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求婚
霓城市區,一間大型商場裏,肖淺裳又買了一整車的衣服。她走在前麵,禹自強則親自替她推購物車,不疾不徐跟在她後麵。
早在半個月前,禹自強就叮囑過肖淺裳,叫她平日裏不要亂走,最好留在肖元身邊。然而她並沒有聽他的話。她每天都在外購物、唱歌、邀朋友舉行派對,除了睡覺時間,幾乎沒有一刻閑下來過。
自從肖淺裳與仇世從赫城回到霓城,她便感覺自己與他的關係變得尤為疏遠。
他總是獨自一人走上天台,迎著綿長不絕的風聲,憑欄遙望。他的目光顯得非常開闊遙遠,仿佛望穿了蒼穹宇宙,以及遠在未知次元的那個“她”。
肖淺裳能感覺到,她和他的距離,比他仿佛望到世界盡頭的目光還要遙遠。
她漸漸明白過來,時常對她溫柔無限的他,或許僅僅將她視作朋友,甚至有可能是利用工具。所以在那一晚,他們幾乎零距離接觸,卻又在他簡單的一句“淺裳,不可以”中,變得相隔千山萬水,永遠無法觸及對方。
肖淺裳不隻一次感到心碎,心碎的感覺便是眼淚仿佛湧進了心裏的感覺。而她心碎之後,依舊無怨無悔留在他身邊。
世間的癡情姑娘,豈不都是這個模樣?
自從肖家和槍神社全麵開戰,一向沉穩、幽深,平靜宛如鏡湖的肖元也變得凝重無比。肖家上下,全數進入備戰狀態。
其中最為激進的楊浩展,也就是肖淺裳的三叔。他在先後痛失愛子與兄弟之後,變得暴怒無常,多次主張與槍神社正麵一戰。
原本這種主張不可能被肖元采納,畢竟肖元不是楊浩展這種有勇無謀的人。然而肖元居然采納了,打算在霓城北方邊界的迪縣與劉俊進行殊死一戰。
因為杜昌翊不隻是楊浩展的兄弟,同樣是肖元和禹自強的兄弟。
劉俊早就布置好了埋伏,等待肖元入甕,隻可惜這一戰並沒有打起來。仇世識破了劉俊的計謀,說服了肖元,放棄這次出擊。
此後好幾次,劉俊主動出擊,也都是仇世幫校園出謀劃策,巧妙地避開槍神社的鋒芒。
強如劉俊,在仇世眼睛竟宛如小孩一樣,隻能在他的指掌之間來回跳躍。
肖淺裳越發意識到仇世的睿智與強大。他能一眼洞悉整個肖家、槍神社、以及沈氏集團的勢力格局,並且能在各種局勢裏做出最穩健的處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一場婚禮突襲。仇世一早就知道,那場突襲會失敗,但肖元執意出手,他才不得不退而求次,勸諫肖元派杜昌翊前去。
當然,仇世大多時候隻負責出謀劃策,替他向肖元傳話的人是肖淺裳。
在整個肖家,杜昌翊是唯一一個有可能突襲成功的人,隻可惜他終究是失敗了。
這一點可以側麵證明,如果去的人是肖元,那麽他的結局不會比杜昌翊更好,反而死的更慘,整個肖家也將瞬間土崩瓦解。
從這個層次來說,仇世算是救了肖元一命。
此後劉俊稍有動作,仇世便能先一步推測出他的全盤計劃。
肖淺裳發現,仇世拿到惡念之花之後,就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他那雙宛如琉璃子一般璀璨清澈的雙目,漸漸變得陰翳瘮人,尤其是在他沉思某事、或者發怒的時候。
而且他好像具備一股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雖然物理公式裏,正常人可以從十幾米的高空跳落而無礙,隻要能在著地的瞬間順勢下蹲,就能大弧度緩衝下墜的衝擊力,免受傷害,但現實中,一般隻有經過專門跳傘訓練的軍人才能做到。
肖淺裳不隻一次看到仇世從十幾層樓高的天台上跳下去,之後宛如沒事一般,淡定地走入人流。
而最奇怪的是,樓下的路人並不少,竟沒有一人驚愕他的舉動。仿佛所有人都沒看到他跳樓一般。
這還隻是其一。其二是他仿佛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簡單的例子就是這次肖家對抗槍神社,他總能提前知道劉俊的下一步動作。
肖淺裳不否認,仇世具備驚人的智慧,無論對付誰都能做到算無遺漏。不過他以前無論做出任何結論,都能找到足夠的依據。然而他現在做任何結論,都沒有依據可言,但偏偏他做出的結論又都是對的。
肖淺裳最近時常看到藏在仇世眼中的焦慮與惆悵。她問他,他卻什麽也不說。於是她漸漸猜到,第二場善惡遊戲已經開始,他隻是礙於肖家現在正承受槍神社施加的、無與倫比的壓力,方才迫不得已暫時留在肖家幫忙。
可是他不是為了拿到惡念之花而不計一切代價嗎?
