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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回首

  天外妙音戰隊與篤誌而體戰隊的比賽結束已有半個小時,沈星暮的揭發演講卻還遠遠沒有結束。他講著,每一個字都平靜到不起半點波瀾,卻又好像潛藏著無盡怒火,疾風驟雨將至。整個觀眾台,數千名觀眾早已被他的言語感染,變得義憤填膺、嫉惡如仇。不隻他們,相比無數電視機或電腦前的觀眾,同樣熱血沸騰,恨不得生吞那群披著光鮮外表的狼。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沈星暮所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關於惡魔的故事。


  此時此刻,偌大的電競館裏,除了沈星暮的平靜話音,便再無任何人出聲。滿堂的呼吸聲、心跳聲、脈搏聲,宛如無數條銀色的蛛絲,它們漸漸地靠攏了,結成了一張嚴密的蛛網,隨時都會撥網而下,網住那群無聲無息將一個個少年摧毀的惡魔。


  長廊裏有腳步聲響起,濯天虎以及一眾虎鷹高層來了。


  他們站在舞台邊上,一動不動。


  濯天虎的臉色有些沉鬱,但很快又變得平和。


  沈星暮麵無表情講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隻要有利益的存在,就一定會衍生出罪惡。我們誰也不是全能的神,肉體凡胎的我們,阻止不了罪惡的誕生。但我們總歸還有一顆曾幾何時,如烈火一般燃燒的心髒。少年的心,其實並沒有世人所想的那麽堅韌,所謂‘莫欺少年窮’,其實無數少年長大成人之後也依舊‘窮’,真正生而不凡的少年,少之又少。而那些屬於大眾的‘少年之心’,總是在不斷向前折疊的歲月長河上冷卻結冰。他們變得淡漠了、無情了,對眼前的一切都無動於衷。毫不誇張的說,某一刻,我知道藍天精英學校的真相的那一刻,第一反應是‘這與我有什麽關係’。原來我也是這麽無情的人。似乎無情本身,就好像是這個世界的真相。幸好這世上終究有著那麽一群生而桀驁、生而為龍的超凡少年。我的隊長,異鄉夢聲,他就是這樣溫暖的一個好男兒。他有一個夢,希望有朝一日,藍天精英學校這等宛如人間煉獄的場所,可以徹徹底底從人間蒸發。他一直為此努力著,哪怕屢屢受到挫折,不斷接到恐嚇電話,乃至是遭受人身攻擊,也從未放棄過。今天,我貿然說了這麽多,大概也是因為,我還是一個人。人都會哭會笑,有感情,懂得感動,懂得珍惜與不舍,懂得殘酷與悲傷,懂得貪戀與愛慕,懂得手足與友誼,也懂得英雄與幻想。如果,我說如果,你們都有這樣一個成為少年英雄的機會,你們會怎麽選?繼續麻木不仁,視若無睹,無動於衷?抑或是,伸出曾屬於熱血少年的雙手,緊握成拳,徹徹底底擊垮藍天精英學校,以及其他更多諸如此類的邪惡勢力?”


  觀眾台上越來越安靜,仿佛每個人都在沉思,仿佛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了細微的變化。他們變得沉鬱,變得憤怒,仿佛隨時都會仰天長嘯,高聲附和。


  沈星暮的講話還在繼續。可是早已有人聽不下去。


  黑暗的某個角落,終於有了異動。


  尖銳的槍響聲忽然繞開,一顆子彈精準無誤地打向沈星暮的頭顱。


  沈星暮沒有使用“念”的力量抵抗,而是側身一跳,用肩膀硬生生擋下這一顆子彈。


  綻放的殷紅血花,一瞬間彌漫在場所有人的雙眼。


  黑暗的角落裏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分明是有人在跑動。


  一直充當忠實聽客的葉黎終於在此刻回過神來。他明白了沈星暮這一場演講的用意,許多事情,無論嘴巴上說的怎樣精彩,但終究是口說無憑,時間一久,曾被言語感動的人也會漸漸忘卻。


