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同生
不隻是光線,還有空氣。如果這是一個完全密閉的房間,他們兩個在房間裏已有一個多小時,消耗的氧氣足夠使他們感到呼吸困難。
可是這個問題也不存在,兩人都能正常呼吸,並沒有任何不適。
於是兩人均得出結論,這個密室內一定還藏著通風口以及光源。
兩人再一次搜索起來。按照常規邏輯推斷,光線從天花板上的通道裏照進來,就證明光源與通風口都在通道裏。
葉黎上去過一次,通道裏每一處的亮度都一樣,難以辨別光源。通風口更是隱秘,至少在他看來,通道裏的每一處都是嚴嚴實實的鋼板,不存在任何缺口。
沈星暮知道葉黎不會說謊,但他還是決定親自上去一次。畢竟同樣一個東西,在兩個人眼中,便存在兩種形態。
沈星暮擔心葉黎疏忽了某個線索,方才感覺通道裏沒有破綻。然而他親自上去之後,得出的結論和葉黎所述一模一樣。
上方的通道裏沒有任何線索。
沈星暮沉思著,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畢竟死亡遊戲本身就已經超越人的常識,在這裏麵出現違背物理規則的現象也不足為奇。所以光線雖然從通道裏照進來,光源卻並不一定在通道裏,有可能是空間發生了扭曲,抑或是光線的傳播規則發生了變化。
而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隻要有光,就一定存在光源。而光源的位子,很可能就是通風口的位子。
隻要他們找到那個隱秘的通風口,就能順利完成這場死亡遊戲,活著回到現實世界。
——如果是童遙的話,她會怎麽做?
沈星暮思忖著,抬手觸摸冰冷的金屬牆壁。他猜測,看上去嚴實無比的四壁可能隻是視覺的假象,因為人的視覺的本質就是捕獲並處理光線。在這個密室裏,光線本身就存在莫大的玄機,他的視覺當然有可能產生錯誤或扭曲。
在這種時候,觸覺明顯比視覺更加有效。
沈星暮說出自己的猜測,讓葉黎一起搜索。兩人用手劃過四壁的每一處,包括牆角。他們都搜索得非常仔細,使得這個看似簡單的過程變得非常漫長。
當他們搜索完畢,便又得出四壁並不存在通風口的問題。
葉黎皺著眉說道:“如果視覺可以欺騙我們,那麽觸覺就未必不能。說不定我們其實在一馬平川的廣袤大地上,隻不過我們的五感欺騙了我們。”
沈星暮覺得這個猜測存在一定可能性,便很快想到實驗辦法。他抬手指向眼前的牆壁,沉聲道:“我們閉上眼向前走,哪怕撞到牆壁也不止步,試試看能不能走出去。”
兩人再次嚐試,結果依舊。牆壁是真實存在的,而有牆阻擋的情況下,他們當然不可能走出去。
到了現在,遊戲時間已經進行三個小時有餘,兩人都想不出逃離此處的辦法,反而感覺到饑餓與困倦。
葉黎打了一個嗬欠,迷迷糊糊說道:“我們本就忙了一天,還沒來得及睡覺,便被迫進入死亡遊戲。我們現在的精神狀態不夠飽滿,需要足夠的睡眠調整。說不定等我們睡醒之後,會想到新的思路。”
沈星暮也感覺眼皮很重,畢竟無論怎樣堅強的男人,也戰勝不了身體本身的弱點。是人就會饑餓與疲憊,而一個人要正常的生活與工作,就需要足夠的食物與睡眠。
這場遊戲要持續四十八個小時之久,他們不可能一直堅持不睡覺。
沈星暮讚成葉黎的提議,但他心中還有憂慮。他擔心隨著時間推移,遊戲空間裏會發生意料之外的變化。
如果出現新的線索或者危險,他們不能第一時間察覺,便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
於是他提議道:“我們輪流休息。你先睡三個小時,我繼續觀察這個密室,一有變故,我叫醒你。”
葉黎卻搖頭道:“你把這場遊戲想的太過複雜。這本身就是一場密室逃脫的死亡遊戲,在我們進入遊戲之時,破解遊戲的攻略就已經藏在這個房間裏。我們沒必要輪流休息,因為這樣存在一個非常大弊端,便是我們之間勢必有一人精神不足。如果等我們找到遊戲攻略時,卻沒有足夠的力氣去完成遊戲,就太滑稽了。”
沈星暮目光炯炯地盯著葉黎。他想問“你為什麽說的如此自信”,到口的話卻又被他吞了回去,變成了“你這麽說的話,我就聽你的”。
——偶爾聽一聽他的話,似乎也是非常輕鬆愉快的事情。
沈星暮如此想著,便背靠牆壁,坐躺著睡覺。他很快就睡著了,睡夢中再一次看到她的身影。
這很奇怪。雖然他平日裏經常能看到她,卻幾乎沒再夢裏見過她。她無端入夢,是有什麽話想說嗎?
