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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白頭

  因為舒博的介入,華誌昂的氣焰瞬間消失無蹤。前後不過兩分鍾,華誌昂已經趴在地上求饒。


  舒博並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至少在別人不得罪他的情況下,他不會攻擊別人。這次他是來幫元成輯的忙,現在問題解決了,他便沒多說什麽,放華誌昂走了。


  這場鬥毆風波到這裏便結束了。


  元成輯的回過神來時,全身宛如江河翻湧的劇烈疼痛使他齜牙咧嘴,但他臉上依舊在笑。


  微笑也是對人道謝的方式之一。


  此刻元成輯不知道該說什麽,便隻能笑。


  舒博淡淡說道:“是我疏忽了,不該去沙地操場等你,讓你挨了不少打。不過這次事後,華誌昂應該不敢再找你麻煩了。”


  元成輯笑了好久,終於從牙縫裏擠出“謝謝”兩個字。


  他知道自己的語氣顯得非常勉強,非常言不由衷,因為舒博分明是在對他說話,但眼睛好像一直鎖在範雲汐身上。


  元成輯暗自留了心眼。如果舒博也打範雲汐的主意,他哪怕被打死,也絕對不讓舒博得逞。


  舒博領著他的一堆“兄弟”,揮揮手就走了。


  這會教室裏就寥寥幾個人,元成輯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俯下身,單手穿過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扶起來。


  元成輯見她臉色發白,額上滿是汗珠,便關切道:“傷到哪裏了?嚴重嗎?”


  範雲汐開眉笑道:“我原本隻想勸架,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個人打了一拳,背上好像腫了一塊,不過這沒關係,我在家裏也沒少挨打,自己有準備創傷藥、創傷貼。”


  ——被人打了還能笑這麽開心,這個女孩可真樂觀。不過話說回來,她之前似乎也說過,她父母經常打架,現在又說她在家裏沒少挨打,莫非她活在一個暴力家庭中?


  範雲汐站直身子,原地跳了兩下,便好像把後背的傷痛直接抖落了。她語氣歡快地說道:“好了,我得回寢室洗漱睡覺了。”


  她說著,大步就跑了。


  元成輯感覺自己還有好多話說,可是頂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千言萬語都變成了無聲的風。


  當天晚上,元成輯的寢室炸開了鍋。


  畢竟元成輯和華誌昂的打架事件存在目擊者。學校就是一個縮小的社會,信息的傳播速度極快,一傳十、十傳百,原本的事實可以被傳成無數個稀奇古怪的版本。


  所以有人說,元成輯在和範雲汐談戀愛,他為了保護她才和華誌昂打架。


  元成輯很喜歡這個版本的流言,因為有的事情,原本不是事實,但相信的人多了,就變成了事實。


  他的確想和範雲汐談戀愛。


  還有一個版本,說是元成輯勾搭華誌昂的女朋友米依依,完全惹怒了華誌昂,才會有這一場群架。


  元成輯覺得這些人瘋了,米依依那種瘋女人,無論她長得怎樣好看,他也絕對不可能去勾搭她。


  因為他還不想過早地離世。


  元成輯洗了熱水澡,身上的多出淤青在反複揉捏之後,似乎也不那麽痛了。


  次日清晨,元成輯感覺自己完全複活了,雖然身體的各處還偶爾傳來疼痛,而且大幅度拉伸身子也會引起劇烈疼痛,但總歸不影響他的正常學習與生活。


  新一天的範雲汐依舊美麗。她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翻開的數學教材被他立在課桌上,而數學教材下麵藏著另外一本書。


  她完全沒聽課,而是在看那本未知的書上的內容。她看書時非常認真,有時候看到精彩部分,睫毛還會輕輕顫一下,臉頰也稍稍繃緊,似乎非常驚喜與興奮。


  數學老師說,函數是初中的重點,隻要同學們能把這學期的一次函數完全融會貫通,中考至少能考及格。


  元成輯連最簡單的相交線、平行線、對頂角、內錯角都沒弄清楚,當然聽不懂函數。


  而且他的心早已不在課堂上,目光全被範雲汐奪走了。


  或者說,就算他身邊沒有範雲汐,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課堂上,而是他的那一套沒完全配好的炎族卡組上。


  下課後,元成輯毫不猶豫問道:“雲汐,你在看什麽?武俠小說嗎?我聽說武俠界的古龍大師寫的小說非常精彩,尤其是《七種武器》係列。”


  範雲汐溫婉一笑,搖頭道:“我不看小說。”


