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可知(1)
赫連靖雲微微一怔,下意識的便喊道:“阿思雅……”
那熟悉的背影驀然轉了過來,待瞧見了赫連靖雲之後,臉色突然有些泛白,卻是朝著身旁那個少年不停的揮手,她身側的少年瞧起來則是文雅細致,雖是按照阿思雅的手勢往旁邊站了站,可神情卻是有些受傷的瞄了阿思雅一眼……
躲在赫連靖雲身後的柳怡柔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道:“我們快走……”
估計到柳怡柔,赫連靖雲狠狠的朝著阿思雅瞪了一眼,然後一把拽起柳怡柔,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了去,立於他身後的阿思雅忽而笑了起來,叫了一聲,“五叔……”
赫連靖雲聽聞轉過了身子,阿思雅卻是鬼頭鬼腦的吐了吐舌頭,伸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後的柳怡柔,一副“我明白了的”樣子,赫連靖雲的臉更是猶如冰霜了一般,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神情一委,略帶遺憾,柳怡柔開口說道:“時辰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
赫連靖雲淡淡的應了一聲,“我送你回宮……”
對看守宮門的侍衛說,她是替太後娘娘出去采辦的,所以,回宮時,她手裏還象征性的拿了幾樣東西,在朱雀宮門前告別,她朝著赫連靖雲微微的揮揮手,卻是有些心情沉重的回宮!
赫連靖雲也似乎被她這種惆悵的思緒所感染,那一夜,那倚著驛館盛開豔麗的菊花,飲完了一瓶花雕,他們二人的關係,似乎是到了一個點,卡在了那裏,有些動彈不得了……
赫連靖雲不止一次萌生過帶她回匈奴的想法,可是怎麽可能呢?她是大晉的皇太後,是大晉王朝最尊貴的女子,而他,明著說是匈奴的五王子,可他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麽?
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他聽見,驛館的大門被瞧瞧推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閃了進來,躡手躡腳往院裏走,赫連靖雲微微抬眸,喊住了她:“你站住……”
有些纖瘦的人兒猛地一僵,滿是不情願的走了過去……
赫連靖雲瞧著阿思雅,從頭到腳仔細的打量著,輕笑著開口:“那小夥子是誰啊?”
一向豁達豪放的阿思雅也有些害羞了,絞著衣服的下擺,眼睛滴溜溜的轉著,神情有些別扭的回道:“能不說嗎?”
赫連靖雲微微的抬頭瞧她,神色正然的說道:“你覺得呢?”
清冷的月光灑在他金色的麵具上,一絲冷冽,一絲神秘,還夾雜著一絲寂寞!阿思雅吐了吐舌頭,站直了身子,大大方方的說道:“他是我的情人,我喜歡他……”
赫連靖雲的心猛然一痛,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許久才幽幽開口,“先讓我見見,若能過了我這一關,我再奏請汗王賜婚……”
阿思雅心中一喜,抱胸行禮:“多謝五叔……”
舉起酒壺,又吞了一口酒,入喉的烈燒感覺在那一刹那,使得他感覺心快要被燃燒了一般,阿思雅坐在了他身旁,瞧著他滿腹愁腸的模樣,低頭輕聲問道:“叔,你是不是喜歡她?”
他的身子猛然一顫,眼神淩厲的看向了阿思雅,阿思雅卻是絲毫都不畏懼,勇敢的迎了上去,“你在乎她的身份?還是糾結你們的將來……”
她的話句句如刀,一刀一刀割在赫連靖雲的心上,赫連靖雲垂著頭,不去瞧她,也不說話,更別提罵她了,阿思雅又是接著說道:“五叔……隻要她也對你有心,這便足夠了……”
赫連靖雲的眸子猛然的抬了抬,有些不明的瞧向了她,阿思雅唇邊微微有些冷笑,神情則是黯然的說道:“宮廷紛爭,爾虞我詐,血流成河,佳人成歿……”
赫連靖雲的眸子猛然一亮,阿思雅卻是對著他無力的笑了笑……
阿思雅的父親,是匈奴汗王赫連淵的長子,卻是英年早逝,她的記憶裏沒有父親的影子,連母親的影子都很少,她是跟著奶娘長大的,八歲那年,奶娘過世,她八歲那年,赫連靖雲在被赫連和毀去了容貌之後仍是被他猜忌,太子赫連和派人鴆殺五皇子赫連靖雲,阿思雅偷偷通風報信,赫連靖雲再次被救,至此以後,便由他撫養阿思雅……
她自小看慣了爭鬥,雖和後宮女人爭寵不一樣,但較之更為殘酷,更為血腥!
赫連和為了鏟除異己,穩固太子之位,不惜一切代價,寧可錯殺三千,也決不放過一個!
阿思雅上次出使大晉之時,便認識了這個少年,兩人詳談甚歡,情愫暗生!此次再回洛陽,終於得以重逢,更是惺惺相惜,匈奴的女子豪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不扭捏作態,集市上偶遇赫連靖雲和柳怡柔,索性便大大方方的承認她的情人……
可是赫連靖雲的心境又是不同了……
他在顧忌,在掙紮,在糾結……他不知道他該要怎麽做,也不知道要怎麽辦?有些頹然,有些無助,可目前能做的呢,隻有等……
“轟……”天上陡然炸開了一朵紅色的煙火,清冷的秋夜中染上了一層絢麗的紅,赫連靖雲和阿思雅不約而同的抬頭瞧去,隻是心中所想又各不相同……
阿思雅在想,這煙花真漂亮,還有嗎?
赫連靖雲在想,怎麽今日放起了煙花?