  所以沈星暮在引蛇出洞,他想將藍天精英學校事件的風波最大化。


  而現在,忽然出手槍擊沈星暮的殺手,便是最好的證據。


  葉黎不做遲疑,一個箭步便快速追了出去。


  殺手的身手非常矯健,葉黎追到長廊上,隻能見一個即將衝出電競館的黑色背影。


  那個背影看著有點熟,但葉黎一時間想不起他是誰。畢竟隻是一個背影,隻要是身材與身高相似的人,背影便極其相似。


  葉黎當即使用“念”,準備禁錮那個殺手,再把他抓回電競館,當著在場觀眾以及屏幕前的觀眾指證藍天精英學校。


  然而葉黎的“念”剛剛釋放出去,便受到一股強大的阻力,是另一股“念”在阻礙他的行動。


  葉黎當即驚住,因為他認得這股“念”,它是屬於沈星暮的力量。


  ——沈星暮怎會阻止我?莫非這個殺手是他有意安排的?


  葉黎遲疑片刻,終於丟下殺手,大步跑回電競館。


  沈星暮臉色蒼白地站在舞台上,麵無表情說道:“這就是藍天精英學校的真麵目。任何企圖揭發他們的人,都將受到生命威脅,連我也不會例外。不過大家不用驚慌,我來之前就已經報警,現在警方已經介入,那群犯罪分子不敢再肆意妄為。”


  葉黎的嘴角輕輕抽搐。這一刻,他已經想起那個背影的主人了,就是昨天有過一麵之緣的周泳航。


  這一場槍擊案,居然完全是沈星暮自導自演做出來的。


  葉黎暗自驚歎沈星暮的狠辣。他不僅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畢竟無論子彈打在誰的身上,都不會好受。


  觀眾台上的觀眾完全被帶動了,聲討藍天精英學校的呼聲變得越來越高,這一場電競比賽漸漸演變為一場討伐會議。


  而在沈星暮演完這場戲的同時,網絡谘詢也出現了大爆炸。藍天精英學校上了頭條,各種質疑、唾罵、聲討、以及威脅的聲音不斷,隻不過藍天精英學校官方並未做出任何回應。


  沒多久,全副武裝的刑警來了。他們包圍了整個電競館,引導觀眾們有序離場。沈星暮則被濯天虎送去了醫院。


  元成輯等人也在觀眾們離去之後,相繼離開電競館。


  滿江紅酒店,葉黎剛回房,元成輯便緊隨而至。


  元成輯叫住葉黎,一針見血問道:“你們是不是一早就有這樣的安排?”


  葉黎能聽懂元成輯的問話,便點頭道:“沒錯,這一場《銀河航線》全網聯賽是沈星暮主動向濯天虎提議的。而沈星暮願意花這麽多心思舉辦這一場擊敗,就是為了找機會揭發藍天精英學校。”


  元成輯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葉黎微笑道:“沈星暮已經說了,他被你的執著感動了,所以想找機會幫你。”


  元成輯搖頭道:“你說的雖然是實話,但其中一定還有隱瞞。舒博一開始的猜測是對的,你們從一開始,申請加入我們的工作室,就一定有其他目的。”


  葉黎點頭道:“是的。”


  元成輯道:“我現在已經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了。”


  葉黎愣住。


  元成輯抬手撫著胸口,小聲說道:“我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很溫暖、很祥和,就像一朵美麗的花正在我心裏綻放。一些不屬於我的記憶,也在腦海裏浮出。你們想要的是一朵花,一朵純白的、充滿善意的花朵。”


  葉黎沉默。


  元成輯會心一笑,點頭道:“如果你們想要這朵花,我可以給你們,但不是現在。我還有必須做的事情。不過在這之前,我必須向你致謝。另外,也請你替我向沈星暮致謝。”


  葉黎驚愕道:“為什麽說謝?”


  元成輯笑道:“謝謝你們,救了雲汐,也救了舒博。”


  葉黎有些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元成輯卻不解釋,而是繼續說道:“也替我謝謝那位素未蒙麵的好人,他救了小月。”


  葉黎的腦子裏全是霧水,一時之間完全想不出頭緒。


  卻在這時,一個清越而熟悉的女聲響起,葉黎頓時恍然大悟。


  她說:“元成輯,我一直在找你!”