沈星暮能看到她眼裏的無窮悲傷,她就這樣靜靜地盯著他,連一句話也不說。
時間變得紊亂不堪。沈星暮不知道她看了自己多久,可能是一秒鍾,也可能是一年。
在人的精神極度壓抑的情況下,真的有可能產生“一夢一年”的錯覺。當然,這個“一夢一年”並不是指睡醒之後就過了一年,而是仿佛在夢境裏度過了一年之久。
沈星暮醒來的時候,額上遍布汗珠。
葉黎還在睡,他的睡臉非常安詳,仿佛躺在愛妻的床上。
沈星暮目光複雜地盯著他看了片刻,抬眼看向密室的計時表。此刻計時表的倒計時還剩三十三個小時。
兩人進入遊戲空間已有十五個小時。若在平時,一個人一直保持清醒狀態,也不會覺得十五個小時特別長。而沈星暮在睡了超過九個小時的情況下,依舊感覺這十五個小時漫長到宛如橫亙一個世紀。
這並不是死亡遊戲對他造成的強大心理壓力所致,他本身也是一個心理承受能力特別強的人。不然他也不能和他最愛的夏恬,宛如躲貓貓一般僵持兩年之久。
他心中的悸動仍未褪去。他一想到她,一看到她,就感覺如鯁在喉,宛如一根鋼針插在他的心頭。
——錯不了的。她露出那麽悲傷的表情,證明她已經知道我的計劃。可是她為什麽不指責我、阻止我?莫非本就能力超凡的她,在這件事情上也無能為力?
沈星暮再一次看向葉黎,眼中的複雜漸漸變成苦澀。
半個小時過去,沈星暮的心緒已經平複,葉黎也悠悠醒來。
他捂著嘴打了一個嗬欠,又張開手伸了一個大幅度的懶腰,顯得尤為愜意。仿佛他已忘記自己現在的處境,還沉浸在睡夢的幸福中。
沈星暮沉吟片刻,淡淡問道:“你睡醒之後,有想到新的思路嗎?”
葉黎幹笑著搖了搖頭,竟學著徐小娟的語氣說道:“我沒想到新的思路。我隻發現我的肚子餓了。”
沈星暮並沒有冷著臉指責他,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葉黎看向嵌在牆壁裏的計時表,很寬心地說道:“我們一起想吧,爭取在倒計時歸零之前想到攻略遊戲的辦法,不然我可不知道我餓著肚子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沈星暮點點頭,安靜思索起來。
在他們睡覺之前,似乎兩人把能想到的可能都嚐試了一遍,這會已經想不出新的可能。
沈星暮想了許久,終於想出一個非常蠻橫的辦法,便是以力破巧。
他想嚐試用蠻力打碎牆壁。
這件事看上去幾乎不可能,因為四壁都是非常堅硬厚實的金屬牆,而沈星暮手上並沒有砸牆的工具。
他當然不可能用雙拳轟穿牆壁,但他依舊決定試一下,說不定這看上去堅實無比的牆壁,其實並沒有足夠的硬度與剛度。
沈星暮用盡全力,對著牆壁打了一拳。結果是她的兩根手指骨折,指節處還破了皮,變得殷紅觸目。
葉黎非常不解地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沈星暮坐躺下來,麵無表情地說道:“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打穿牆壁,但這個辦法好像行不通,現在該換你想辦法了。”
葉黎的眼皮猛地跳動兩下,接著露出非常為難的笑容,似乎他也想不出任何辦法。
於是兩人並肩坐躺著,盯著計時表上不斷減少的時間,安靜思考辦法。
兩人一坐就是六個小時,連一個辦法也沒想到。
沈星暮漸漸意識到,自己很可能陷入了思維的誤區。結合前兩次的死亡遊戲經驗來看,遊戲本身並不具備太高的難度,隻是其中存在不少誤導條件,使人想不到真正的攻略。
——隻要想到最關鍵的一點,眼前的一切謎題都將變得豁然開朗。如果是童遙的話,她應該早就出去了吧。
