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武裝隊長其人
陳談現在每次從繁星號出發的時候都要在船頭的方位看一會兒,他們真給章天河在繁星號的船頭弄了一個像……所以其實養成健康的生活習慣挺重要的,萬一哪天你要被人立雕像了,比如摩裏紅吧,人家腦子裏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他摳鼻屎的樣子就尷尬了——這是一個巨大的浮像,位於繁星號的船頭,用得是浮雕陽刻,是一個船上的善於搞雕像的人用粒子槍改了個切割機刻出來的,所以有點潦草——實在切不動繁星號的外殼,隻能大概有那個樣子……就是說這個樣子是有點醜的,而且還不算特別像章天河本人,得離遠點看……
不過這也夠了,這種東西講得是個意思,陳談每次出來都會在這兒停留幾分鍾。他用這幾分鍾定位自己,然後感悟人生。
其實對陳談來講,從他本心來講,他是從來沒想過什麽星際飛行和指揮戰爭一類的東西,他本來就是一個平平凡凡的人,也一直在做平平凡凡的事,除了打死人那一次有點意外他就應該是一個水星礦工過平平凡凡的一生。誰知道打死了人要坐牢,要去水星監獄,他也認了,可能這就是所謂生命的苦難,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會有一點,不過到了他這裏有點過份——誰怨他自己要去打拳呢?大部分人對武術啊鍛煉這類東西是沒有正確認識的,你的身體上的力量變強你還需要一個正確的頭腦去駕馭你強健的力量,不然就要出大事——因為不但你對你自己的強勁沒有正確的認識,平常人對他們的孱弱也沒有,一強遇一弱,一抬手很容易就把人打死,我們說過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但是再弱一個人也不能淩駕在另一個人的生命之上——所以陳談一拳打死一個逃犯,他被判了二十幾年,起初是按故意傷害判的……這個時候他才開始思考自己打拳到底是為了什麽,其實最初隻是無聊,然後是想強身健體,再後來就成了生活習慣,每天去打百八十拳就覺得渾身通透,他怎麽知道自己的拳那麽厲害一抬手就要打死人呢?所以其實人家開始判他刑的時候他知道對他不公平,但他也不準備反抗,因為對打死人這件事他在心裏也十分愧疚……如果他就去服刑了,那麽二十多年以後出來他的生命也就差不多結束了,不可能會有什麽更高的成就,他也有這麽過一輩子的心理準備,所以心平氣和就去服刑了。這時跑出來個章天河,那個時候他還沒上繁星號,這家夥三天五頭就跟著在水星修整的飛船下來銀心城裏吃喝玩樂,聽了這件事樂得嘻嘻哈哈,後來就動用了一些關係找陳談見了一麵,他其實就想看看這種不到二十歲就天天打拳抬手就能打死人的家夥是什麽樣子,見了一麵以後就幫陳談找律師去起訴,然後改判了防衛過當,還有緩刑,他隻需要在水星礦業公司完成他的刑期就可以……
自由不止意味著身體,還包括環境和思想,如果去了水星監獄那他就會像那些怙惡不悛的人一樣變得凶狠,唯有如此才能保證自己的身體自由,至於其它兩樣就想都不用想了。他就會像我們前麵講過的三個勞改犯的故事裏最後一種人那樣難受得一夜一夜睡不著,而且就便如此也想不通自己的人生。陳談其實是看了大量的書的,他喜歡看和人類史有關的那些書,大概也就因為如此才有點思想,才能吸引到章天河的注意去把他撈出來,所以這都是環環相扣的事。章天河起先並不知道自己想幹嘛,隻是覺得這小子埋沒在水星監獄那種鬼地方太浪費,所以撈出來以後就開始找人找資料教陳談一些宇航和戰爭一類的知識,把陳談朝著他覺得對的那個方向上引導——一個男人,你就應該心向宇宙不是嗎?在宇宙裏最危險的就是其他人,所以學學打仗的本事沒什麽壞處。因材施教在這裏就顯示得十分有趣,陳談起先完全沒有接觸過這種東西,但他很快就入迷了,學得非常快——所以其實不論是宇航還是做武裝隊長,他都是半路出家,不專業,但有的人就有這個天賦,他就能學得非常快理解得非常深,別人就比不上他。
對章天河來講,陳談的稀罕之處在於這小子和他有相似的地方,不是長得像經曆像氣質像行為方式像,是超越了這些的一種靈魂深處的像,他有一次說過,那就是一種“孤獨感”。這不是說一個人朋友少交不到或者沒人愛女人見了你就吐那種孤獨,而是全宇宙裏沒人理解的東西你理解到了,你的性狀就變了,但隻有你自己知道這種變化,那你就孤獨了。陳談也一樣表現出這種孤獨感,他倆在一起的時候能有一種和諧的共振,這比他們倆和楊慎離那種共振還痛快得多,所以比起來章天河更願意和陳談而不是楊慎離在一起。而有這種孤獨感的人如果真的要學什麽東西的話是非常快的,他不是學這一樣快,是隻要他認可了他樣樣都學得快,這不是腦子好用那個級別的善於學習,而是看透了這類東西的本質,有一套自己的記憶和思維方式,所以學什麽都快——因為思想到了最深處,比他淺的他學起來當然容易。
