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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眼淚

  La Tasca是一家西班牙餐廳,菜的地道在M市是出了名的。冷歡和顧言諾都愛極了那裏的海鮮飯和各式馬德裏風味的甜點,隻是吃一頓有些小貴,所以並不常去,這回言諾選了這個地方慶祝生日,正對冷歡的胃口。


  推開門,輕快的音樂聲撲麵而來,夾著陣陣歡聲笑語。精致的燈飾將室內照得繁華錦簇,又微帶朦朧。


  “冷歡!”顧言諾在一個位置極佳的角落裏朝她揮手。


  她走過去,把大衣搭在椅背上,才剛坐下,就看見一個人笑著朝她眨眼。


  “章程!”她驚喜地叫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對麵笑著的男生叫章程,當初和言諾還有她都是大學同學,然後三個人又一起出來讀碩,前陣子他跟他的教授去美國Study trip,她以為他還沒回來。


  “今天下午才回來,剛下飛機就被言諾逮住了,冷歡同學啊,你對我太不關心了。”他做捧心狀,貌似傷心。


  “別耍寶了,”言諾笑著捶他,“還不給冷歡介紹你朋友。”


  冷歡這才注意到章程旁邊還有兩個男生,章程指著其中一個鳳眼挺鼻,長相俊美的說:“Jonathan,”又指著另外一個有著健康小麥色皮膚,頭發短得幾乎像光頭的男生:“David,”然後補充道:“都是香蕉人。”


  兩個人同時瞪他:“BBC就BBC啦,什麽香蕉人,真難聽。”


  冷歡失笑,原來是BBC,怪不得看起來和他們三個不太一樣。


  “David and Jonathan,英文中指同生共死的莫逆之交吧,你倆的名字起得真好。”


  “莫逆之交?什麽意思?”David皺眉,Jonathan對他腦袋就是一掌,“笨蛋,就是死黨!”


  冷歡有些訝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笑著和她握手:“你好!我不知道章程還認識這麽一個大美女,總算沒白認識他。”


  章程正要抗議,David已經叫起來:“是啊,自從我喜歡的Teresa想不開自殺後,我已經很久沒見到活著的絕世美女了。”


  “Teresa?”Jonathan皺眉回想,“是那個混血女模特嗎?據傳跟大陸某貪官有染,然後在那官員事跡曝光後自殺的?我怎麽不知道你喜歡她?”


  顧言諾忽然一敲盤子:“拜托,今天我生日耶,你們非得談這些沒營養的事情?難道是怕喝酒所以故意的?”


  冷歡斂去眼裏閃過的一絲黯然,感激地看著她。


  章程也舉杯嚷起來;“誰怕喝酒啊,來,今天為了搏顧大小姐一笑,我們不醉不歸!”


  左手輕撫著Louis XIII瓶身上的巴洛克花紋,葉聽風將酒杯湊到唇邊,仰頭飲盡。


  李修然望著他:“光喝酒不說話,你是專門到這來浪費我庫存的?”


  棕眸看也不看他,隻是盯在酒杯上某一點:“我會付錢。”


  某人氣結:“你今天吃火藥了?”


  葉聽風放下杯子,靠在沙發上:“我找到她了。”


  “誰?”李修然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冷濤的女兒?怎麽這麽快?你不是才開始找嗎?”


  “她自己找上門的。”他不過花了這幾天去核實而已。


  “在你賭場上班?”


  “嗯。”


  “你打算怎麽做?”李修然看著好友。


  “他父親怎麽對觀雨,我就怎麽對她。”棕眸裏,是清晰可見的狠絕。


  “Feng,”李修然叫他的名字,微微蹙眉,“其實一切和她無關。”


  “我明白,”葉聽風站起身,臉色森然,“可我就這麽一個妹妹。”


  “對了,”李修然叫住他,“何非也在M市,你小心點。”


  “知道了。”他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


  離開餐廳時,已經半夜十二點。


  冷歡和顧言諾跌跌撞撞地把三個醉醺醺的大男生扶了出來,鬆了一口氣,再不把他們弄出來,整個餐廳的人都要抗議了。


  這三人,實在沒什麽酒品可言。


  “啊!”David忽然大叫一聲,往對麵的一輛跑車撲過去。


  “Bugatti Verron 16.4!”他激動地指著車,“什麽叫跑車,這才是,這才是!”


  另外兩個男人也看著,暈乎乎地跟著笑。


  冷歡和顧言諾對望一眼,忍不住呻吟一聲,跟著他們,臉丟得太大了。


  遠遠地看不真切,那車裏似乎有人,好像不滿他們的喧鬧,車窗緩緩升上。


  一陣舞曲自餐廳開著的窗戶傳了出來,章程眼睛一亮:“冷歡,跳舞!跳舞!”