  她說話時,把課桌上的書翻過來,露出書殼子的封麵,封麵上是一副水墨畫,畫的遠山白雲與流水人家,而是悠悠白雲中,印著五個端正的正楷字——辛棄疾詞集。


  元成輯隱隱記得,小學五六年級的課本裏,似乎有一個名叫辛棄疾的詞人的作品。


  他對古文一向不感興趣,“之乎者也”尚且如此,而更是玄之又玄的詩詞,更讓他提不起勁。


  不過他也完全不算一無是處。至少他知道有個叫李白的詩人,有個叫蘇軾的詞人,他們分別是唐詩宋詞的兩座高峰。


  於是他不懂裝懂,一臉滿腹經綸的表情,淡淡說道:“辛棄疾啊,我知道這個人。他的詞……呃,還算湊合。我覺得蘇軾的詞更厲害。”


  範雲汐驚訝地盯著他,好半晌之後才搖頭道:“雖然我也挺喜歡蘇軾的詞,但他在填詞的成就上還是略輸辛棄疾。畢竟他不僅僅是豪放派代表詞人,還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兩篇《赤壁賦》寫得文采飛揚,可以算是他的傑出代表作。但若填詞,我無論怎樣想,也不覺得他的哪句詞能比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更驚豔。”


  ——豪放派詞人?唐宋八大家?《赤壁賦》?這些都是什麽啊?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

  元成輯完全愣住。


  範雲汐忽然又甜笑道:“不過蘇軾的《水調歌頭》《江城子·密州出獵》《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定風波》《蝶戀花》也都是非常厲害的詞。”


  元成輯隻能幹笑,因為他發現範雲汐說的那些詞,他連一首都不知道。


  範雲汐問:“你最喜歡蘇軾的哪句詞?”


  元成輯想了好久,似乎小學課本裏的確出現過蘇軾的詞,而且他還被語文老師強迫背了下來。然而到了現在,他幾乎忘幹淨了。


  他盯著範雲汐的期待眼神,幾次張口,卻一個字也不說。


  好在這時上課鈴聲響了,範雲汐立刻坐端正,取出這堂課的教材,做好聽課的準備。


  元成輯趁機轉移話題,詢問道:“你不是不聽課嗎?怎麽忽然變得這麽積極?”


  範雲汐道:“我要聽課啊。隻不過今天的數學課內容太簡單,我自己看了一下就懂了,沒必要再浪費時間去聽老師講。”


  元成輯隻能苦笑。


  這一整節課裏,元成輯一直在想蘇軾的詞。或許愛情真的有助於學習,元成輯在腦子一團漿糊的情況下,真的想起了蘇軾的兩句詩。


  下課後,元成輯滿目認真地吟誦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範雲汐掩嘴笑出聲,糾正道:“我們聊的不是詞嗎?你背的《飲湖上初晴後雨》是一首七絕詩,並沒有詞牌,不算詞。”


  元成輯隻好紅著臉詢問道:“詩和詞有什麽區別嗎?”


  他知道,自己問這個問題的同時,便原形畢露,暴露了自己不懂裝懂的本來麵貌。


  範雲汐卻不嘲笑,而是很耐心地解釋道:“詩和詞都是古代文學藝術的表現形式。詩在唐朝達到巔峰,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詩魔白居易,詩佛王維,詩鬼李賀,都是唐朝極負盛名且才華橫溢的大詩人,詞在宋朝達到巔峰,豪放派的蘇軾,辛棄疾,婉約派的李清照,柳永,都是宋朝傑出詞人。詩和詞的形式與結構存在區別,詩有固定的句式,五絕,七絕,五律,七律,詞沒有固定句式。另外它們的標題名字也有區別,每首詩都有固定的名字,詞的話可以直接用詞牌,也可以起一個名字再加詞牌。”


  元成輯露出驚訝之色,因為範雲汐說的這麽長的一段話,他居然全都聽懂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並非不是不能學習,隻是缺一個好的老師。如果範雲汐當他的老師,他一定能成為讓人仰慕的優等生。


  元成輯還在消化範雲汐講述的內容,上課鈴聲又一次響起。


  這是一堂英語課。元成輯決定好好聽課,哪怕一句也聽不懂,也盡量記下幾句老師講過的話,下課後再詢問範雲汐。


  他想試一下,自己在得到範雲汐的幫助的情況下,能不能學到知識。


  事實是,範雲汐的英語也是一塌糊塗,她不能給他任何幫助。


  午休時間,範雲汐依舊坐在座位上翻看那本《辛棄疾詞集》。


  元成輯想找她聊天,又有些不忍心打擾她。於是他也把腦袋湊過去,跟著她一起看。


  範雲汐的翻看速度非常慢,似乎她是在逐字逐句的看,要把每一句都看懂之後才翻頁。


  元成輯看到一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其中第一句便是“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元成輯玩過《三國戰紀》,並且在遊戲廳聽說過不少關於三國時期的故事。他知道孫仲謀,三國時期吳國的創立者。孫仲謀無疑是一代英豪,能夠憑借江東水師與長江天塹,與曹操、劉備呈鼎足之勢分庭抗禮,成為三國時期的一大巨頭。