他為什麽寧願放棄惡念之花,也要留下來幫助肖元?
莫非他是為了肖淺裳?
肖淺裳很願意這樣想,因為隻有這樣,她心裏才有一絲溫暖與慰藉。然而仇世那一雙看得無比遙遠的眼睛已經粉碎她的所有幻想。
肖淺裳知道,仇世願意留在肖家,就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說不定他又能像上次一樣,巧妙地從沈星暮和葉黎手中搶走惡念之花。
他留在肖家,一定不是因為她!
肖淺裳心裏苦悶而悲傷,隻有日複一日做許多女孩子天生愛做的事情,方才感到些許平靜。
所以她每天都在購物,買上許多非常好看的、昂貴的、卻也是很可能被她遺忘掉、永遠不會穿的衣服、褲子、裙子、包包等。
禹自強一直都是肖淺裳的貼身護衛。無論她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絕對不讓她受半點傷害。
然而禹自強和肖淺裳並不存在上下級關係。他保護她,僅僅是因為疼愛她。
這一點,肖淺裳也無比清楚。
禹自強還是十幾歲的小夥子時,就在血腥與陰暗的世道裏打拚。他經曆過的刀山火海,足可改編成一本少年征戰四方的書籍。因而他比普通人更加敏銳,或者說,他和劉俊是同一層次的存在。他也能在輕微的風吹草動裏,嗅到肉眼絕對無法觀測的危機。
禹自強能察覺到,有一雙非常可怕的眼睛時刻注視著肖淺裳。他(她)就像一條毒蛇,潛伏在某個陰暗角落,隨時都會突起發難,給肖淺裳致命一擊。
肖淺裳有認真聽禹自強的話,也明白這個時期非常敏感,她不能出任何事情。
但她還是選擇自己的活法,不去管肖家和槍神社的戰爭。如果真的有人前來抓她,抑或是殺她,她也相信禹自強一定能保護好她——宛如頂天立地父親一樣保護她。
這一次她卻想錯了。在她心中宛如戰神一般尊高偉岸的禹自強,居然在一對一的近身肉搏戰中輸了,輸給了一個臉上有三道傷疤的男人。
就在十分鍾前,肖淺裳和禹自強從商場裏出來。禹自強想開車送她回家,但她拒絕了,想走走路,散散心。
人長著一雙腳,若總是坐著,也是另一種層次的“暴殄天物”。
肖淺裳走進一條人跡較為稀少的巷子,仰頭看著懸在頭上的電線以及偶爾劃過的飛鳥。
八月的霓城,雖比不得宛如火爐的緒城,卻也是爍玉流金的炎熱。
肖淺裳早已滿頭大汗,兩頰變得通紅。
她抬手擋住額頭,回過頭正想叫禹自強帶她回去。卻在這時驚變突起,一把砍刀在空中飛速旋轉著,精準無誤地落在禹自強的跟前。
一個男人從巷子裏的盲區走出來。
他嘴裏叼著一支煙,吊兒郎當地說道:“這個地方沒什麽人,方便我們動手。”
他的這句話顯然是對禹自強說的。
就如同禹自強能察覺到有人在暗中盯著肖淺裳一樣,這個人也能察覺到禹自強是一個身手非常了得的高手。
禹自強的臉上罕見地浮出凝重之色。
