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挽歌
生活總充滿悲傷的隱喻。城市裏,每天都上演悲歡離合,而猙獰的真相往往有著美麗的前身,無論接不接受,它都必然的存在。
“吱呀——”門開了,黑暗裏露出一點橙暖光線。站在門前的少年逆著光,看不清模樣。
鞏映澄笑得眯起了眼,不同以前的魅惑,淡淡的。很溫和。
鞏映澄在曦的鼓勵下,去學了些簡單的手語,可以解決平時彼此的交流,“你不累麽?那麽早過來。”她笨拙地比劃著。曦放下了早餐,揉著她的頭發,輕輕地說:“我不累啊,見到你就不累了。你呢,昨天睡得好麽?還會做噩夢麽?”鞏映澄把他的手從自己頭上拉下,輕輕地握著,撇了撇嘴,搖了搖頭,示意沒有。隨後曦把早餐挪過她的跟前,說:“快點吃吧,不要餓著肚子了。”鞏映澄點了點頭,低頭吃了起來。偶爾轉過頭看看身邊的曦,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臉更蒼白了,雖然他說累,但是鞏映澄還是感覺到的,他眼裏老泛有血絲。不過曦解釋說晚上顧著玩吉他沒注意按時休息罷了。而鞏映澄也沒多想。
在鞏映澄吃完準備讓曦和自己出去走走時,卻看到曦居然在沙發上睡著了,白皙修長的手托著下巴,安靜溫柔。
——
想必他也很累了。就讓他睡上回吧。
第二天,他到了鞏映澄的家裏,背著古銅色的吉他,說著要為她唱首歌,他熬了一個月才完成的。指尖回轉,旋律漸起。看著眼前的少年,鞏映澄笑得很深。曦低沉地說:“這首歌,喜不喜歡?”她點了點頭。“那就好。我寒酸得很,似乎什麽都給不了你。”說著,他眼眶裏閃著淚光。曲子略顯哀傷,她聽出來了。可是她沒有問為什麽,她覺得他給的東西就是最好的。也因為,她不敢去挑剔他給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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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可以放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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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你之外。
房裏沒有開燈,窗外漏了進來,光暈打在兩人頭上,像是上帝體貼的眷顧般, 溫馨傾灑成一片海洋。而那時的鞏映澄是根本不會想到的,這樣的依賴不能長久。這樣的愛,短暫得轉眼就演變成恨意了。
混跡在繁華裏的必定是荒蕪,夾雜在美好中的必定是醜陋。台風剛剛過去了,城市超負荷地繼續運行著, 而此時的鞏映澄揣著前所未有的恐懼。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曦?他早在半個月前就辭職了,你不知道麽?”
“住三樓那個男生是吧,他一個星期之前就搬走了,當時還有一幫人來幫他拿行李呢。”
這是曦無故消失的第九天,原來鞏映澄隻是以為“嵐“裏有重要是或者他家裏有事讓他忙得無法聯係上她,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心裏的恐慌就一點一點地增加。
在他消失的日子裏,她才發現,自己除了知道他叫曦,在“嵐”裏當吉他手之外,其他都不知道。他的家庭,他的過往,甚至她的真實姓名,她都不知道。這就好像,一場早就預謀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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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像其他人那樣棄我而去麽?不會的,肯定不會。
一個月過去了,曦還是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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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走了麽?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肯定是的。一定是我的錯。
三個秋都過去了,鞏映澄沒有再不停的發問,沒有再每天在街上無目的的尋找,她有了一份新工作,文職,端正的工作服,臉上淺淺的笑,鄰居都覺得她變了,比以前要好多了。隻是每每說起其中都會擠出一兩聲歎息,這鞏映澄都習慣了。也覺得沒什麽了。
一天下班,擁擠的地鐵站,急匆匆的人群。鞏映澄抱著一遝文件趕回家,在人群間左右穿竄。驀地看見了一個身影,單薄的身軀,背著古銅色的吉他,轉進地鐵了。鞏映澄怔了怔,抱緊文件就衝進地鐵,去找那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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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定是他,一定是的。
一不小心,摔倒了在人海裏。文件散得一地都是,顧不上撿就站了起來,四處張望。心裏的某種東西被掀翻了,瘋狂地擾亂心律。沒有。真的沒有。鞏映澄忽地蹲了下來,在眾人奇異的眼光前撿起四散的文件,咬得嘴唇發疼,才忍住了眼眶的淚。
“是你的麽?”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拿著她的文件,出現在眼前。她欣喜若狂,抬頭。然而在那瞬間,笑在她臉上僵死了,眼淚像是得到解脫般洶湧。
眼前的男子沒有深情的眸子,沒有蒼白卻溫暖的臉龐,沒有她朝思暮想的笑。他,她不認識。他,不是他。即使有著單薄的身軀,背著古銅色的吉他。
在人如潮來汐往的地鐵裏,她竟哭得像個孩子般肆意。她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認識到,那個人,早就成了回憶。
如果你俯瞰這城市,你就會在這片光亮裏發現一小塊領域,混濁無光。那便是墓園。
這城市的墓園有個別致的名字,“皓園”。
皓潔無聲,冷澈千古。
這都是死去的煙花。人世間做盡了妍態浮光,三成漫天星辰而落,在這裏歸根。
其中有這一碑,不顯眼地立著。
上麵刻著“蔣落曦”,照片上的少年,麵容蒼白,卻有一縷溫暖襲人心扉,淡淡的猶如村裏的月光。
失群的孤雁低低悲鳴,如同古老而恍惚的歌聲,拍著女孩的屋頂入睡,隱約的狗吠之聲傳得很遠。
那天,曦找到了一份白天的長工,薪水不錯,去“嵐”辭了職買了菜打算回家做頓好的,然後打電話給鞏映澄讓她來自己家裏吃飯好好慶祝一番。隻是沒想到,隻是為了幫別人追回被搶匪奪走的東西,隻是這麽一段路,隻是這麽小的一個決定,隻是還有兩條街就能回到家了,他卻回不去了。他趴在路邊的欄杆上急急地喘著氣,卻還是一副調整不過來的樣子,看著越來越模糊的街角,自嘲地笑了笑,賊追不到,自己卻把命賠在這裏了麽,怎麽會那麽笨,居然以為今天不需要帶治喘的藥呢,真是有夠倒黴的。不是,還有映澄,對,還有這個。他極力壓製著紊亂的呼吸,冷汗打濕了額前的劉海,低眉看見手裏的菜,似乎想到了什麽,又笑了笑,然後咬著牙直起了身子,邁開步子,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剛想跨出下一步,提著的袋子上的帶斷了,袋子裏的西紅柿滾了一地,他難以控製地踉蹌了一下,要彎腰撿。夕陽從前麵街角那染至街尾的人行通道上,那裏的紅燈亮起,下班人潮湧動,熙熙攘攘,這一瞬,似乎不會有人注意到那抹倒下的單薄身影。
此時,鞏映澄拿著手機撥通了那個最熟悉的電話,手機裏隻剩下服務台那生硬的那聲在反複提醒著”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