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 犧牲與被犧牲
存希一進來,主管就立馬站起來了,又是請坐又是端茶倒水的,態度好得讓存希心裏頭有些惴惴不安。剛才因為解氣而衍生出來的那些快樂心態,瞬間灰飛煙滅了。
存希就這麽坐在主管辛辛苦苦拍賣得來的古董沙發上,有如針氈。平常匯報工作或者是談事情,主管從來不會讓他們任何一個員工坐在這一套座椅上,也不知道今天是吹了哪一陣風不對勁了,存希剛才一進來,主管就將她壓到了這個古董沙發上坐下,蛋疼的是還硬是不讓她起來。
存希坐在那上頭,手裏端著主管為她親自磨製衝泡的咖啡,看著主管貌似很是慈祥的笑眯眯地瞧著她,心裏就一陣陣地發冷。
“主管,您有什麽事情直說吧。我比較喜歡開門見山。”
所謂無功不受祿,那杯咖啡雖然香氣撲鼻,可是存希一口都沒喝,直接就把杯子放在了茶幾上。
“這個這個……我就是想問一下崔西的情況。”
主管的直奔主題讓存希的心好像被人輕輕撞了一下一樣。
“崔西?什麽情況?她不是挺好的麽。”
存希不動聲色地打了一下太極,話音剛落,主管的臉上立馬就出現了一陣愁雲慘淡。
“CICI,你知道我在說些什麽的吧。我聽保安說了,當時發現崔西自殺在辦公室裏頭的第一發現人是你,把她一直護送到醫院裏去的也是你。昨天的時候你還特意去了那家醫院探望她的情況,結果被記者抓了個正著,是不是?”
主管一連串的疑問存希並不否認,她聳了聳肩,突然覺得話說開了她反而更輕鬆了。
“是啊,崔西當時自殺確實是我發現的。可是你問我她是個什麽情況,主管,我又不是醫生,我怎麽知道?說不定外麵那些記者比我還清楚呢。”
存希說著,忽然又看了那咖啡一眼,於是她決定喝上一口。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什麽自殺?”
存希很老實地搖了搖頭,又很老實地說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話。
“我真不知道。”
“那,那你總或多或少地知道,崔西自殺應該和誰有關吧?”
存希想了想,裝著思考了一陣,爾後又搖了搖頭,繼續氣定神閑地喝著她的咖啡。
“哎!這,這怎麽辦啊!真是的!早知道會出這種事情,當初就不應該錄用她了!”
主管見存希一問三不知,就開始自言自語起來,看樣子,是真的著急了。存希好笑地看著他,不明白這種喜形於色的男人是怎麽當上亞洲古董投資區域經理的。突然她轉念一想,又覺著說不定這件事情的事態嚴重,已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展到了非常嚴峻的地步。
一有了這個想法,存希心裏也沒底了,甚至有些著急。隻不過之於主管不同的是,主管擔心的是整個拍賣行的未來和他自己的前途。而存希,完全隻是擔心崔西的人生。
“……主管,怎麽了。什麽事能把你急成這樣。”
被存希這麽一問,主管的臉上露出些為難的神色。他沉默了很久,忽然臉上的為難被一種堅定所取代,看樣子,他是打定主意要告訴存希點什麽,至少要拉一個相關人士下水和他一起上賊船了。
可憐主管並不知道,在某種角度上來說,存希的潛在目的已經決定了她本人會成為他這條賊船上的無間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說,我們員工身上有醜聞。現在我們拍賣行低調沉默,不做任何回應。他們就亂報道。上次你不是去醫院麽?回答了他們的一些問題麽?他們就拿了你的那些話大做文章,說佳士得拍賣行的工作量是如何如何大,產業結構多麽不合理,這才會導致員工自殺現象的發生。他們還說這會形成多米諾效應,是導火索……”
存希皺著眉頭聽了半天,都沒明白這通報道的重點而已。如果說工作強度大,拍賣行的工作強度最大的也不是崔西這種小助理啊。所以她一邊將咖啡放在桌子上,一邊出言打斷了主管的敘述。
“慢著,我沒明白。這些捕風捉影的報道為什麽會讓主管您這麽著急?平常對佳士得的花邊新聞的炒作,那幫人還做得少了麽?現在這件也不過是再多一件罷了吧。”
“哎……可惜他來的不是時候啊。現在正好是議員選舉的時候,難道你不知道,我們佳士得拍賣行,其實是民主黨那個炙手可熱的議員候選人的財團後盾之一麽?我都說到這份上了,CICI,你明白了吧?”
