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皇城(1)
雖是想到此,但是柳怡柔還是自嘲的笑了笑,沒有如果,沒有若是,這一切,已經切切實實的發生在她眼前,光陰流逝,如今,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她抬起了頭,看向了阿思雅,說道:“明日,陪我去皇宮裏看看吧!而後咱們再啟程出發!”
阿思雅先是愣了愣,繼而又點了點頭,說道:“好!”
這一夜,柳怡柔躺在軟榻之上,來回翻身,卻是睡不著,腦海中不斷的回想著當初晉宮的種種,曾是立於紅梅樹下嫣然一笑,曾是立於未瀾殿前有些懼意的瞧著怒目而視的皇後,曾是鳳袍披身,站在椒房殿母儀天下,亦曾立於宣明殿前,對著年幼的公孫釗諄諄教導,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個好皇帝……
可如今,這一切都不過是一片浮雲……
側身瞧去,茵茵熟睡中帶著笑意的臉,讓柳怡柔心中泛起了小小的漣漪,嬌小可愛的茵茵怎能讓人不喜歡?如此想來,即便是逃離了大晉這個靡靡的王朝,她如今身份不再如以前高貴,可是她卻比從前快樂許多……
一夜恍然過去,清晨起床之後,先是給茵茵穿戴整齊,而後再是她自己梳洗打扮,用過早膳之後,阿思雅吩咐了丫鬟們收拾行李,她便和柳怡柔出了院子……
等站在了朱雀門前,阿思雅偷偷的瞧向柳怡柔,心中滿是不解,她以為,柳怡柔這次想要回皇宮,是想要追憶她以前那榮華富貴!雖說如今她在匈奴地位不如以前在大晉時的尊貴,可也是一個王妃,是匈奴極為尊貴的左賢王的王妃,即便是赫連聰普通的妃子見到她也要兩三分,誰都知道,左賢王這個稱謂在匈奴乃是極重的……
可柳怡柔站在朱雀門前,唇角含著笑,眼睛也彎了起來,令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著什麽!
“娘親,這裏是哪裏啊?這大門怎麽這麽破啊!”
茵茵很是不解,柳怡柔一大早將她叫起,將她帶到了這個看似巍峨卻又很破的地方!
柳怡柔彎下了身,撫了撫茵茵眼前的頭發,說道:“這是娘親以前住的地方!”
“這是娘親以前的家嗎?”茵茵仍是仰著臉,笑著問道……
“不是家,隻是住的地方……”柳怡柔亦是低頭笑了笑……
而在一旁的阿思雅卻是呆住了,她明白了柳怡柔話中的意思,她所在乎的,不過是赫連靖雲和赫連茵茵,對於過往的曾經,或許她有所惦記,但這些人,這些事已經放下……
“你真的能放下嗎?”
阿思雅站在了她身邊,笑著問道,“我初次進宮時,聽到的盡是皇上如何寵你,對於公孫淩,你真的沒有動心過嗎?”
柳怡柔牽著茵茵,朝著宮門走去,縱使如今洛陽已經是匈奴的城池,可是宮城畢竟曾是一朝天子的住所,石勒仍是派人守門,並有人巡視……
“站住……你們是什麽人?這裏是宮城重地,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阿思雅瞧著他們穿著匈奴的軍服,便上前說道,“她是西夜公主……”
牽著柳怡柔手的茵茵突然愣了一下,然後滿臉茫然的看向了柳怡柔,柳怡柔卻是說道:“這位大哥,我們不過是仰慕皇宮,想要進去看看……”
士兵說道:“將軍有命,任何人都不準進去……”
阿思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道:“本公主偏要進去……”
說著,就要往裏麵闖,自是被人攔了下來,偏巧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王妃?兩位公主?”
柳怡柔和阿思雅同時轉身,瞧見石夫人詫異的看著她們,柳怡柔笑了笑,石夫人卻說道:“王妃和公主想要進宮去?”
柳怡柔笑了笑,不多言語,阿思雅說道,“我想著,既然到了洛陽,就想去皇宮看看,可是他們不讓我進去……”
石夫人朝著那兩個人使了個眼色說道:“讓王妃和公主進去瞧瞧……”
“是……”士兵應了一聲,於是,柳怡柔和阿思雅帶著茵茵進入了她闊別四年的皇宮!
一切如舊的模樣,不過是殘破了不少,她們一進去,便有幾個士兵走了過來,和跟在他們身後的侍衛交換了一下,笑著說道:“王妃公主也都知道,匈奴攻下洛陽時,將宮中所有的宮女和內侍都趕了出來,如今,這皇城也不過是一座空殼子!”
柳怡柔抬眸瞧了那侍衛一眼,侍衛麵不改色的繼續說道:“宮中自古便是是非之地,這宮中少了人居住,便多了些許鬼鬼神神的東西,好些宮殿都鬧鬼,王妃和公主若是想要看,盡量沿著大路走,別走偏僻的小道……”
阿思雅吞了一口唾液,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的看向了柳怡柔,而後又將目光轉向了柳怡柔,柳怡柔皺了皺眉,心裏也不確定這是真是假……
但隨即一想,柳怡柔笑著問道:“那敢問,長樂宮是否有事?”