章天河的像就在那裏撚下巴,陳談打開光電雷達,遠遠地看著。他想起章天河對於他打死人這件事說過的一句話:“隻要你不是存心作惡,那就是命運把他推到你拳頭上而已,你在對他的生命負責以前,先要對命運負責,先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愧疚這種東西會影響你的判斷,這種事讓女人們去做就好了,作為一個男人不要幹這種傻事。”
……
好像就是這樣,失手而且還是防衛的時候打死一個人,不應該就判定了他對這個人有罪,哪怕就是對這個人有罪他還得對自己負責,他就應該奮起反抗水星法庭對他的不公正,不應該讓他們把他送到水星監獄裏去——他現在對土衛六上戰爭的態度就是從章天河那裏來的,我不能判斷我是不是對土衛六上的人有罪,這應該交給命運,我要做的是保護自己的人民(他早就把自己當成一個火星人了),奪回屬於我們人民的東西,一路筆直地往自己的目標而去,至於愧疚這種東西,交給楊慎離張漢青史克寧們吧,他們才有這種閑心思……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樣了……”見陳談一直盯著章天河的浮雕在那兒發呆,鍾銳風在旁邊搭腔道,“真是一去無影蹤呀……”
陳談掉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掉轉飛船向土衛六飛去,這回他可是控製著速度,別下去再震聾小孩子就不好交待了。
以前地球以外的飛船回來都不帶燃料,相當於他們沒法在大氣以內製動,就是硬生生往下掉,換句話說能回來和飛船沒啥關係,是地球把它拉回來的。往下掉也分方法,有的就是垂直往下杵,有的要劃一個切線,就是說斜著進入大氣增加阻力,有的,像登陸月球的米國人的飛船就實在太重怎麽都得墜毀,他們就用了一個彈射式的降落方法,就是在進入大氣以前在大氣外殼上像打水漂一樣先濺射幾次減速。總之這些方法都是你在起飛以前沒法帶太多燃料的原故,陳談再懂也不會懂這個,因為沒有在有人生存又有大氣的星球上著陸的經驗,他就是加速往下飛在離地不遠的地方緊急製動,結果這麽小小的一個製動形成的衝擊波就把附近孩子們的耳蝸全震壞了……人真的是有點脆,因為人的結構太複雜,太複雜的東西就容易出毛病,這是一個熵的問題,人體在進化中是向著無序的方向去的,其實也就是向著毀滅的方向去的——除非有一天人類可以完整地控製自己腦子裏麵的所有神經吧,不然這條毀滅之路你不走也得走——但這又是一個死胡同,因為連大腦都要首先尊從自己的獨立意誌,它也不願被你控製,就像光子、宇宙、智能、夢境一樣,本來好好的,人一想去控製它它就出問題……所以夢境實驗可能根本就是個蠢東西,這是違反火星那種控製論精神的。但話說回來,沒有火星哪來的火星精神?而要奪回火星就得做這樣的實驗,真是……沒有一件事有那麽容易……
以上就是陳談往土衛六飛的時候心裏想的事,他是把北極富豪區的小孩子震聾一大片以後才去翻資料,發現的確是如今的太陽係會出現這種問題的星球不多,因為壓根沒有大氣哪來的震聾小孩子,唯獨土衛六這個家夥有這麽厚的大氣,就會……他可以對打死八百萬土衛六上的人沒什麽愧疚心,對他來講這是奪回火星必須要走的一步,可是孩子何辜?如果他能多想一點這種事其實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他和章天河差得還很遠,章天河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就算是他犯了他一定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他要是在就好了……陳談忍不住這麽想道。其實以前他一直是一個跟班一類的角色,不需要他做什麽決定,他也在看在學,但是讓他真去做一些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能力還是有點問題,章天河原本是要讓他扮演以前舒爾密那個角色,但是他覺得自己凶狠不足而且經驗太差。
“不懂可以學,不會可以練!總比史克寧強,他打仗厲害而且飛行經驗特別多,但這個人有個大毛病是不拿主意,他做船長就會有點問題,所以你必須得幫他拿主意,不然繁星號就會直杵糞坑,懂嗎?”這時陳談想起了章天河跟他說過的話,咬了咬牙——犯錯在所難免,徑直做下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