存希聽罷,一陣冷笑。
“明白,我當然明白。不過是一些用來攻擊對手的卑鄙伎倆罷了。厚黑學嘛。”
“所以啊……我們拍賣行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出這種事情。”
主管的這聲歎息讓存希忍不住言語上犀利了很多。
“那既然都已經發生了,你打算怎麽樣呢?”
“不是我打算怎麽樣,而是他們打算怎麽樣,上頭打算怎麽樣。總而言之,既然已發生了,就一定不能是我們的工作強度問題。而應該是成為崔西的個人問題,比如說,她的感情,她的家庭狀況等等,導致了她作出這樣的選擇。CICI,你……”
主管話還沒說完,存希就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主管,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CICI ,你冷靜一點,聽我慢慢說……”
主管瞧著麵前這個憤怒的年輕人,心裏就忍不住自慚形穢。他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他現在所說的一切,或許就是在暗示著栽贓,陷害,冤屈。犧牲小我,保全大局。這樣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個正直的人身上,都是無法接受的。
更何況存希這種剛正不阿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
“您的意思難道是說,就算崔西是因為工作強度變成這樣,我們也要說她的自殺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個人的作風問題,和我們無關麽?這樣的作為,和那些齷齪無恥之徒有什麽分別?”
“吳拍賣師!”
存希的用詞很激烈也很直白,直白到了簡直就是在當麵扇主管耳光的地步。見著她這樣,主管也著急了。他低聲怒吼了一句,存希果然不做聲了。可是不做聲並不代表默認和盲從,存希依舊站在那兒,也不坐下,臉上擺著一幅堅決不合作的態度。
“吳拍賣師,這不僅僅是關係到拍賣行,還關係到你。如果這是因為我們拍賣行的工作模式和產業結構方麵出現的問題,那麽第一責任人就將是你,因為崔西是你的助理。你知不知道?”
存希聽著主管替他著急的話語,不免又笑開了。當然,是冷笑連連。
“主管,照你的話說。如果他們實在沒辦法圓謊了,是不是打算不止犧牲了崔西,幹脆把我這個崔西的上司也一起犧牲了算了?您今天特意叫我來,其實就是為了告訴我這麽一聲吧?信息我已經收到了,我也很感謝您為我考量。可是對不起,在事實麵前,每個人都無能為力,隻能夠俯首稱臣。我也不會去做什麽扭曲事實的事情,我會靜靜地坐在這裏等結果,什麽都不去做。好了,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情,我想回我的辦公室去,可以麽?”
主管盯著存希良久,忽然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擺了擺手。存希見狀,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直接就衝到了辦公室門口。
“吳拍賣師,你等一下。”
“主管還有事?”
存希沒有回過頭去看著自己的上司,如果冷靜下來再看她今天做做所為的話,她一定恨不得幹脆找個地洞鑽進去算了。這簡直就是一種不怕死不要飯碗的行為啊。
“……我現在嚴重警告你,我會查崔西的事情。不管事實是怎麽樣,我希望你就待在一邊靜靜看著。這是我對你的最低的要求,希望你可以做到。”
“主管再見。”
存希沒有點這個頭,自然便是不同意的意思。她來開了辦公室的大門,再重重關上,經過走廊上每個人的時候,誰都感受到了她的怒氣衝衝。她就帶著這一團怒火一路衝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裏頭。
正好瞧見了那個未接來電,是蒂森的。存希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之後,按了回撥鍵。電話還沒響兩聲,對方就接了。裏頭一陣嘈雜的聲音。
“蒂森,怎麽了?你那而不是醫院麽?怎麽那麽吵?”
“……是崔西醒了。本來她還不知道這些記者在醫院的,也不知道中間有誰喬裝打扮我們醫院裏的護士,進了她的病房。崔西現在情況很不穩定,我們已經把那個記者交給警方處理了,可是崔西這邊我們穩定不下來,可能要給她打鎮靜劑。”
說完,蒂森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剛才就是因為崔西醒了打電話給我?”
存希沉默了一陣,問這話的時候顯得特別的溫柔。
“嗯。你不是說過崔西有什麽情況都要告訴你麽。我想了想,雖然這個情況並不好,可是早晚你都會知道的。所以還是由我來第一時間跟你說會比較好一點。”
“……謝謝你,蒂森。”
存希覺得喉嚨有些發澀,就連眼睛都有些濕潤。
“不用說這麽見外的話吧。”
蒂森本來想說我和你之間,可是想了想,又覺得不妥當,硬是將這句話給吞回了肚子裏頭。
“你要現在過來見她麽?”
突然,蒂森又問道。
“好,我這就來。”
存希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心思而今完全都沒辦法放在工作上了,於是她一掛了電話,就拿著大衣出了自己的辦公樓。開車向醫院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