侍衛聽她這麽一說,也愣一下,而後打著哈哈笑道:“長樂宮自是無事?王妃和公主要去長樂宮嗎?那便由小的帶路吧?”
柳怡柔委婉的拒絕了,而後牽著茵茵的手,拉過了阿思雅,三人便朝著長樂宮走去……
腦海回想,原本宮人熙攘的長道如今隻有她們三人的影子,阿思雅也學著茵茵,拉著柳怡柔的手,膽怯的說道:“你說,會不會碰見什麽啊?”
柳怡柔頓了頓腳步,側目瞥了她一眼,說道:“自然是不會……”
當三人來到長樂宮前時,茵茵驚呼道:“哇!這個房子好高啊!要比聽雪台還要高呢……”
柳怡柔柔聲說道:“長樂宮乃是曆代太後所居住之地,太後母儀天下,自是要睥睨世間,所以,長樂宮要比皇上居住的宣德殿更高……”
阿思雅聽她這麽一說,碰了碰她的肩膀,說道:“那你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睥睨蒼生的優越感?”
柳怡柔回過身去,淡淡的笑了笑,卻是沒有說話……
自從她住進了長樂宮,所做的事皆是為了小皇帝公孫承能夠執掌天下,所想的事皆是如何安穩朝堂內宮,可到頭來,不過是造就了一場又一場的陰謀詭計……
從趙王持著假詔書進宮之後,大晉便再無寧日……
柳怡柔抬頭瞧著那曾經雕欄畫鳳的柱子,也不過短短的四年時間,已經被風雨摧殘的瞧不出原來的樣子了,那雕花的門窗,也已經殘破的壞了……
“娘親,這裏怎麽這麽破啊?當時皇太後是怎麽住在這裏的?”
茵茵瞧著這殘破不堪的長樂宮,心中卻是想著,這宮殿還不如氈帳住著舒服,誰知道以前的皇太後怎麽在這裏住了下來……
柳怡柔唇角笑了笑,說道:“這裏以前很漂亮,可以說是皇宮中最為漂亮的地方!在這裏,擺著的是一對龍鳳青瓷瓶,那龍和鳳凰畫的是栩栩如生,在這裏,擺著紫檀的桌椅,鋪著貂皮的軟墊子,到了冬季,整個長樂宮燒著旺盛的地龍,室外下著鵝毛大雪,而殿中卻是溫暖如春,那裏曾經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置著一套七彩琉璃杯,曾經是皇太後最喜歡的物件!”
她的述說,彷佛將茵茵帶回了從前還是繁盛的長樂宮中,宮女和內侍的身影來回穿梭!
“王妃,你可曾有過後悔?”阿思雅的神情凝重了起來,直直的瞧著柳怡柔……
柳怡柔則很是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反問道:“為什麽後悔?為誰後悔?”
“為去匈奴後悔,為嫁給五叔後悔……”
聽到阿思雅這麽一說,柳怡柔竟然笑了起來,說道:“今生做過的唯一一件不會後悔的事便是嫁給了靖雲……”
阿思雅聽她這麽一說,反倒是有些疑惑了,她以為柳怡柔來到這皇宮,瞧著這殘敗不堪的宮廷模樣,心中會有心疼,會有後悔,卻沒有想到,她居然說,她今生唯一不後悔的事便是嫁給了赫連靖雲……
阿思雅也知道,赫連靖雲曾經是大晉的顏王,可是,柳怡柔就不一樣了,她是顏王的王妃,是晉帝的淑妃,而後是皇後,最後是太後,她做到一個女人的頂峰,享受著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一切,身份,地位,榮華,富貴,還有權勢……
“可是,你曾經是母儀天下的皇太後,是掌握著大晉命脈的權者……”
阿思雅還是不明白,縱使她再怎麽愛赫連靖雲,也不可能為了赫連靖雲拋棄她曾經擁有的一切,而甘願屈居一個男人之下,做一個王妃……
柳怡柔聽她這麽一說,笑了笑,說道:“縱然是榮華富貴怎樣,權傾天下又怎麽樣,我不過是一個想要人疼的女人,我渴望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孩子,可是這一切,都曾經被禁錮在這個皇宮中,這個牢籠中,重重的枷鎖壓在我身上,我躲得過明刀,卻未必躲得過暗箭?”
茵茵滿臉疑惑的瞧著她們二人,卻是不懂她們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有皇上疼,有臣民所愛,這些還不夠嗎?”
對於柳怡柔這個女人,阿思雅很是好奇,當初她跟著赫連靖雲初次來洛陽時,瞧見的是這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兒,坐在深宮庭院之中,不同於其他美人的神色,她的眼中隻有平靜!
可是從宮女和內侍對她那尊敬的態度,阿思雅猜測出這個女人的身份不一般!果不其然,在吐穀渾自立之後,她以上國皇後之尊,親赴匈奴,誠心誠意願與匈奴交好!
這是一個連男人都未必做到的事情,但在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她做到了……
她曾以一己之力,給大晉和匈奴的百姓爭取到了短暫的祥和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