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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向下

  如果有一個小孩,下生就既不哭也不鬧,從來不調皮,能看書會讀報,因為年紀太小做不了什麽大人的工作,就每天變著法兒地討大人喜歡,給你洗碗,幫你擦地,捶捶你的腿,捏捏你的腰,相信大部分人都會覺得毛骨悚然:這孩子這是從哪兒學的?這還是個人嗎?其實火星科技那一拔研究人察智能的人都有這種感覺,但他們首先就知道這個智能根本不是人類的那種,而且這些人無一例外地都相信,不論哪種智能,它對人類的態度都要比人類對自己的態度要好一些,因為按理說沒有什麽智慧對待人類會比人類對待自己更差了不是嗎?

  這個……好像是對的……但那隻是對人類當時所認知到的現實世界而言罷了,人人都知道宇宙裏有絕大多數的東西是人類沒有發現的,但他們還是一廂情願地相信那些東西裏沒有任何一種會比人類這種智慧對人類本身敵意更大,這就不是傲慢,這屬於愚蠢了。


  當然,從人類的認知裏是很難跳出這個圈子的,除非……他們被更凶狠的力量打擊過。現在看來火星人當年禁止搞人察智能其實是一個相當有遠見的行為,架不住的就是你不搞別人會搞,最後吃虧的還是你。


  智能鑽機隻有成長,沒有可愛,它比一個人類小孩差得太遠了,這一個方麵是因為它的腦容量本來也就不大,沒那麽空間存那麽多的可愛。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從它出生開始灌輸給它的信息裏也跟可愛這種東西無關,它隻接收到了旁人想讓它接受的那些——其實也就是盛成章編輯過的那些信息,類似水星內部的構造,岩層不同鑽法,如何在水星內部作業,怎樣保養和維護自己的機械設備這類。如果給一個人類小孩灌入這些東西,他很可能會莫名其妙,然後就號陶大哭起來:這是什麽鬼!我為什麽要承受這種垃圾信息?但智能鑽機不會,它一邊接收信息一邊開始自檢,然後從側礦道爬出來一個倒栽蔥就跳進礦道深處去,默默地開始挖……


  它是怎麽想的呢?它對挖掘這種行為有基本認知嗎?它知道自己挖下去以後會產生什麽後果嗎?這些都是謎,隨著原子腦的不斷自洽和擴容,想知道它的想法是根本不可能的,你隻能通過一些行為來猜它的邏輯——其實這也是盛成章當初的基本課題,是他的初衷之一,而他的惡意也是後來順便加上去的。也就是說,他的所有對火星人的想法以及火星人的現狀、水星崩潰以後火星人將麵對的災難這一類東西他根本沒有往信息庫裏加。


  因此,如果單從理論上講,所有智能鑽機的行為都跟盛成章本人的想法沒有什麽關係,這個情形可能就相當於盛成章生了一個小孩,告訴他你身體上的結構是怎樣的,你所處的環境大概是什麽情況,你自己應該怎麽保護自己,然後就把這孩子扔下不管了,後麵的行為都是這孩子自發的。盛成章當然也想到過這一點,他知道鑽機的行為最基本的就是跟他無關,它們有自己的邏輯,或者是被別的東西吸引,它們是自己跳進礦道裏去的。


  一個智能鑽機比豬鼻子要粗一倍,長五倍,如果從機械結構上來說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機器,但如果從智能上來講它可能就是一個五歲小孩的水平。一個五歲的小孩能有什麽壞心思呢?它就是想鑽鑽水星而已嘛——因為以它的構造,以它當時所處的那個位置,以它身上那些部件可發揮的功效,它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不是嗎?

  大部分的鑽機照盛成章的想法應該就是這樣想著然後跳進礦坑深處去的,盛成章的豬鼻子就通過船錨跟它連在一起,它一跳就把他也帶著跳下去了。


  先前盛成章在水星監獄的時候在胳膊上就帶著一個袖筒一樣的家夥你還記得嗎?那就是他的顯示屏,也就是信號接收器向他發回那些老早就扔下去的智能鑽機的位置的那個工具,現在他又重新調試打開了接收器——在下麵的時候信號部要比在上麵強,相當於開了個雷達車出來跑,找什麽都比較容易。他看了看先前那些信號,有的變穩定了,有的反而顯得不安——它們在動來動去,那個樣子,有點像麵前是一根水柱而背後著起了一陣大火的螞蟻,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於是它們就繞著那個柱子不停地動起來——那些智能鑽機也繞著水星核心開始亂動亂躥,就像感應到了有什麽東西來了似的。


  這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是這樣呢?還需要觀察。


  盛成章在豬鼻子上準備了一個月的糧食,在他想來,如果在這個時間段裏他們什麽也沒做成,那麽這個糧食的量差不多也夠他們返航……當然,如果還有返航機會的話。返航這件事盛成章和王燼從來沒談過,其實大家心裏差不多有數,下去的話上來的機會就很渺茫了——因為下去是相對容易的,鑽機在前麵拽著他們,如果要返航,鑽機十有八九靠不住,他們就隻能用豬鼻子本身的能量破開一條路鑽出來。豬鼻子倒是有這個能力,可是它也得有相應的能量才行,想從水星內部鑽個窟窿跑出來,可能性基本是沒有的,豬鼻子的能量太弱了,穿不了那麽遠。當然,這還要看鑽機到時候能鑽多深,如果它隻鑽個百十公裏,開足馬力給一炮鑽出來也是有可能的,但是……


