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智者赴死
“這是最接近創世之父那般的偉大，亞瑟。你的意誌被我們磨練了千年，可以奪取祂那駁雜的思維對身體的統治。”
破碎的暗黃色長袍下，卡米亞的聲音悠遠而寧靜，垂垂老矣的男人站在她的身旁。
他居然是曾在雅各王朝建立之初、古部族城邦時代的最後一個統治者，卡曼部落的智者，亞瑟。
也是卡米亞最親近、最智慧的子嗣。
說起來，亞瑟與掃羅之間還有少部分的血統淵源。
這兩道身影站在東部平原距離海岸最遙遠的高山上，腳下巨石被皚皚白雪所覆蓋。
眼前，曾屬於路易城的廢墟呈現出來，烈焰從南邊的視線盡頭一直蔓延到北邊，在防止伊索斯有汙穢的血肉侵入內陸。
那巨大無比的身姿在席茲落下的璀璨陽光中投下的陰影，幾乎要遮蔽整個平原。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
掃羅及時支起物質的屏障，使伊索斯的巨大手掌沒有直接把力量施加到天使軍團的成員身上。
天使們一個又一個重新升起。
他們像是銀色的星光在圍繞橫亙星空的巨物進行一次又一次衝鋒。
飛蛾撲火。
亞瑟低垂自己的眼瞼。
他從最開始的古龍時代，到如今的雅各王朝超凡時代，一直遵循卡米亞的旨意。
這是最好的選擇。
他是個聰明人。
自千年前，二賢者領人族開創文明、擺脫蠻荒，便有心思縝密者在布局未來。
誰是萬古黑手。
誰是世之真神。
亞瑟一清二楚。
他甚至知道一件秘辛，這秘辛連上帝都也許不曾知曉。
那是基利亞姆與卡米亞的謀劃。
但他沒有想過做一會真正的自己嗎？
他當然想過。
無時無刻都在想。
但如一位又一位為族群為文明死戰的勇士，亞瑟也曾活過一個又一個時代，見證文明的興盛繁榮。
他也是智者。
為人類死戰的決心，亞瑟絕不低於基利亞姆或掃羅。
而他深知卡米亞所做的一切，最終目的都是在延續基利亞姆的遺誌，要使人類萬古長青。
於是他向卡米亞微微躬身，蒼老的麵孔上看不出一絲刻意，卻的確有足夠的狂熱。
他說：
“今日之後，我便是伊索斯。”
事實上，他沒把握。
伊索斯是曆史上出現過最詭異最接近創世之父上帝的存在。
亞瑟沒把握能做到真正頂替這惡神。
但他還是應下了。
世上總要有人犧牲。
如我入地獄，往生可見盛世，那，我願入地獄。
“掃羅看到了這世界的真相，但我不知道是否是我所猜測的那樣。”
卡米亞沉吟，她在思考，各種情況下自己究竟該如何應對，
“成功之後，有很大可能會連你一同，隨大軍前往蒼穹之外，也許那時，你將成為我們之中唯一一個看到真相的。”
“我會成功。”
亞瑟的身體都在顫抖。
有恐懼。
也有激動。
他不敢失敗。
於是早已因為時光流逝與歲月蒼老而沉寂的心又重新亢奮起來。
此時，大地的最西方，有驟然綻放的萬丈星光，這光芒絲紫色的虛無烈焰衝天而起。
“撒旦成神了。”
卡米亞昂首，她看無數星辰升上已然沉寂的黑夜，居然在刹那間便遍布整個夜空，星光璀璨簇擁著席茲。
接著，有猛烈的神明意誌自西向東。
那是第四境者突破第五境時，客觀唯心主義宇宙撕裂主觀唯心主義宇宙膜所爆發出來的、凝聚在一起的無數信徒以神明意誌為主體構成的集體意誌。
這意誌本質接近並類似伊索斯的駁雜混亂意誌，雖然可能數量與質量遠遠不足，但更加純粹也更加凝聚。
信仰無法偽裝。
信仰所傳遞的精純意誌，絕對依附於神明的意誌主體，居然讓撒旦如臂使指。
西方星辰綻出光芒的那一刻，戰爭暫時停止，伊索斯與天使們都把注意投向那個方向。
接著，下一秒，戰鬥又開始。
但幾乎凝聚成實質的精純意誌在刹那間來到近處，與伊索斯瘋狂駁雜如深淵逆流的意誌相衝擊。
