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起飛
現在的科技,不需要加速到多快,也用不了幾天就可以飛回地球,繁星號提速非常快,它安裝有火星科技所能支持的最大力度提供的雙聚變爐,人們把這兩個爐叫做“能量爐”,以及兩個分解爐,人們把這兩個爐叫做“再生爐”——人類總是虛榮的,喜歡編點讓人聽了莫名奇妙的名號出來欺哄別人,僻如“生育委員會”,不就是這時候的計生辦嗎?聚變就是聚變,分解就是分解,為什麽不能直白一點呢?
氫和氦的同位素是繁星號的基本能量來源,但這些東西在星際空間往往不是單獨存在的,兩個分解爐就是用來做這個,把一切可能得到這些東西的物質分解成繁星號可用的燃料,他們在小行星帶就是做一點礦業工作,提一點鋰用來點火。理論上講分解爐工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在宇宙空間繁星號可以無限飛行下去,因為它需要的燃料在宇宙是用之不竭的。它可以把聚變能量壓縮到一個極小的噴射口上,從而使飛船獲得速度——這種加速十分可怕,曾有火星科學家在小行星上做聚變動能實驗,把一個直徑一百公裏的小行星永遠踢出了它原本的軌道,從垂直於黃道麵的方向飛向了外太陽係。
這種力也作用於飛船本身,空間飛行雖然在火星上屬於不太活躍的一門科學,人們還是發明了一種納米隨身衣,每一個宇宙飛船上的人都在脊柱上打了這麽一套納米機器人,它的作用就是抵消飛船加速時的反作用力。船員們利用這個納米衣開發出了一個可笑的遊戲,類似於保齡球,一幫人站成一排想辦法把自己固定,而有一個人在加速時站在他們前方,飛船一加速這個人就會像炮彈一樣打向這一排人,打倒的人越多越秀——船員們利用這個小遊戲賭工時、賭身體、賭生育權積分等,因為在火星政府錢幣沒什麽意義,交易非常少,所以船員們就賭一些他們可擁有的有價值東西。
這項遊戲沒什麽危害性,但它一度形成一種社會學上的問題:有的船員還沒等出勤就把自己的工時輸光了,有的人輸了自己的身體或者生育權積分——在火星,宇宙探索是一門不上檔次的工作,在不論是什麽形式的飛船上服役十年就可以向生育委員會提交生育申請,的確有人是真心為了這個才在飛船上服役的,當他把這一樣輸掉以後他就沒什麽繼續服役的動力了,於是,就會有人偷偷摸摸在一些古怪的地方溜號——注意,在如今的太陽係火星是人類最大規模的聚居地,是最繁榮的,但可不是最後有人類生活的地方——輸掉了火星生育權,不代表他輸掉了冥王星的生存和生育權,隻要這個人能拐到一個婦女他其實蠻可以開一輛重型飛船飛到冥王星上去大量生孩子,隻要他能活得下去。
火星政府對這種溜號的人不聞不問,懶得搭理你,也沒什麽用,隻要你不來火星就好,其它的如果你有能力,你去太陽上生也行。在飛行了許多年的章天河看來,這隻是人類的好奇心在作怪,其實有時候船員們不是不知道把生育權積分賭輸掉以後他會喪失在飛船上工作的動力,但他就想這麽幹,看看自己這麽幹以後對他的如今不太容易尋找到意義的短暫的人生有什麽影響——其實沒什麽影響,你還可以去水星礦業公司上班,繼續生活下去,不過是到了那邊你照樣得再無償工作掙生育權積分罷了,而且不論怎麽拚命你最多隻能在水星生,回了火星就是非法移民,就有被發射到土星軌道以外的風險——用流行語來說就是“被涼涼了”——外太陽係相當冷。
所以章天河在加速的時候就肯定地知道有人在飛船下層的空間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但他不打算過問,太陽係太大了,離開火星,離開繁星號人們照樣可以活下去,有什麽好問的——隻要他們不在飛船上打架論武就行。
“船長,要飛掠火星嗎?”史克寧這時從通訊器裏問了他一句。
“為什麽?”
“引力彈弓,可以節省燃料,反正……”
“反正你能做得到你就要去蹭一下唄?幹嘛要去占火星便宜?你這是跟誰學的這種手欠,直飛月球不行嗎?”
“當然可以!”史克寧回了一句,他沉默了一會兒,“船長,需要聊天嗎?”