  半開的房門外,一頭卷發、身著雪白色吊帶裙的女孩正亭亭玉立嫣然而笑。


  葉黎盯著她,立刻想起在電競館大屏幕上看到的那個卷發女孩。他萬萬沒想到,那時的倉促一瞥,看到的竟正的是活生生的範雲汐。


  在遙遠的中學時代,已經墜樓死亡的範雲汐,居然活了過來,並且長得越發美麗了。


  元成輯驀然回首,溫柔地盯著她,微笑道:“我也一直在找你。在一個沒有你的世界,我用盡全力尋找,做著永遠沒有終點的夢,像傻子一樣。”


  範雲汐甜笑道:“或許你不是在找我,隻是在等那一次充滿無限希望的‘驀然回首’。”


  元成輯閉上眼,輕聲吟誦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範雲汐道:“這是我最喜歡的《青玉案·元夕》。”


  元成輯笑道:“其實遠遠不止這一首,我還會背很多你喜歡詞。”


  範雲汐道:“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裏有一個少年,我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卻能聽到他朗朗誦讀辛棄疾的詞的聲音。我在想,如果某一天,我在某個地方看到了他,一定能一眼認出他。”


  元成輯道:“這是一個非常美妙的夢。雖然我很不忍心,但還是必須告訴你,你的確認出了我,但依舊認錯了人。”


  範雲汐不解道:“什麽意思?”


  元成輯微笑道:“你很快就明白了。”


  他們的對話很平和,也非常溫馨,但隱隱的,又有了一絲悲涼。


  葉黎明白過來,自己和沈星暮所經曆過的那兩場死亡遊戲,其實是一個莫大的伏筆。他們在遊戲世界經曆過的事情,變換成了現實。


  所以已經死去的範雲汐,又以生命的形式回歸了這個世界,而曾經被藍天精英學校傷害得體無完膚的舒博,也免受了生不如死的災難。


  或者說,在那兩場死亡遊戲結束的瞬間,這場善惡遊戲的結局便幾乎固定。


  元成輯最重視的兩個人,都得到了最根本的救贖。藏在他心中的善念之花,便因此悄然綻放了。


  可是,這其中還藏著新的問題。


  葉黎又一次想到了徐旺的消失。古姄與左漫雪的無助淚光,至今還漂浮在他眼前,曆曆在目。


  這一次呢?縱然範雲汐活了過來,舒博也變成了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若是,元成輯最後消失了呢?

  善念的終點,真的是令人作嘔的偽善?


  葉黎心亂如麻,甚至有點不敢再往下想。


  他識趣地退出房間,給元成輯和範雲汐獨處時間。因為他知道,這短暫的時間,對他們而言,彌足珍貴。


  然而葉黎前腳退出房間,元成輯便拉著範雲汐跟了出來。


  葉黎不解道:“你們闊別重逢,不多聊一會?”


  元成輯搖頭道:“該和雲汐聊天的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我。”


  ——這是什麽意思?

  葉黎不懂,但元成輯沒做半點解釋。


  元成輯拉著範雲汐向蘇小月的房間走。


  房間裏,夏恬累癱了,正躺在蘇小月的床上小睡。


  床邊散落著幾個白生生的紙人,每個紙人上麵都寫滿了舒博的生辰八字。


  蘇小月則坐在床邊,安靜地守護著夏恬。


  元成輯看到夏恬,啞然失笑道:“我還真笨,居然忘了向這位美女道謝。”


  他對著仍在熟睡的夏恬深深一拜,爾後看向蘇小月,溫和說道:“小月,我們走。”


  蘇小月看到範雲汐,臉上全是疑惑。但她沒多問,隻是輕輕點頭道:“好的。”


  元成輯道:“有三個人在酒店外等你,你一定很樂意見到他們。”


  蘇小月臉上的疑惑越多,卻依舊沒有多問。


  元成輯,範雲汐,蘇小月三人向外走。葉黎看著正在熟睡的夏恬,不放心她一個人,便暗自用“念”設置一層屏障,用以保護她,並用手機給她留言,叫她睡醒之後直接去醫院找沈星暮。


  滿江紅酒店的門口,安靜站著三個人,分別是一個滿目滄桑的男人,一個年老色衰的女人,以及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他們三個正是蘇小月的父母與妹妹。


  蘇小月看到他們,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她大步靠近他們,張開手將他們三個緊緊相擁。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很久。


  這個擁抱結束,蘇小月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詢問道:“爸媽,小雪,你們怎麽找來了?”