  主礦道在深入二百公裏的地下以後有一個急劇的緊縮,最後十幾公裏就像一道釘子的釘頭一樣是非常窄的,礦車能鑽進去,鑽機和豬鼻子還相對可以騰挪。到了最下麵的時候就幾乎沒有什麽活動的空間了,礦道這個時候到了盡頭,礦道隻有不到一公裏直徑,到處都是礦車的鑽頭伸下來打出的洞,他們在尋找主礦脈。在這裏這個礦脈出現了個斷層,礦道的深處就像被霰彈槍噴了一下一樣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孔,那都是礦車的鑽頭打出來的,他們也得慢慢地擴大這些小孔,小孔連大孔,大孔再擴展成主礦道,所有水星監獄的礦產作業都是這麽做的,二百多公裏的礦道就是這樣從無到有打出來的。主礦脈就在下麵不遠,水星監獄遲早還要再找到它並且把礦道拓寬,也就是說,他們還會挖得更深。


  到了這裏的時候智能鑽機停了一下,它打開自己頭部的雷達掃描了一番,然後找了一個它最喜歡的這種小孔裏的一個,默默地就開始鑽探——在盛成章眼裏,它挑的這一個和別的那些小孔沒什麽分別,所以他隻能理解為它最喜歡這個,其實……倒也不完全是這樣。


  我們說過先前有很多鑽機已經下去了,有很多已經靠進了水星的核心,它們也必然像這一個鑽機一樣麵對過同樣的問題,就是從哪裏開始入手,它們的選擇都差不多是一個地方。水星的質地我們是知道的,她內部包含有大量的金屬元素,最多的就是鐵和鎳,所以在水星打礦洞沒有那麽容易,因為她太結實了。但是硬中自有硬中手,不論你多硬,人類都有辦法把你鑽通,把他們想要的東西帶走。水星的結構圖是很多年以前就繪製出來了的,現在這些剖麵圖還在不斷更新,做得越來越詳盡越來越縝密,水星內部哪裏有什麽礦他們都一清二楚,誤差不會超過五百米,而這種圖當然也在那些鑽機的腦子裏,所以它們挑的路一般都是最省力最容易往下鑽的,十個鑽機裏有八個走得幾乎就是同一條路——再換句話說,這些鑽機之間也有某一種共同智慧在起作用,它們具有同樣的思考方式。


  也就是說,盛成章跟著的這一台智能鑽機很快就計算出了自己要走的路徑,開始向下挖,而且因為以前就有其它鑽機走過這條路,相當於是水星每一個晉升日的內部震蕩把這些路徑又重新掩埋罷了,可對鑽機來講它就是那條路,不單這一台,還有其它許多台鑽機這麽走過——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埋是來不及的。從盛成章的視角看,他用光電雷達就看不出智能鑽機走的這條路有什麽不同,但其實這已經是一條老路了——他其實是知道這條路的,以前那些鑽機大部分都這麽走,但是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因為人類的設備看不出什麽不同來,隻有那些鑽機才知道。


  也可能是,被其它鑽機鑽過以後你再從這裏下去就相對要容易一些?他隻能這麽理解。


  所以那台鑽機鑽得非常之快,先是筆直向下鑽了幾十公裏,然後莫名其妙拐了個大彎,向旁邊又鑽了十來公裏,接著又開始向下鑽。這個時候豬鼻子和外麵的通訊就徹底斷了,盛成章從全息圖上拉開了水星地圖,以豬鼻子為參照開始重新定位,不然他就會連自己跑到哪裏都不知道——也就是說,很多信號在下到這個深度以後就傳不上去了。


  其實她挺可憐的,我應該多跟她聊聊天。盛成章一邊看地圖一邊想道。


  他說的“她”,當然就是指王燼,之所以說她可憐,因為盛成章現在可以大概地預測智能鑽機往下鑽的速度了,用不了多久它就會鑽到豬鼻子絕對沒辦法跑出去的深度——換句話說,在他眼裏他們已經相當於死定了,所以他覺得王燼可憐,可是,你自己不也一樣可憐嗎?他倒沒有想這個。其實王燼這個女人是挺喜歡跟人說話的一個人,不過是她一般遇不到配跟她說話的男人,因此上她就被迫孤傲起來了……其實大可不必,誰不是這樣呢,也沒幾個人像你一樣孤單不是嗎……


  看到現在這個情形,盛成章倒仿佛是鬆了一口氣似的,什麽都不用想,現在就剩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了。他一邊盯著豬鼻子的定位,一邊檢測四周的震蕩波(現在畢竟是水星的奔雷日,越往下鑽這種震蕩越明顯,而鑽機就像知道現在就是鑽下去的最好時機似的拚了命地向下向下向下),一邊扭頭看了十七一眼,這一眼差點把他嚇出心髒病來——十七披頭散發地把臉貼在通訊器上,眼睛瞪得滾圓,就像一個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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