“今天說話夠多了,謝謝。”
史克寧是一路跟隨章天河做空間旅行做到大副的,要知道,在這個崗位上沒有他那種低文化的人,所以文化不論在什麽時候都是一件好東西,有總比沒有強。但是史克寧是最了解章天河的人,他們還在火星推進繁星計劃的時候,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章天河早就對火星政府憋著一股邪火,隻有史克寧知道,而且他守口如瓶。再有一點,史可寧飛行記錄相當漂亮,而且從設計就開始參與繁星計劃,如果說章天河是太陽係裏最愛也最了解繁星號的人,那史克寧就可能是第二,這種愛有個對比項——他們兩個有個共同點是愛繁星號超過了愛火星,這個意思就十分微妙,有時候用言語無法表達——愛這種東西永遠無法準確地表達。
所以換句話說,章天河和史克寧有相似的立場,如果繁星號出現什麽重大的決擇,章天河相信史克寧和他的決定會差不多,這種忠誠無可取代,是建立在時間和經曆上的,所以他力排眾議為史克寧爭來一個大副的位置——而且說實話這個位置的技術性遠大於政治性,所以對火星政府來講其實也無所謂,對他們來說,安在章天河腦子裏的東西比一個外邊的人可靠得多。
史克寧並不知道章天河腦子裏有這種不知是何用途有東西,這玩意是臨飛行以前才安上的,當時章天河隻能讓他們安,不然呢,繁星號就不上天了嗎?以往他有和章天河聊天的習慣,每晚熄燈以前,不論他們在飛行還是在火星休整,不論是談人類還是談宇宙,不論是在一起還是通訊器,他們總要聊一會兒,現在章天河把這個習慣改掉了,他也不得不改——奇怪的是,到如今似乎他隻有在和史克寧談論一些東西的時候會有情緒上的起伏,他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愛上這個大副了。漫長而枯燥的空間飛行生涯讓章天河變得陰鬱而且狐疑,似乎唯獨在與史克寧交流的時候他可以暢所欲言,如今火星政府把這一樣樂趣也剝奪了。
但……好像也無所謂,章天河已經作為船長飛行了許多次,這種經曆讓他一坐在船長這個位置就心靜如水,什麽船員賭博、火星政府糾纏、珍妮楊的怪異理論都不能讓他煩惱,更何況是史克寧。他們已經把自己的誌趣和對宇宙的看法都聊過了,已經沒什麽可以從彼此的大腦裏再發掘的新奇東西,如今隻剩下去執行探索發現這種進一步的行為——當飛船提速,感覺到那種失重,繁星號從小行星的軌道脫離起飛奔向一個黝黑的宇宙,章天河感覺自己的一部分就永遠地向身後飛去,而且慢慢地在退散了。
或許不用去研究我也知道為什麽速度太快人會喪失意識了……他一邊瞄著軌道器一邊在心裏想。不過是身體飛太快腦子跟不上罷了,我打賭,如果我們還能再快,人類可以直接把靈魂都扔掉,那時又會發生什麽呢?
他不再想下去了,這對他來說沒什麽意義,關於生死,關於過去的哲學和神學對人類的解釋,和他章天河屁關係都沒有,對他來講,這些玄幻的東西就恰似生育委員會那種選擇標準,倘若人家不想讓你懂你是永遠懂不了的,而且你為它動腦子就是徒勞——不讓生我就不生唄,我弄個飛船飛出去生——所以你得想辦法克服這個體係,不是去琢磨它的標準……
話雖如此,他也隻是這麽安慰自己罷了,因為畢竟策劃繁星計劃在前,被生育委員會拒絕在後,對他來講,隻要能飛出來,永久性結紮其實也可以考慮……
繁星號很快就穩定住,以平滑的速度向月球飛行。在火星,有一個相當美好的地方是它的一天和地球相差無幾,所以火星人的生物鍾仍和在地球上差不多。飛船升空以後章天河看了看各項指標,給史克寧發了個訊號讓他熄燈,然後自己也關閉了日間全息進入休息狀態。許多船員都有輕度的全息上癮的症狀,全息通訊器可以模擬你想要的大部分場景,所以很多人每天都和心儀的形像一起休息,雖然隻是影像,但也聊勝於無。火星人研究出了真實體感儀,就是說,你不但可以看到而且的的確確能感覺到你想要的全息影像裏的各種感受,但很快這種儀器就被議會收回了,它現在作為一種獎勵或者醫療器械使用,船員們的全息影像就隻能看到不能觸摸。當初火星政府要給繁星號也裝一些體感儀來著,被章天河果斷拒絕了。
“要是為了舒服,留在火星不好嗎?什麽都可以有!”他因為這個問題和尼克馬爭論的時候說過。
“那也不能一點舒服都沒有吧……”
“你放心吧,人不論走到哪裏都會拚命尋找適合他的舒服的,不過是找到找不到的問題罷了……體感儀這種東西不適合上天,還是你們留著自己用吧。”
“你語含譏諷啊……”尼克馬頂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