“轟……”又是一聲,瞧著方向,聽著聲音,卻是在皇城的東北處,赫連靖雲猛然間像是明白了過來,心中一緊,直立立的站了起來!
趙王公孫倫從高昌借兵,與京畿衛裏應外合,起兵造反了……
玄靈帶兵親自前去西域追查公孫倫的下落,公孫瑋出征未回!林副統領本就被公孫倫所收買,圍了皇城……
洛陽城那青石板磚,灑上了鮮血,在月光的照射下妖冶詭異……
朱雀門,被血染得紅色更深了一層……
小內侍哆嗦著兩條腿,哭嚷著跑進了長樂宮,“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林副統領逼宮了……”
“是林副統領還是趙王?”柳怡柔眼神冰冷,娥眉淡掃之下,氣勢仍是高高在上……
“他們二人合謀……”
柳怡柔嗤嗤一笑,“皇上現在在哪裏?”
“在禦書房……”
不等他說完,柳怡柔徑直起身,披了一件厚衣,自己挑著燈朝著禦書房走了去……
禦書房內燈光明亮,卻是沒有一絲聲音!柳怡柔走進,心中一個咯噔,徑直推開門,瞧著隻剩下了公孫釗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目光絕望,眼神呆滯,見她進來,眼皮微微抬了抬,卻仍是不說話……
吹熄了提著的燈籠,柳怡柔慘然一笑,“皇上可是在擔心?”
公孫釗的身子一顫,顫巍巍的抬起了眸,瞧向了柳怡柔,嘴巴扁了扁,叫了一聲:“母後!”
柳怡柔淡淡一笑,“有母後在……”
公孫釗慘然一笑,“可是我們手中目前隻有三千兵力,怎麽對抗十萬京畿衛?”
“京畿衛尚有五萬在母後之後,安營在洛陽西南……”
公孫釗的眸子一亮,眼神中滿是感謝,瞧著柳怡柔,他的心柔柔的,又是低低喚了一聲“母後……”心中略略有些安慰了,還好,還好,他們手中尚有五萬兵馬……
說話間,許芳急匆匆的趕了過來,許世英也隨之一身血汙的踏進了禦書房,許芳嚶嚶了喊了一聲,“皇上,太後,咱們快走吧!叛軍已經攻進宮來了……”
柳怡柔仍是淡淡的笑了笑,鳳謀看向了許世英,“趙王反叛,總要有檄文昭告天下吧!為自己尋一個理由,也好安天下人的心?”
許世英被血汙覆蓋的臉上忽然間僵了,公孫倫卻是有檄文,可月夜中,檄文倒也不用貼了,命人站在洛陽城外,一遍一遍的高聲念,柳太後之罪……
“有……”許世英囁嚅的應了一聲,麵色更為蒼白了……
“說給哀家聽……”柳怡柔原本柔柔軟軟的眸中突然間散出了一絲淩厲,許世英心中一顫,低下了頭,“臣不敢說……”
“說……”近乎是嗬斥,許世英卻是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抬起了眸,急赤白咧的說道:“臣拚死是來救皇上和太後的,太後若想聽檄文,待到了安全的地方,臣一句句,一條條的說與太後聽可好……”
柳怡柔沒再說話,吹了一聲口哨,一個黑衣人站在門外,恭敬的答道:“娘娘……”
“前去蘭鳳殿,將蘭才人接出來……”
蘭才人懷的是龍種,哪怕是在這四麵楚歌的時候,更不能丟下她!
耳旁廝殺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柳怡柔當即拉起了公孫釗,推搡了許芳一把,“快走……”然後托孤似的遞給許世英一個東西,“這是洛陽西北駐紮的京畿衛,總共有五萬人,棄宮城,召回京畿衛,重新殺回來……”
許世英哆嗦著手接過了這救命的兵符,公孫釗卻是察覺她的反常,立即追問,“那母後呢?”
他的話一落,許世英疑惑的看向了她,正要開口說話,卻被柳怡柔瞪了回去,卻聽他柔聲的說道:“母後不放心蘭才人,畢竟她還懷著龍種,母後接了蘭才人,便去和釗兒匯合……”
理由似乎很中肯,公孫釗有些遲疑,可耳旁一個慘烈的聲音刺入了他的耳膜之後,他一個哆嗦,眼中似乎已經含了淚,那一刻,便被柳怡柔推了出去,許世英此時也顧不上禮節了,一手拉扯一個半大的孩子,藏身黑暗,摸著牆根,準備出宮……
柳怡柔也出了禦書房,沒有朝著蘭鳳殿的方向走去,而是奔向了朱雀門……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彷佛生命走到了盡頭,她還是想再見他一麵,哪怕隨即讓她死了,她都心甘情願……
繞過了宣德殿,繞過了長樂宮,其實她知道,留在洛陽城中的京畿衛數量本就不多,隻是不知道趙王借了多少兵,那五萬京畿衛,是否可以抵擋……
“太後娘娘……您這是要去哪裏?”
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柳怡柔的腳步稍頓,卻是帶起了一陣風,將衣角都吹了起來,白色的紗在月色微朧的月夜中,少了些許超凡脫俗,隻是讓人很容易認出來……
轉過身,瞧著那張自己熟悉的臉,柳怡柔淡淡一笑,“哀家要出宮?怎麽?你敢阻攔?”
那人微微福了福身子,笑了笑:“奴婢不敢……”
“知道不敢還好……”
柳怡柔索性停下了腳步,瞧著她,冷冷一笑,“說說吧!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背叛了哀家?茗香……”
當她叫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心中微微苦笑,自己一向看人都很準,沒想到這次卻是失了準,卻是因為這次失準,將她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危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