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別
天色已經大黑,子夜剛過,臨安城後山的小路上迎來了一輛裝飾簡單的馬車。
馬車停住,下來了一位頭戴麵紗的女子,迅速敏捷地走到了一個墓碑前麵。
女子溫柔地看著墓碑上“蘇想兒”那三個大字,蹲下身來,上了炷香。
她的身後,南遙緩緩走來,停在她的身側,朝麵前的墓碑拜了一拜。
“你來了?”女子開口。
“嗯。”南遙應道。
“我就知道,你正經的時候最聰明。”女子輕笑道。
“怎麽聽也不像在誇我。”南遙扁嘴。
女子大笑,站起身來麵對南遙,“你怎知我會來?”
“直覺。”
“嗯,你正經的時候直覺也很準。”
南遙借著月光看著麵前女子輕笑的容顏,這是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臉了,“王嫣芸,江湖追殺令是你給蘇想兒的吧。”
“是。”王嫣芸應道。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南遙皺眉。
王嫣芸挑眉,“蘇小姐她所經曆的就是真相。”
南遙眉頭皺得更深了,“你什麽時候知道她這些經曆的?”
“三個月前吧。”王嫣芸歎然,“有一晚我睡不著,就坐在後院的樹上發呆,天快亮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個沒見過的身影從餘超的院子裏出來,我心生懷疑就追了過去。那是我第一次見蘇小姐,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縹緲宮還有餘超這樣的畜生。”
“你哪來的江湖追殺令?”南遙問。
“你知道上次江湖追殺令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麽?”
“我聽顧衍說是三十年前。”南遙想了想,“摘星門門主就是得手的殺手,是麽?”
“不,不是三十年前,是八年前。”
南遙一愣,八年前不是縹緲宮創立的時間麽。
王嫣芸見南遙凝思不語,繼續說道:“你知道麽,從小我是被舅舅家養大的。八年前我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了,有一日,我接到了舅舅傳來的書信,說他收到了江湖追殺令。”
南遙不解,“為何江湖上沒有流傳這件事?”
“舅舅並不是江湖人,而是當地的一個清知府。因為彈劾高堂中的一位從而招來了殺身之禍,那位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花了大筆錢發了江湖追殺令。”
“殺手得手了?”南遙問。
王嫣芸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我回去的時候,殺手已經得手了,但他不光殺了舅舅,還屠了舅舅家滿門,他還……”王嫣芸一頓,雙目充斥著憤怒,“我絕望地看著屋子裏滿是狼藉,突然聽到了妹妹的尖叫聲。那是我舅舅的獨生女,她還活著,我激動地朝那聲音奔去,推門後居然發現那畜生正在欺辱我妹妹,她才十五歲!”
南遙握緊雙手,“然後呢?”
“然後我就殺了他,那畜生功夫真是爛到家了,不過是一個初入江湖的宵小,可我舅舅就是死在了這種人的劍下,我妹妹從此也不再是個正常的姑娘了……她徹底地瘋了,不斷的傷害自己,我隻好將她帶在身邊一直照顧著。”
“你就是那個時候退隱了江湖,成立了縹緲宮,專門接收同你妹妹一樣遭遇的女子,是吧。”南遙終於知道了王嫣芸退隱江湖的原因,卻無比難過,多希望她永遠沒有遇到過這些,仍然是個肆意江湖的女俠。
“是。”王嫣芸笑了笑,“殺手被我殺了,舅舅也死了,追殺令自動廢除,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所以,當你知道了蘇想兒的經曆,就決定幫她報仇。”
“是,我給了她我仿造的江湖追殺令,給她製定了殺人計劃,同她一起,殺了詹樂山和餘超。”
“那蘇青雲呢?”南遙不解,說實話蘇青雲並沒有對蘇想兒做什麽直接的傷害。
“他不在我的計劃內。”王嫣芸突然很無奈,“我一共給了她三枚追殺令,分別是詹樂山、餘超和蘇夫人,而我原來的計劃是給蘇夫人投毒,毒藥我也已經給了她。誰知後來變成了蘇公子被追殺,追殺令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現了。我去找她質問,她說她不想按照之前的計劃進行了,她要讓蘇家每一個人都受到折磨。”
“於是你找了我,就是為了讓我查出真相阻止她。”
“對。”王嫣芸點頭,“你也成功阻止了不是麽。”
“你就不怕我最後將你查出來?”
“你不是已經查出來了麽。”
“那接下來呢?”南遙問:“你打算做什麽?”
“遙遙,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王嫣芸笑了笑,“接下來你要做什麽?放我走,還是抓我回去?”
南遙皺眉,自己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王嫣芸用手輕輕撫摸著墓碑,“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沒想到她自己把毒藥吞了,可能一開始,她就做好選擇了吧。”抬頭對南遙說:“縹緲宮我已經交代好了,以後由唐笑負責,每年會給南風堂分紅。南庸那麽能幹,你讓她多幫襯著笑笑。”
南遙一愣,在王嫣芸轉身離開的時候上前抓住了她,“等等。”
王嫣芸被拉住,“怎麽?要抓我回去?”
“我不知道。”南遙說:“也不知道該不該放你走。”
“那你想怎樣呢?”王嫣芸並不惱火,反而溫柔地看向南遙。
南遙沉默不語,拉著王嫣芸不放,深深思考起來。這時,馬車上傳來了一聲“姐姐”,將南遙喚醒。
“那是你妹妹?”南遙問。
“是。”王嫣芸回答,“以後我會帶她遠離塵世,隻有我們兩個,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你舍得?”
