸，卻沒有開慧的族群，我們可以征服並統治這片世界！”
“除了那日撒旦所說至高至上的存在，沒人稱得上偉大，貝爾岡夫……既然確定了這世界的樣貌與，那便準備進行大遷徙吧，這片土地已經不適合我們生活了。”
從擬猿到智人，再從最原始的智人發展到如今擁有一定的社會基礎，人類經曆了整整兩千年時光。
西部丘陵不適合作為一個種族的棲息地。
除了世界盡頭的輝光照耀的麵包樹，這裏幾乎不能養活任何一種作物。
基利亞姆已經做了決定，他讓貝爾岡夫去通知更西邊的卡曼部落，大遷徙時代即將來臨。
人類將要從這片貧瘠的土地走出，走向肥沃的東土。
但沒人知道，那日撒旦與基利亞姆究竟說了些什麽，話語中似乎還涉及某個至高至上的存在。
大遷徙時代開始了。
這個時代被載入太陽編年史詩之中，它是被人類所命名的第二個時代。
上一個是古龍時代。
在這幾十年裏，人類從發源地西部丘陵開始，通過神葬荒原的通天大道，走向整個世界。
披荊斬棘的時代似乎過去了。
星火已燎原。
卡曼部落與太陽部落依舊沒有走到一起，母係氏族與父係氏族始終無法兼容，智慧如基利亞姆和卡米亞也無法解決這一點。
戰爭結束之後，基利亞姆生兒育女，並帶領部落完成遷徙，他開始潛心於對卡米亞創造的算術進行專研，也開始喜好奇技淫巧。
最開始的輪軸工具被基利亞姆發明了。
然後，他又發現了杠杆原理，卻始終無法求得數據，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人類的勞動力得到了極大的解放，並馴養多尼克巨蜥作為代步工具與農耕牲畜。
一片欣欣向榮。
但孩童的存活率還是太低了。
族內婚讓遺傳病在太陽部落中橫行，最終甚至連卡曼部落也不可避免地進入了這一怪圈。
又八十年過去。
曆法還沒有誕生。
遷徙時代進入頂峰，西部丘陵隻剩下最彪悍的兩個彌留部落，他們從太陽部落和卡曼部落分離出來，走上神葬荒原的邊緣，馴養多尼克巨蜥和直立恐蜥，以食草獸為畜牧，開始了遊牧生活。
他們與撒旦為敵，卻也不融入人類主要群體，遊走在神葬荒原與西部丘陵的交匯，尚武成風。
自稱為斯基泰人，信奉席茲降下的雷霆，用多尼克巨蜥的鱗甲作為裝飾。
這是沙盤世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遊牧群體。
而此時，基利亞姆已然一百六十歲了。
相比太陽部落其他成員三十歲的壽命，他已經經曆了整五代人的生老病死。
部落的族內婚製度根深蒂固早已有之。
連基利亞姆都是這樣的產物。
即使吸收了神之碎片後，從本質來說已經與沙盤世界中的神無異，但他始終還是血肉之軀。
他要死了。
在卡米亞依舊美麗健康的時候，基利亞姆，這個曾引領人類的賢者要死了。
他的肌肉開始萎縮，發鬢斑白，臉上甚至出現了褐斑。
在現在太陽部落的聚集地——一片古老巨大且毫無城市管道規劃的城市中央，那是一座巨大的石殿。
看到這座如城市般的聚集地何港莫名有一種奇怪的想法，這裏就像是一座巨大無比的古老墓穴。
盡力做到方正的建築和幾乎沒有出口的城牆，所有與外界的往來都要通過輪軸工具來達成。
周邊喬木森林之中，有巨大的猛獸隱藏在黑暗中，要撲殺走失的人群。
基利亞姆如風中殘燭。
他高高坐在最宏偉的、用黑色晶瑩礦石和巨獸骨骼堆砌的王座上，身後依舊披著如血液般鮮紅的披風。
“我，基利亞姆，活過古龍時代，也活過大遷徙時代，創造文字、使車同軌，”
他低聲說。
這個仁慈英武的賢者，終於要走到生命的盡頭。
他的兒子已經死光。
在八十九歲時，基利亞姆曾娶妻，他的妻子也是一個進化種，居然沒有那滿身濃密的體毛，卻被世人視為異類。
人就是如此奇怪。
若有強者與他們不同，他們就崇拜信仰，發自內心的狂熱；而若有地位相似者與他們不同，便被視為異類，用一切惡言來鞭笞。
但基利亞姆一聲深愛這女人。
除此以外，他再未娶妻。
現在，站在這石殿中的，隻有他的孫子的孫子了。
有遊吟詩人被允許進入大殿，用他們的筆墨來記載英雄的遲暮。
艱難地抬眸，基利亞姆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同自己征戰了一百年的長矛之上，他似乎開始回憶過往，
“我曾與卡米亞為伍，征戰紅龍撒旦，開辟大遷徙時代，這一生，為生民立命，走到今天倒也是值了。”
他的聲音越發微弱。
卻始終有一口生氣在喉中徘徊。
眾人開始悲嗆痛哭。
這為人類帶來文明與安定的偉大賢者，今天，就要永遠離開他們了。
但這時，有基利亞姆的後裔站出來。
那是他的第五代子孫，掃羅。
他的身上還流淌著卡米亞的血液。
掃羅是唯一一個往上數五代，全部實行族外婚的產物，他完美地繼承了兩位偉大先祖的基因，周身光潔、麵容似有神輝。
“諸位遊吟詩人可上前，”
手持利刃，掃羅昂首而立，
“請動筆——”
“刷啦啦——”
獸皮紙翻動的聲音和羽毛筆在天然油墨上劃過的聲音響起。
“今日，大賢者基利亞姆有言，望創世之父降臨，不為己求長生，但為世人求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