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滿危樓(1)

  “兒臣聽聞母後身子微恙,特意前來探問……”


  公孫釗的聲音驀然在外殿響起,接下來便是鐵甲摩擦而發出的錚錚聲音,柳怡柔斜眸瞧著公孫倫,嘴邊噙著冷笑,“趙王……”


  她叱責的聲音冰冷中帶著令人不容忽視的霸氣,下一刻,公孫釗已經跨進了內殿,身後還跟著玄靈,瞧著一身匈奴服飾的柳怡柔,神思略略有些詫異,但仍是壓製住了自己的好奇,彎身行禮:“兒臣參見母後……”


  縱然公孫倫與柳怡柔之間是如何的劍拔弩張,但他見了公孫釗仍是得老老實實的跪地行禮,“臣,公孫倫參見皇上……”


  公孫釗瞧著公孫倫在這個時候在這,心裏也有些疑惑,白皙稚嫩閃過一絲質疑,但僅僅是一閃而過,笑著瞧了瞧公孫倫,“不必多禮起來吧……”


  說罷之後,徑直走到了柳怡柔身旁,扶過她的手臂,又替她撩開了紗簾,柔聲說道:“母後感染風寒,雖是在殿中,但著衣也太過於單薄了……”


  陪著她坐了下來,卻是不顧眾人在旁,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柳怡柔拉起了家常!

  立在外麵的公孫倫似乎知道,這或許是逃走的好時機,連聲說道:“臣先告退……”


  “恩……”公孫釗略略應了一聲,柳怡柔則立刻起身,“站住……哀家說讓你走了嗎?”


  氣氛再次凝結,公孫倫唇角帶著些許笑意,“皇上已經準了臣離開……”


  說罷,頭也不回,小顛兒的奔出了長樂宮……


  柳怡柔朝著玄靈使了一個顏色,玄靈隨即便要追出去,公孫釗卻叫住了他,“玄靈,你留下,待朕與母後閑話幾句之後,隨朕一同前去禦書房議事……”


  “是……”


  玄靈側目瞄著柳怡柔,神思之間有些為難!赫連靖雲立在一旁,見到她已經安然回宮,似乎自己也該要功成身退了,便抱胸告辭,“靖雲告辭,望太後保重……”


  柳怡柔抬眸瞧他,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麽,但是眼角掃過一旁的公孫釗,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軟榻上的茗香已經被人解開了,紅夢則是跪在了一旁,瑟瑟發抖……


  掃了一圈眾人,柳怡柔低低歎了一口氣,“王子也需保重……”


  赫連靖雲再次彎身行禮,“臣返程日子已定,還望皇上與娘娘身體安康,萬壽無疆……”


  她的身子驀然一顫,原來,他早已定好了規程,原來,他這次進宮來是真的要向皇上辭別來了……


  臉色有些蒼白,緊緊咬著下唇,慘然一笑,“王子亦是……”


  她沒有起身送他,隻是瞧著他轉身的背影,落寞的走出了長樂宮,痛楚的閉上了眼,似乎是瞧見了他白色的袍子劃過落在長樂宮的台階,留下一條一條逶迤的細痕……


  又是閑聊了幾句,公孫釗借口有事,便帶著玄靈走了……


  偌大的長樂宮隻剩下了她一個人,心中無力的掙紮,頹然的笑意和有些狂暴的心緒,低頭瞧著跪在腳邊的紅夢,她心頭的怒火終於迸發,抓起了桌子上的茶盞,狠狠摔了下去……


  細細的青瓷化為碎片,卻是因為衝擊力而在此被彈起,劃破了垂首跪地紅夢的臉頰,細小的血珠隨著青瓷複又落了地,白色碎片上儼然多了一抹嫣紅……


  “你好大的膽子啊!竟敢串通公孫倫陷害哀家……”


  質問的話,冷冽的語調,使得紅夢猶如上了刑場一般,瑟瑟發抖之間抓住了柳怡柔的袍子的一角,“太後娘娘饒命啊……”


  “說……你是怎麽和公孫倫勾搭在一起的?”