  Jonanthan和David也跟著嚷起來,甚至三個人同時上來拽著她的胳膊晃。


  冷歡抓狂,實在被逼得沒辦法:“好,我答應,不過跳完了你們就乖乖回家。”


  三人連忙點頭。


  伸手,雪紡的襯衫衣袖翻飛,旋轉,棉布長裙如盛開的花朵。深夜的街頭,激越的小提琴協奏,貓般嫵媚的女子跳著弗朗明哥,卻不是露骨的狂野和火熱,帶著一絲東方的羞澀和縹緲,看得路人紛紛駐足,甚至吹起了口哨。


  “夠了嗎?”停下來,冷歡不爽地蹙眉,看著幾乎看傻眼的三個男生。


  “好了。”章程嗬嗬一笑,下一刻軟倒在地。


  顧言諾崩潰,攔住剛好過來的一輛的士,扭頭對冷歡說:“我把他們都送到章程那,不能讓他們再這麽瘋下去了,你明天還要打工,自己早點回去吧。”


  冷歡幫她把人扶到車裏,抬頭問:“你能行嗎?”


  “沒問題,”顧言諾衝她揮揮手,“你自己小心點,攔到下一輛車就回去。”


  冷歡點頭,目送著他們遠去,卻沒有留在原地等車,慢慢地往前踱。


  走到沒有人的角落裏,她忽然蹲下來,眼淚一滴滴打濕地麵。


  ——歡歡永遠是最棒的。


  想起大一那年,軍訓結束後新生匯演,她要跳的就是弗朗明哥舞,雖然從小到大都活潑頑皮,但第一次對著那麽多人跳那麽熱烈的舞蹈,她心裏還是沒底。結果臨上台前,她居然看見父親站在自己麵前,那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他難得有假期,卻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趕來。


  他說,歡歡永遠是最棒的,那麽漂亮,幹嘛害怕讓人看。


  就是那麽輕輕一句,她勇敢地開始了豐富多彩的大學四年。


  那些快樂的時光,如今她再也無法擁有,多麽想回到從前,給台下的父親,再跳一場舞,再彈一次琴。


  封鎖許久的記憶如心底的青苔,稍一打開,就是蔓延的潮濕,涼得徹骨。


  “哭什麽?”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她以為是幻覺,緩緩抬起頭,卻是多日未見的容顏。


  忽然更加心酸。


  “你管我。”她埋頭,蹭掉臉上未幹的淚痕。


  他轉身就走。


  “喂!”冷歡站起身,忿怒地瞪著他的背影——他真的、真的很沒風度。


  “幹什麽?”他轉過頭問,一臉不耐。


  她氣結,明明是他先來招惹她的好不好?調皮心又起——越見他如此,她越是想纏得他無可奈何。


  “你怎麽在這裏?”她跟上他的腳步。


  “你可以做夜遊女郎,我就不能出來嗎?”他冷冷地扔出一句。


  “誰是夜遊女郎啊——”冷歡抗議,聲音卻瞬間停止,她看著他麵前的車,舌頭打結,“這是你的車?”


  他的手,正要打開那輛Bugatti Verron16.4的車門。


  “你剛才躲在車上?”她覺得頭皮開始發麻。


  “我‘坐’在車上,”他糾正她所用的動詞,嘲弄地看著她,“所以才沒錯過你剛才左擁右抱地打情罵俏,還有精彩熱情的舞蹈。小卡門,要不是怕嚇著你,我真想過去給你投幾枚硬幣。”


  “什麽‘小卡門’!”她的臉漲紅,不知道為什麽,知道他看見了剛才那幕,忽然讓她心裏很不自在,“那幾個隻是普通朋友。”


  “你在跟我解釋嗎?倒是不必,”他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語氣疏離,“這跟我沒什麽關係,我也沒有興趣知道他們是誰。”


  她的身體頓時僵住,有些難堪地看著一臉冷漠的他。


  他卻已坐進車裏,抬眼看著她:“進來,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謝謝!”她退後,望向街頭,準備等車。


  眼裏忽然朦朧一片,隻看得到隱約的人影晃動,霓虹幻化成五彩繽紛的淚花。


  為什麽要解釋?為什麽心裏這麽難過? 隻不過自取其辱而已。


  他是誰?隻不過是才見了三次麵的人而已,連朋友都算不上。


  她不該為再見到他就這麽高興,這麽忘形。


  他為什麽不走,為什麽還要坐在車裏看著她?


  她執意地望著遠方,希望有一輛的士來救贖她,她不想讓他看見,臉上漸漸失控的濡濕。


  葉聽風盯著她咬得失去血色的唇瓣和不停滑落的淚珠,心裏忽然一陣煩躁,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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