不知從何時起,沈星暮每當遇到難題,就會下意識想到童遙。因此他越發堅信,自己喜歡的不是童遙本身,而是她的大腦。她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詭異思考能力,仿佛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她解不開的難題——當然,諸如“人體自燃”等等人類未解之謎是例外。
沈星暮嚐試模仿童遙的思維,再一次仔細掃視整個密室,把能看到、能想到的東西全都結合起來,慢慢思考、慢慢斟酌。
而葉黎在久思無果之後,又安然入睡了。
在這一點上,沈星暮算是相當佩服葉黎。不過他很快又釋然過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與特點,興許葉黎的性格就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所以他能如此安然。
——似乎我的個子真的要比他高一點。
沈星暮忽然想到這一點,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計時表上的倒計時還剩二十四個小時,兩人被困在密室裏已有一整天之久。
沈星暮能感覺到饑餓與疲憊,連喉嚨也幹燥得有些發不出聲。而葉黎的情況也差不多。
這場死亡遊戲拖到現在,兩人的身體能力都大幅度下滑,變得越發不利。
然而在這時,新的轉機出現了。
地麵忽然有水滲入。沈星暮定睛看去,仿佛整個地麵變成了遍布塞孔的塞子,地底下的水分透過細密的塞孔,進入了密室。
——水從地麵滲進來,證明地麵的確存在縫隙。莫非我們一直找不到的通風口與光源,就在地麵?
沈星暮目光狐疑地盯著地麵,思索水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滲進密室。
計時表上最初的時間是四十八個小時,而倒計時正好過半,還剩二十四小時的時候,水忽然滲進來。
沈星暮認為這絕對不是巧合,此刻滲進來的水一定藏著莫大玄機。而沈星暮第一個想到的是,上一場密室遊戲中,從房門鎖洞裏不斷流進房間的、具備可怕腐蝕力的黑色物質。
此刻水位還非常低,水麵高度還不過沈星暮和葉黎的鞋底板。
——這些水是否也具備可怕的殺傷力?
沈星暮俯下身,用指尖觸碰地麵的水,指尖隻有冰涼的、柔軟的流體觸感。似乎它真的是普通的水,對他們不具備任何攻擊性。
如果這僅僅是普通的水,那它出現的意義是什麽?
沈星暮思索之時,葉黎竟用雙手捧起一把水,湊到嘴邊喝了一口。他早已幹涸的嘴唇得到水的滋潤之後,竟變得有些血紅。
他舔著嘴唇,目光卻顯得無比凝重。他皺眉道:“似乎我們已經過了死亡遊戲的安全期,剩下的二十四小時變得危險了。”
沈星暮一時間竟有些聽不懂這話的意思。
葉黎解釋道:“水位正以一個非常不明顯的速度上升。如果我沒猜錯,當計時器的倒數計時歸零,整個密室都會被水淹沒,到時候我們無路可逃,隻能被淹死。”
沈星暮的臉頰輕輕一緊。他忽然發現自己也是非常愚笨的人。當他認為地麵的水並沒有攻擊性時,卻忘了水本身就對人具備莫大的威脅——人在水裏不能呼吸。這世上被水淹死的人可不少。
沈星暮沉默片刻,忽然忍不住問道:“這水好喝嗎?”
葉黎道:“這水很不錯,像井水一樣,冰涼、微甜,入口的時候非常舒服。”
沈星暮皺眉道:“井水也是普通的地表水,並沒有甜味。如果你喝出了甜味,就證明它不是幹淨的井水,反而很可能是被汙染過的水。”
葉黎驚愕道:“你是說,這水可能有毒?”