這是這個世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唯心層麵的真正衝擊。不管撒旦還是伊索斯，都擁有著最強橫的、最接近神明的意誌——或者說，他們本就已經是神明。
那一刻，在場所有人，都如見山嶽。
那山嶽上，巨大的石碑落下遮蔽世界的陰影，有兩頭不可見其全貌的巨獸在陰影中征戰廝殺。
“昂——”
有龍吟自極西傳來。
撒旦展翅，巨大尾部中無數的白色光點居然包裹著最誠摯的龍族信仰升上夜空，化作這一沙盤世界的無垠星辰。
“吾，撒旦，今日封星辰之主！”
大氣磅礴的聲音傳遍整個世界。
伊索斯的意誌在瞬間被壓製會自己的身體，祂的每一個器官都在哀嚎，卻又讓這哀嚎匯聚在一起，似乎在挑釁西方升格的新神。
天使大軍也在刹那間反應過來。
再沒了瘋狂的駁雜意誌壓製他們，於是衝天而起的天使們便手持銀色長劍在伊索斯的體表劃過一道又一道傷口。
但這邪神的身軀實在是近乎不朽。
他們所留下的任何一道傷口居然都在瞬間彌合痊愈，連掃羅的烈焰都不能在伊索斯的身軀蔓延。
難怪，難怪連這世界位格最高的天災之神撒彌爾都無法鏟除這眼中妨礙世界生命發展的異類。
“噗嗤——”
長矛在伊索斯的巨大腕足上劃出深淵般的傷口，猩紅的血帶著腐敗的內髒從那裏麵溢出來。
掃羅啐了一口。
他見瘋狂揮舞觸手腕足，刺穿或拍死一個又一個天使的伊索斯，身後鮮紅的披風都被憤怒的烈焰燃盡。
“我與撒旦盡封神！”
身後有巨大的雙翼展開，掃羅的身體突然之間膨脹，基因在刹那間被澎湃的意誌篡改，使他成了高達十米、身後有著數十米長度雙翼的魔鬼筋肉人。
他猛然間掰斷長矛，一拳又一拳轟擊在伊索斯的血肉身軀上，腥臭的液體和內髒大腦全部濺射到他的身上。
但這傷害對伊索斯來說卻近乎於零。
說話時，掃羅的牙間仿佛咬著鋼鐵，他想起自己曾見到的真相。任何存在做任何事都會有目標，若自己不能戰勝這一手催生的惡神，那這世界必然毀於一旦。
雅各王朝也會頃刻間湮滅。
沒人能夠抵擋伊索斯那逐日增強的瘋狂意誌。
而上帝，又是否還會需要這樣一個連自己創造的邪神都無法鎮壓的種族和世界？
想到這裏，掃羅的力量越發不可壓抑。
他喝退天使。
赤手空拳，巨大的力量砸在伊索斯的身上，居然使祂血肉身軀的表皮仿佛蕩起一層又一層波紋。
海洋和大地都在顫抖。
掃羅不管數不勝數緩慢探來的腕足，也不在乎自己即將被永無止境的黑暗包裹，他隻是一拳又一拳，讓自己的力量更深地進入到伊索斯的體內。
烈焰逐漸從這血肉怪物的身軀中開始燃燒。
“還不動手嗎，卡米亞！”
他大聲咆哮。
有數不勝數的信仰匯聚在他的身邊。
這場戰爭，整個世界都在關注。
掃羅戰敗，那整個世界都沒人能阻擋伊索斯對一切生靈的屠戮與侵染。
血肉飛濺，大塊的內髒被掃羅拋出。
在升上蒼穹的撒旦見證下，血肉將把這人類第一位神明吞噬。
連席茲都要哭泣。
但猛然間，那擾人心緒的腦電波消失了，似乎有春風拂麵，伊索斯的意誌被徹底壓製。
天使們昂首。
他們看到有蒼老的身影懸浮在伊索斯的胸膛。
智者亞瑟。
“你一直在找剩下的神之碎片，掃羅。”
他說，然後攤開手掌，那裏麵有細微的亮光，
“它們在這裏。”
當神之碎片出現，伊索斯的注意被徹底吸引。
祂對這東西的渴望幾乎到了姐姐，隻要一片，就能引發祂生命本質的進化。
“你來幹什麽——？！卡米亞在哪裏？！”
掃羅憤怒地咆哮。
他掙脫觸手與腕足的束縛，要去救下這曾執掌卡曼部落的智者。
但來不及了。
大簇的觸手密密麻麻凶猛探出，瞬間卷住了亞瑟，拉入那肮髒血肉軀幹的深處。
隻聽最後有蒼老的聲音響起——
“我來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