他張開手,擺出迎戰的架勢,嘴裏卻尤為沉重地說道:“淺裳,你先跑,到人多的地方去,給大哥打電話。無論槍神社怎樣強大,霓城畢竟是我們肖家的底盤,他們覺得傷不了你。”
肖淺裳沒走。在她的心中,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她的禹叔。她不信,這個隻敢躲在暗處的男人能打敗禹自強。
然而禹自強真的就敗了,而且敗得體無完膚。
兩個人都是身手強大的高手,他們交手起來,就宛如古代俠客之間的巔峰對決,勝敗往往隻在一招之間。
那個陌生男人的反應能力驚人,無論禹自強從何等刁鑽的角度發起攻擊,他也能如同水蛇一樣,巧妙地錯開攻勢。
當禹自強露出破綻,男人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哢哢”骨裂聲接連響動。禹自強的胸骨碎了,整個人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嘴角溢血,雙目也變得無比黯淡。
肖淺裳被嚇得花容失色,大步向禹自強靠近,想把他扶起來。
陌生男人的身影卻如同鬼魅一般,肖淺裳隻聽到他嘴裏發出輕微而戲謔的笑聲,甚至沒聽到腳步聲,他便已攔在她的身前。
肖淺裳盯著她,額上汗珠不斷滑落,隻不過之前的熱汗變成了冷汗。
她強行鎮定,厲聲問道:“你是誰!你想幹什麽!”
男人保持戲謔的笑容,忽然抬手抓向她的臉。
肖淺裳想躲,但她的反應速度明顯跟不上。男人的手在她臉上劃動,尖利的指甲蓋劃得她臉上火辣辣的疼。
肖淺裳立刻意識到,這個男人起了邪念,想對她無禮。
正當她厲聲吼道:“放開我!不然我就……”
她的話沒說完,臉上又是一涼,男人居然很自覺地收回了手。
他盯著自己的指甲蓋看了半晌,喃喃道:“隻有些許汗垢,沒有半點脂粉,看來這婆娘還真就有這麽漂亮。”
肖淺裳見男人有點失神,便立刻繞過他,跑到禹自強身前,俯下身去扶他。
禹自強的嘴裏隱隱透紅,似乎胸口遭受的重擊使得他體內氣血亂竄,忍不住吐血。
肖淺裳的眼睛忽然就濕了。她哽咽道:“禹叔,你忍住,我現在就叫救護車。”
禹自強尤為虛弱地說道:“淺裳,我不是叫你快跑嗎?”
肖淺裳悲傷道:“我以為世上沒有人能打敗禹叔。”
禹自強澀聲一笑,搖頭道:“如果我再年輕二十歲,就算是夏秦也打不敗我。”
——夏秦?這個臉上有三道刀疤的男人,就是禹叔曾鄭重評價過的槍神社二把手夏秦?
肖淺裳的心猛地一顫,再回頭,便見夏秦正緩緩向這邊走來。
禹自強撐著地麵,努力想站起身來,可是他真的老了,老到連夏秦的一拳都承受不了。
他隻能沙啞吼道:“淺裳!快跑!”
然而肖淺裳並沒有跑。她一隻手扶著禹自強,另一隻手則指著夏秦,冷冰冰說道:“隻要你再向前一步,我就讓你後悔!”