  蘇小雪蹦跳著,笑嘻嘻地說道:“姐姐,我們都在電視上看到你了。今天原本是想去電競館看你打比賽的,可是門票實在太貴了,我們就隻能在外麵等你。後來聽說來打比賽的選手都在這家酒店暫時居住,我們就找過來了。”


  蘇小月破涕為笑。


  元成輯對著蘇小月的父母打招呼,並且溫和地邀請道:“叔叔,阿姨,還有這位小妹妹,小月現在要去找她的男朋友,你們也一起去吧。我敢保證,他絕對是一個非常好的小夥子,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蘇家衛一家均點頭。


  葉黎原本想把沈星暮的車借來,載他們一行人去丁縣。但轉念一想,一輛小車也坐不下這麽多人,便不多說,跟著他們一起去坐汽車。


  從弭城到丁縣,兩個多小時車程。


  元成輯,範雲汐,以及蘇小月一家人均有說有笑。


  棚戶區,破破爛爛的大房子前,舒博就安靜站在一馬平川的空地上。


  蘇小月大步向前跑,一把就抱住了舒博,並拉著他向蘇家衛等人介紹道:“爸,媽,小雪,這就是我的男朋友,舒博。”


  蘇家衛早前見過舒博一次,那次有些倉促,而今再見,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滿。


  簡單的招呼過後,舒博看向了元成輯。


  元成輯笑道:“兄弟,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和我說?”


  舒博捏了捏胸前的玉佩,沉聲道:“其實我的確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但現在見到你之後,又什麽都不想說了。”


  元成輯道:“原本我有點生你的氣,因為你瞞著我回過家。我以為你打算離開我們,回家過好日子了。但後來我想明白了,你回家隻不過是為了替我們以後的計劃做鋪墊。畢竟要打倒藍天精英學校,光有聲譽還不夠,還需要強大的財力支撐。你回家一定是找你父母談這件事情的。”


  舒博淡淡笑道:“用辛棄疾的詞句說,應該是‘知我者,二三子’。”


  元成輯道:“舒博,以後你別再背辛棄疾的詞了,不然小月會吃醋,我也會吃醋。”


  舒博忍俊不禁。


  元成輯又道:“舒博,能認識你,絕對是我的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


  舒博皺眉道:“你的語氣好奇怪,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元成輯搖頭道:“我這裏能有什麽事情?這次叔叔阿姨難得來一次,你應該帶他們去吃一頓大餐,好好聊一下。你和小月,也算是老相識了,而且年齡也到了,要不選個日子把婚結了。”


  舒博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元成輯又道:“我知道,你喜歡坐公交車,無論心煩時還是開心時,都要去坐公交車,兩塊錢,坐很遠很遠,然後再花兩塊錢坐回來。這是很有趣的事情,不過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小月這麽好的女孩子,你得開上你的寶馬車載她兜風才行。”


  舒博沉聲道:“成輯,你到底怎麽了?”


  元成輯保持微笑,卻不解釋。


  葉黎的雙目猛地一收,這一刻,他看到元成輯的胸膛不斷綻放純白的光華,是善念之花綻放了。


  一股溫暖的力量流入葉黎的胸膛。葉黎能感覺到強大的生命力量,是那麽的溫柔、那麽的祥和,他的“念”再一次得到巨幅提升。


  這個過程並不長。


  當葉黎再一次定睛看去,便看到元成輯依舊站在原地。隻不過他的表情變得尤為呆滯,似乎腦子裏全是漿糊。


  他茫然地看著四周。


  某一刻,他驀然回首,便看到站在他身後的範雲汐。


  這一刻,他的眼角一濕,眼淚如雨落下。


  “雲汐!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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