  公孫倫跑了,心中的懼怕和憤怒全部都隻能發泄在紅夢身上,雖然,她知道,定是公孫倫利用了紅夢,奈何,偏偏就是管不住心中萬般湧潮的思緒……


  “一切都是奴婢的錯,與趙王爺無關……”


  紅夢的話說到了這,柳怡柔也猜出來了!千般萬般,怕是這起因,隻有一個情字……


  “他……待你好嗎?”


  驀地問出了這麽一句話,紅夢卻如臨大敵一般,朝著柳怡柔磕起了頭,“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求娘娘放過王爺吧……”


  “嗤……”柳怡柔輕笑,是,是放過了公孫倫,可放過他的人是公孫釗……


  這一切,公孫釗定是都知曉的!他定是知道,公孫倫找人假扮柳太後,卻是不以為然,等隻等到柳怡柔從宮外回來時,將一切都揭曉,到時候,柳怡柔和公孫倫自是勢不兩立了,那麽,朝堂之上也容不下他公孫倫了……


  不費吹灰之力,將身旁的一個大威脅除去。留下公孫倫一條命,使得他和柳怡柔的爭鬥便不會休止,雖然朝中兩股勢力相互傾軋,但最後得利的隻有公孫釗一人……


  所以,有公孫釗在,公孫倫便不會身亡,但是紅夢便沒這麽好命了……


  吃齋念佛了這麽幾天,恐怕今日便要功虧一簣了……


  紅夢留在身邊便是一個禍害,除去她不知道究竟是好處還是壞處!若是公孫倫對紅夢有情,此事定是不會作罷!他定會和柳怡柔相鬥到底,這樣一來,柳怡柔便有了殺他的借口;若他隻是利用紅夢,那雖是丟了紅夢的一條命,但柳怡柔畢竟心安許多……


  蹲下身去,寶藍色的匈奴袍子拖在了地上,襯著玄色的地毯,又瞧著碎了一地的青瓷茶盞,讓人心裏頗有些不舒服……


  她朝著紅夢笑了笑,“既然你一個勁兒的把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攬,那哀家便成全了你……”


  回頭瞧了一眼麵色憔悴的茗香,這事卻不當著茗香的麵做,回頭吩咐了幾個小內侍,將紅夢拖了出去……


  “太後……”茗香眼淚汪汪的跪了下去,柳怡柔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冷然的說道:“哀家有些累了,這兩天也委屈你了,你下去歇著吧……”


  內殿中被守職的宮人打掃了幹淨,摒退了所有的宮人,偌大的殿中點燃的熏香讓人昏昏然,可是柳怡柔的心中卻是空拉拉的,整個大殿之中,卻沒有一個人是她可以相信的……


  身心俱疲……這場爭鬥,這場較量,要何時才會結束?


  唇邊始終留著一抹冷笑,瞧著燭台上那支燃燒殆盡的紅燭,她不禁有些嗤然……


  進宮時,她處處防備,隻想保護自己和公孫琰的孩子。後來,孩子沒有了,她便絞盡腦汁的想要除去殺她孩子的愁人,然後,大仇得報了,她也由一個小小的婕妤成了大晉朝的國母……


  看似溫存寵愛的背後卻是帝王的算計,想要她手中的金甲軍,想要有自己的力量與外戚相抗衡……一麵對她百依百順,另一麵又是想盡辦法想要從她身上套出兵符的下落……


  然而,當另一個可以幫助他的女人出現了,她變成了絆腳石,冷宮,入獄,這些先帝對前皇後所做的事在她身上也都發生了……


  而自己呢?為了保住兵權,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仇恨像是洪水一般,開始了蔓延,坐以待斃之後,她起身反抗,王家敗了,楊家也沒了!當初三家爭權的局麵被她一人攬於懷中,可結果呢?結果是什麽呢?