  元成輯第一次知道,三國時期的故事居然也曾出現在辛棄疾的詞集裏。


  他有些被驚豔到了,忍不住繼續向下看。


  他看到那句“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之時,仿佛置身在廝殺漫天的戰場,號角嗡鳴,短兵相接,浩瀚壯闊。


  ——辛棄疾的詞,竟是如此恢弘莊嚴美麗?

  元成輯越湊越近,某一刻,他聞到了淡淡的體香味,猛地抬眼,發現自己離範雲汐已經很近很近,近到幾乎吻到她的臉。


  範雲汐蹙眉道:“你幹什麽呢?”


  元成輯忙縮回腦袋,幹笑道:“我忽然辛棄疾的詞也非常精彩,看得有點入神。”


  範雲汐安靜盯著他,仿佛是在判斷他有沒有說謊。


  片刻過去,她莞爾一笑,點頭道:“那我們一起看吧。”


  她把書放在兩張課桌的中間,兩個人一起看。


  辛棄疾的詞的確精彩繽紛,其中大多包含強烈的愛國主義、戰鬥精神、以及對北方國土的懷念,激揚壯闊,字字珠璣。然而愛國並不是他的全部,他同時也是溫柔的男兒。《青玉案·元夕》的解析中,那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玄之又玄。說詞人看到了他的滿腔抱負,也說看到了他的妻子範如玉,還說那個“他”是一種遠離遠離喧囂,孤高淡泊,超凡脫俗的境界。


  元成輯理解不了,範雲汐便向他解釋。她對辛棄疾的了解很深,講了他的生平,其中卻著重講他的退隱生活。


  《西江月·遣興》中的“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何如”,辛棄疾喝醉了把樹當成人,還問她它“我醉得怎麽樣”,這既是悠閑,也是倔強。


  範雲汐越說,眼睛便越亮,元成輯看她開心,自己也跟著開心。


  快上課的時候,範雲汐把書翻到一首《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其中一句“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直接驚豔了元成輯。


  元成輯睜大眼看著這句詞,隻覺好美。


  他忍不住繼續看,後文的“相思重上小紅樓”之類的句子,同樣精致美麗。


  他真的體會到了宋詞的美,至少在此時,他覺得書上的《鷓鴣天》和範雲汐一樣美。


  元成輯看了整首詞的翻譯,“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眼下正被離愁別恨折磨,根本不會相信世上真的會有一夜白頭的事。


  元成輯體會到了辛棄疾的濃濃悲傷,同時他心裏也慶幸無比,因為他還不曾體會離愁。


  他覺得,如果自己能和範雲汐在一起,這一輩子也不會白頭。


  很快他又對這個念頭感到驚訝,因為他認識範雲汐的的確確隻有短短兩天時間。


  莫非這就是少年的一見鍾情,終身相許?


  往後的半個月裏,元成輯沉浸在那本辛棄疾詞集裏,他感覺詞人的每一句詞都美麗無比。


  而他學的多了,也越發意識到範雲汐的博學。


  她自學過的詞,可遠遠不止辛棄疾的詞,許多宋詞名篇,她都能隨口背出來。比如嶽飛的《滿江紅》,李清照的《聲聲慢》。


  不知從何時起,元成輯開始崇拜範雲汐。她恬靜、溫柔、善談、愛笑,最主要的是,她比最精美的宋詞還要美麗。


  元成輯感覺自己和範雲汐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兩人在討論宋詞的時候,像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然而也僅僅是朋友。


  元成輯偶爾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一些較為曖昧的話,她便溫婉一笑,真把他的話當成玩笑話。


  元成輯並不氣餒。他看的宋詞多了,自身的智慧也有了提升,他懂得了來日方長的道理。


  隻要她還是他的同桌,他就一定有機會。


  他每天都能看到她的笑,她笑起來是那麽的美麗迷人,令人沉醉。


  元成輯能看到她的笑,便覺得心裏很充實,很滿足。


  然而他的滿足與充實,很快被一股強大的外力打破。


  某一天,範雲汐的笑忽然變難看了,因為無論怎樣美麗的女孩子,當她臉上有了一條猙獰的血痕之後,她的笑就不可能再美麗。


  範雲汐的臉上就有了這樣一條猙獰而觸目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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