沈星暮道:“是的。”
葉黎苦笑道:“我喝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我看它非常清澈,應該能喝。而且就算是被汙染過的水,喝下去頂多事後鬧肚子,總比一直渴著強。”
沈星暮也失笑道:“你說的對。”
沈星暮也俯下身捧一抔水,毫無忌諱地喝下去。他發現這水的確很好喝,不僅解渴,還能緩解解,於是他又多喝了幾口。
時間繼續倒數。
計時表還剩十八小時的時候,水位上升到一米左右的高度,已經到了沈星暮和葉黎的腰部。
沈星暮很敏銳地發現,按照目前水位上升的速度,等到倒數計時歸零,水位也隻能到天花板的高度,並不能漫過天花板上麵的通道。
沈星暮沉吟許久,終於認真道:“葉黎,我撐你上去。”
葉黎問:“那你呢?”
沈星暮道:“是你的話,肯定能想到辦法救我。”
葉黎苦笑。
沈星暮忽而笑道:“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妥,那你就托我上去,我慢慢想辦法救你。”
沈星暮自己也不曾想到,在這種危機的關頭,他還有心思開玩笑。而他更沒想到的是,葉黎居然沒有絲毫猶豫就點了頭。
現在水位才過腰,他們能站穩,等到水位高過兩人的頭頂,他們就沒辦法再上去了。
被水一直泡著的感覺很不好受,全身皮膚都在發脹,伸手隨便搓一下皮膚,便能搓下一把皮屑。
沈星暮脫離水麵,站在通道的入口處,對葉黎認真說道:“等我回來。”
他不斷向上攀爬,不斷觀察通道的內壁。
這條通道有好幾十米長,下麵的水的確不可能漫上來。但不知道為什麽,沈星暮總覺得胸口很悶,呼吸也逐漸變得艱澀,像是溺水一樣。
這種感覺,在死亡遊戲開始之前,他還在洗澡的時候,發生過一次。
——莫非這種揮之不去的不適感,便是遊戲攻略的線索提醒?
沈星暮想著,很快又皺著眉頭搖頭。這種事情能算什麽線索?畢竟人在絕對健康的時候,也有可能突發一些不適感,這是身體機能運轉產生的一些正常現象。
沈星暮用了接近一個小時時間,才緩慢地爬到通道的盡頭。他一路觀察下來,依舊沒能發現任何線索。
他的上方是一塊原型的鋼板蓋子,像極了下水道的井蓋。
沈星暮沉思著,雙瞳陡然一收。他終於想到自己的思維誤區在哪裏了。
一開始他和葉黎就想錯了,光源和通氣口的確就在這個通道的盡頭。隻不過死亡遊戲的規則給了他們感官誤導,讓他們誤認為通道盡頭是密封的,轉而去其他地方尋找光源與通氣口。
實際上,這場死亡遊戲的攻略就在這個通道蓋子上。它其實是不存在的!
沈星暮想著,閉上眼,努力忽略自己的一切感官,縱然觸覺上明顯感覺到蓋子嚴實而厚重,他依舊緩慢地向上伸手。
於是他的手真的穿過了蓋子,觸碰到了外界。
***
葉黎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場死亡遊戲的攻略居然是不斷滲進密室的水。
遊戲時間還剩不到六個小時,水位高度高達三米,在六個小時前就已經淹沒葉黎全身。
然而他並沒有被淹死。他居然能在水裏呼吸,並且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忘了饑餓與疲憊,滿身舒暢,宛如懷裏正摟著自己最愛的女孩。
葉黎明白過來,他已經通過這場死亡遊戲了。被水淹沒看似死局,其實是絕處逢生的契機。
他很擔心沈星暮,從他的身體被水徹底淹沒之後,他就再也沒辦法浮出水麵。
他聯係不到沈星暮,而且這水非常奇特,目光也無法穿透睡眠。
他沒辦法和沈星暮做任何交流,隻能暗自祈禱,希望沈星暮能發現水的謎題,進而主動跳進水裏。
葉黎真的等到沈星暮了。在遊戲倒計時還有不到五分鍾就歸零的時間點,“嘩啦啦”的水花聲響起,沈星暮“轟”的一聲墜入水裏。
他看到葉黎的第一時間便是抓住葉黎的手,急聲說道:“跟我走,我知道這場遊戲的攻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