  結果便是換來帝王臨終之前的一紙遺詔,皇後柳氏,殉葬……


  縱然是愛過,恨過,但是公孫淩對她的防備卻是從來沒有卸下過……


  柳怡柔忤逆了先皇的遺詔,苟且一般的活了下來!身份卻因此而更加珍貴了,皇太後……那個住在長樂宮中,把著大晉絕半皇權的皇太後……


  “我待皇上且由親,奈何皇上對我亦是處處防備……”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心中則是萬般的惆悵。


  掃去了多日的陰霾,今晚的月光尤為的冷清,柳怡柔輕輕推開了窗戶,輕聲念叨著,“若是你能想起以前的事,你便帶我走吧……”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過了身子,卻聽見外殿拖拖拉拉的傳來了腳步聲,“玄靈參見娘娘……”


  她唇邊露齒一笑,“皇上肯放你出來了?”


  “恩……”玄靈微微一思索,但還是決定不瞞柳怡柔,“皇上其實是故意扣住玄靈的……”


  仍是淡淡一笑,“哀家知道……皇上是想給趙王一條後路罷了……”


  玄靈點了點頭,“那娘娘準備怎麽辦?”


  “放趙王一條生路,哀家卻要讓他生不如死……”


  貝齒緊咬,娥眉淡掃,從玄靈身上劃過,“皇上的想法,略加思索,不難想清楚!”


  玄靈尚未來得及說話,門外又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灰衣的小內侍恭謹的跪在殿外,“回太後娘娘,事情已經辦妥了……娘娘還有什麽指示?”


  “燒了?”聽到小內侍的回複,她幽幽的吐出了兩個字,接著又停頓了片刻,“把骨灰裝好,哀家有用……”


  玄靈明白了過來,此時的紅夢已經被賜死……


  “不若今晚,亦是明晨,趙王必定要逃出洛陽,回到他的封地,你且代哀家送他一程吧!”


  語氣有些沉重,卻也充滿無奈,她必須要知道,趙王究竟懷著的是怎麽個心思,她要揣摩出,趙王下一步會怎麽走……


  玄靈愣了一愣,有些遲疑的反問,“娘娘的意思?”


  柳怡柔淡淡的笑了笑,“皇上今日既然在宮中保了趙王,那哀家也姑且放過他一條命吧!”


  “是……”玄靈應了一聲。


  “帶著紅夢的骨灰去……”


  柳怡柔說話間,便尋了軟榻坐了下來,目光觸及身上的匈奴服飾,又開口說道:“再去行館跑一趟吧!問一問靖雲王子的歸期!哀家想親自送送他,這次若不是他,哀家定是無法這般順利的回宮……”


  “是……”


  事情吩咐的差不多了,柳怡柔揮了揮手,玄靈退出了內殿……


  出了長樂宮,他也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場博弈,這場爭鬥,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到盡頭啊……


  隨即,嘴角揚起了一抹苦笑,恐怕,如今的柳怡柔已經走上了和當初先太皇太後一樣的路了……


  一方麵想要把權勢還與皇上,另一方麵,又怕手中失勢之後,公孫釗會將矛頭轉向她,畢竟,公孫淩鴆殺楊家人的先例在……


  茗香拿來了衣袍,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要換裝嗎?”


  瞧著神思有些萎靡的柳怡柔,她更是得小心,卻沒料到柳怡柔突然開了口,“皇上今年過了十歲生日吧?”


  茗香愣了一愣,點了點頭,“是……開了春,就十一了……”


  “恩……”柳怡柔點點頭,“想當初,先皇娶夏妃的時候也就是十一……”


  夏妃是公孫淩的第一個妃子,雖不是正妃,卻是深受公孫淩的寵愛!後來,夏妃暴斃,公孫淩傷心了許久,最後,卻是以皇後之禮下葬……


  可茗香在聽完她的話之後,卻是微微顫了顫,“娘娘……”遞出去的衣袍從她手上滑落到了地上……


  柳怡柔掃了她一眼,柔聲說道:“將楚王找來……哀家有事與他相商……”


  今日早朝散去,公孫瑋一直都沒有離去,他擔心長樂宮的情形,卻又不方便前來,隻得以查閱典籍為由,留在了藏書閣,此時找他,倒也省得跑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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