夏秦仿佛沒聽到她在說什麽,依舊用緩慢的腳步向他靠近。
肖淺裳俯下身,猛地抓起之前夏秦拋過來的砍刀。她似乎準備和夏秦拚命。然而事實並不是這個樣子。她抓起砍刀,竟用刀刃對著自己的脖子,猛地砍下。
她雖是女人,卻也有男人所不能及的勇氣。
她知道,夏秦來這裏的目的,無疑是抓走她,然後用她威脅肖元。她不敢想象自己被夏秦抓走之後,她和肖家會落得什麽下場。
所以她現在能做的、最正確的選擇,便是親自終結自己的性命。
奇怪的時,刀刃揮動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她的思緒卻如同快速翻動的書頁,將她的一生全數翻過。
她驚訝這種宛如時間凝滯的既視感,更驚訝自己即將死亡的時候,腦中想的人竟不是仇世,而是禹自強與肖家。
“呲呲——”
尖銳的摩擦聲響起。在刀刃即將劃過肖淺裳的脖子之時,一隻手宛如鋼鐵所著的鉗子,猛地夾住刀刃,使得它停在脖子的前一寸,再難前進分毫。
肖淺裳看到了血,是從掌心滴落的殷紅血滴。
這隻手的主人居然是夏秦。
夏秦手中發力,猛地一震,肖淺裳的手心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砍刀隨之掉落在地。
肖淺裳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她以為自己真的完了,現在是想死也死不成了。她耳邊傳來夏秦的聲音,是一段很長的話,她的思緒太過混亂,沒聽清楚,隻隱隱聽到“老婆”兩個字。
肖淺裳使勁一咬舌頭,用疼痛刺激大腦,使自己清醒過來。
她盯著夏秦,麵若寒霜地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夏秦用帶著無限邪魅的聲調說道:“我剛才說,你是要當我老婆的人,不能這麽隨便死掉。如果你實在想死,也得先給我生兩個娃娃再說。”
肖淺裳的臉一紅,霎時怒火攻心,尖聲大罵道:“你不配!”
夏秦無所謂地笑了笑,隨口道:“今天是第一次,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相信你以後不會再這麽說了。”
肖淺裳完全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便冷聲問:“你到底在說什麽?”
夏秦忽地抓住她的手,單膝跪下,非常誠懇地說道:“肖淺裳,嫁給我。”
肖淺裳隻覺腦中陣陣嗡鳴,思路儼然跟不上夏秦。
她咬著嘴,幾乎再一次脫口說出“你不配”三個字,可是當她看到他眼中的那種仿佛無堅不摧的自信,到口的話居然又咽了回去。
肖淺裳蹙著眉不說話,夏秦則一直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
好半晌後,肖淺裳終於想明白夏秦的意思,疑惑道:“你在向我求婚?”
夏秦道:“是的。”
肖淺裳問:“為什麽向我求婚?”
夏秦道:“因為你長得好看。”
——這真是一個簡單又直白、而且無可否認的理由。
肖淺裳搖頭道:“對不起,雖然我覺得你的自信和那個人有的一拚,很讓我心動,但我和你不熟,不能答應你。”
夏秦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轉身就走。
肖淺裳再一次愣在原地。
夏秦快走出巷子的時候,忽然回頭,自信而邪魅地笑道:“老婆,我下次再來找你求婚。”
他說完這句話,兩腿仿佛乘風,倏地一下便衝出巷子,消失無蹤。
肖淺裳仔細回憶從夏秦出現到離去的整個過程。這個男人分明就是禹自強很早以前就感覺到的那個未知存在。他的戰鬥能力比禹自強更強,卻又遲遲不肯出現,反而要等兩人落單時,方才現身。他這麽做,仿佛僅僅是為了一場“安靜的求婚”。
禹自強忽然咳嗽起來,嘴裏咳出許多血,整個人變得搖搖欲墜。
肖淺裳立刻扶住他,急聲道:“禹叔,你要不要緊?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禹自強擺了擺手,搖頭道:“不著急,剛才夏秦並沒有用全力,這種程度的創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肖淺裳看著禹自強仿佛凹陷了一個碗口大小的胸膛,感到一抹發自內心的心悸——如果這還不是夏秦的全力,那麽他全力打出一拳,豈不是能直接打死人?
霓城光明醫院,禹自強躺在病床上,肖淺裳則守在他身側。
關於夏秦出現一事,肖淺裳和禹自強都緘默不言,他們沒告訴任何人。
禹自強懂得道義。這次夏秦放過了他和肖淺裳,他就一定會找機會還回去。在這之前,他不會說這事。
肖淺裳則感到莫名煩躁。那個叫夏秦的男人,長相猙獰可怕,還暴力得不得了,一般女孩子都不可能喜歡他。但不知為什麽,夏秦在肖淺裳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有些忘不掉他,甚至暗自把他和仇世用來作比較。
毫無疑問的是,仇世和夏秦都是滿腹自信的人。隻不過仇世的自信來自於運籌帷幄的智慧,而夏秦的自信來自於卓爾不群的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