“傻遙遙,世間哪有舍不了的東西。”王嫣芸笑道。
又傳來一聲“姐姐”,南遙放開了王嫣芸,看了眼馬車說:“保重。”
王嫣芸應了一聲,驅車離開。
南遙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佇立了許久,感慨良多。
王嫣芸是自己來臨安後第一個結識的朋友,俠肝義膽,溫婉大氣。後來因為太熟了,總和她沒大沒小的,但她總是寵著自己,私下裏不停地幫襯著南風堂。
以後可能不會再見了吧,南遙想,保重吧,嫣芸姐。
顧衍走到南遙的身邊,陪她站著。
“什麽時候來的?”南遙問。
“有一會兒了。”顧衍答,“冷嗎?”
南遙搖了搖頭,“怎麽知道我在這?”
顧衍輕笑了一下,“直覺。”
“我們回去吧。”南遙沉默了片刻,說道。
“好。”
兩人就那麽並排著慢悠悠地走著,南遙不說話,顧衍也陪著沉默。
“你不問我?”南遙突然說。
“不問。”顧衍神色自若,“你若說,我便聽;你若不說,我絕不多問。”
“顧衍,你很好。”
“嗯,南兒想要以身相許麽?”
南遙扁嘴,“能正經點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裏不正經了。”
“過幾天我要和唐笑回唐門,唐奶奶壽辰。”南遙也不知為何,雖然有些別扭,但仍覺得自己該和顧衍說一下。
“嗯,唐姑娘剛才也邀請了我。”
“那你去嗎?”南遙語氣中含了一絲急切。
顧衍輕笑,“南兒想讓我去麽?”
“你去不去和我有什麽關係?”南遙有些急眼。
“我去。”顧衍說:“不過我這幾天要出一趟門,不能與你們同行了,咱們在唐門見可好?”
南遙一愣,有些失落,“好。”
顧衍突然停駐,拉住了南遙,將她擁入懷裏。
南遙並未掙開,似乎很貪戀顧衍懷裏的溫度。
可能是這個案子的真相讓她太心寒,可能是嫣芸姐的離開讓她太難過,可能是天目門的變動讓她沒了安全感。她突然很渴望有一個人可以溫暖下自己,告訴自己都會過去的。
……
第二天,唐笑急匆匆地衝進南風堂,把在睡懶覺的南遙從床上拽了起來。
“唐笑,你有病吧。”南遙微睜開眼,“案子都結束了,該幹嘛幹嘛去。”說完推開唐笑,繼續躺倒。
“不是啊。”唐笑著急地說:“嫣芸姐留書出走了。”
南遙“哦”了一聲,沒有動。
“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啊。”
“她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心裏有數的。”南遙扁嘴,“既然以後縹緲宮由你管理,就好好幹,別辜負了王嫣芸的一番苦心。”
“嗯。”唐笑神情萎靡了下去,“可是縹緲宮的產業那麽大,我能幹好麽?”
南遙歎了口氣,“放心吧,你絕對可以,南庸和南風堂也會幫你的。”
“真的?”唐笑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假的,趕緊出去,我要睡覺。”南遙沒好氣地說。
唐笑撇嘴,起身往外走,突然又轉了回來,“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你早就知道了?”
南遙扶額起身,無奈地看著唐笑,這位簡直就是自己睡懶覺路上的絆腳石。
“嗯,她昨晚和我說了,你這幾天和南庸去熟悉交接一下,別誤了唐奶奶的壽辰。”
“她說為什麽離開了麽?”唐笑問。
“沒說。”
“她怎麽不來和我道別呢?”
“你睡得太死,她沒叫醒。”南遙睜著眼說瞎話。
唐笑還在感懷神傷,南遙則又歎了口氣,拉著她起身,出門吃早餐。
南庸給她們布置好飯菜,站在一邊對南遙說:“顧公子今天一早就走了。”
“顧公子也走了?”唐笑驚訝,怎麽又走一個,“我昨晚邀請他回唐門的時候,他明明答應了啊。”
“他這幾天有事,辦完就去唐門。”南遙解釋說。
“他和你說的?”
“嗯。”南遙應了一聲,吃飯。
“怎麽他們昨晚都來找你?”
南遙無奈,瞪看了唐笑一眼,“別叨叨了,趕緊吃完辦事去。”
……
南庸和唐笑這幾天在縹緲宮和南風堂間兩頭跑,需要對接的事情太多,一時之間還真忙不過來,於是啟程回唐門的日子隻好拖一拖。
南平細心地準備著馬車和行李,開心地數著日子。
蘇府依舊是大門緊閉,隻有門前掛著的兩個白燈籠告示著家有亡人。
天一樓生意如往常般熱鬧,蘇掌櫃忙不停歇地在內堂裏忙著。
蘇青雲被追殺的故事已經改編成了不少版本,在各大茶樓裏流傳著。
雁行鏢局離開了臨安,一夜之間成了一座空宅。
南遙買了袋糖炒栗子,遞給了街邊的小乞丐。
所有的事情都畫上了句號,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開始。
不久之後,人們就會淡忘這些,臨安依舊是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