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安若兮的過往
“怎麽突然會想起來去見他?”百裏九奇怪地問。
“我一直都想親口問問他,當年我全家人的慘死究竟是不是他指使人做的。如果是的話,我也就徹底死心了,不再疑神疑鬼。”
“你在懷疑其中有什麽內情?”
諾雅點點頭:“你還記不記得,在邯鄲城我師傅那裏,鄉民們曾經說過,遊知府與黃德興勾結,每年都會收購糧食,大批運往別處?”
百裏九點點頭:“自然記得,鄉民們猜測說是低價買進,高價賣出,從中謀利。但是邯鄲往南,都是糧食高產地區,黃德興將糧食往南運,豈不多此一舉?委實令人生疑。”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就是那日我刺殺太子的時候,親耳聽到太子與太師在書房裏麵密謀一件事情,所以太子在識破我的身份以後,才會處心積慮地想要殺了我,就是害怕一旦我恢複記憶,將他們說的話泄露出去。”
“我們也早就猜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楚卿塵才會在李茗祖被殺以後,千方百計地想要讓你恢複記憶,好拿捏住太子的把柄。隻是到最後,也沒有知道。”
“當時我吊在屋簷之上,從窗子裏聽見太子對太師說了一句話:他最近一直在四處搜羅我的罪證,慫恿著朝廷裏不少大臣與我作對,他以為我不知道麽?當初那方坤偷偷貪汙軍糧,就是調撥給了他,那些所謂的土匪不過都是他暗中養著的人罷了。可惜那個方坤嘴太硬,我最終也沒有撬開他的嘴巴,拿到他的罪證。我將那方坤一家盡數抄斬,就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看看。他若是再跟我暗中作對,我就讓他們全都一樣的下場,包括那曹岩與甄士淵。”
“就這些?”
“嗯,就聽到這一句,我原本對於這些也不感興趣的。”
“調撥軍糧?太子的意思是說,方坤通匪貪汙軍糧是實,不過是受人主使,將所得軍糧全部轉移給了那人?”
“我已經命元寶暗中找刑部的人打聽過,的確如此。無論是方坤也罷,還是黃德興,他們都有這樣一個共通點,你說,有沒有可能,太子口中所說的這個人,才是黃德興背後真正的主謀?而太子,果真隻是代人受過而已?我一直以來都有這樣的猜想,所以想找太子,當麵問個清楚明白。若隻是我自己多疑,也就罷了。”
百裏九沉吟半晌,方才一臉凝重地抬頭道:“若是這樣想的話,此人需要這樣多的糧食,應該不是為了謀利,除非是,用來養兵!”
百裏九因為自己的發現而感到心驚,糧草,兵器,人馬,不是想要造反是什麽?
“而且,通過他說這句話,我們不難看出,此人並非是太子,的確是另有其人,而且是朝堂之上的人!”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百裏九緊蹙了眉頭:“此事事關重大,我要進宮去跟楚卿塵說一聲,必須要提前有準備才是,我們軍中也要加強警戒,以免突生變故。”
諾雅情不自禁地歎口氣,這算不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百裏九伸出手,輕輕地撫平她緊鎖的眉:“什麽都不要想了,如今已經有了線索,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諾雅抬起手,將百裏九的指尖捉在手心裏,蹙眉端詳,滿臉疑慮。
“怎麽了?有哪裏不對嗎?”
諾雅猛然抬起頭來:“我知道那閣主究竟哪裏不對了!”
百裏九不說話,隻是很專心地看著她。
“閣主的手,手不對!上次在太行山脈我見過一次閣主,那時候因為我還沒有恢複記憶,所以很是用心地觀察過他,他手裏一直拿著兩顆鐵球在轉,手指靈活,而且食指與中指較為細長。而適才,我給他揀劍的時候,我曾看到他垂下來的手,很是普通,根本就不是一雙手!”
“你的意思是說,從上次你進入殺手閣所見到的那個閣主,就一直都是別人假扮的,並非是真正的那個人?”
諾雅的心裏重新燃起了希望:“很有可能!這個人隻是一個替身,或者是替死鬼!”
諾雅極用心地想,回憶起那日在殺手穀中與閣主交手的事情,恍然大悟:“我在牢獄之中見到的那個閣主是真的,當時他還在殺手穀內,不過在收到消息之後,就逃走了。再次與他在關押天煞的牢房前交手的時候,那個閣主就已經是假冒的了,也就是今日被毒殺的那個人。”
百裏九點點頭:“舍車保帥,隻要他一死,殺手閣的事情就徹底了結了,那人就可以金蟬脫殼。而且,一旦閣主被你毒殺的消息傳揚出去,也會給你招惹來殺身之禍。一舉兩得,極好的計謀。”
諾雅的心裏一驚:“閣主的屍體,也要盡快火化,千萬不要被人傳揚出去,以免生出事端!”
百裏九緩緩一笑:“現在恐怕已經化成灰燼了。”
“我明明聽到你是交代侍衛們好生看管的。”諾雅有些驚訝。
百裏九邪魅一笑:“人在江湖混,像你這樣笨怎麽可以?好生看守的,不過是別人的屍體而已,我已經暗中命元寶調換了。”
“你早就懷疑了?”諾雅氣鼓鼓地問,感情折騰半天,自己這是班門弄斧嗎?
“我以前又沒有見過他,哪裏能未卜先知?我隻是擔心,我們裏麵有內奸,再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給你招惹麻煩而已。”
諾雅白了他一眼:“果真就是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
事實證明,百裏九的做法是極對的,他進宮將前因後果告知楚卿塵之後,剛剛回到將軍府,還沒有來得及歇口氣,閣主被諾雅所毒殺的消息就不脛而走,竟然傳揚到了依舊被關押的殺手那裏。
此事百裏九已經交代過嚴密封鎖消息,沒想到仍舊被泄露了出來,印證了諾雅的猜測。看來,此人的勢力不容小覷,竟然能將手伸入到朝廷的監牢裏。
被關押的殺手生還的希望突然被撲滅,頓時情緒激動,義憤填膺地吵嚷著要諾雅給一個說法,甚至差點鬧出暴動來。
多虧了百裏九深謀遠慮,牢中消息又閉塞,眾殺手也隻是耳聽為虛。諾雅將幾個頗有名望的殺手押解出來,親眼見過那具假冒的死屍,確認並非是閣主,又百般遮掩,方才暫時將暴動勉強壓了下來。否則,後果果真難以估量。牢中那些殺手不足為慮,關鍵是沒有被拘押,逃亡在外,始終保持著觀望狀態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隱患。
一念堂。
安若兮正坐在床邊上繡腰帶,一針一線,極是認真。
一念堂的確是太寒酸了,她住的房間又狹窄,連個擺放條案書桌的地方都沒有,繡花的時候,隻能坐在床沿上。那條腰帶馬上就快完工了,是傳統的平步青雲的繡樣,陣腳細密,繡工精致。
院子裏,幾個丫頭又在嘰嘰喳喳地鬧騰。這個慕容諾是野性子,教出來的丫頭也沒規沒矩,圍攏在一起,就跟一窩麻雀似的。哪裏有她浮世閣一成好,下人們遵規守矩,隻要是她在的時候,就屏息斂聲,大氣也不敢出。
心裏是這樣想,但是耳朵仍舊會忍不住支楞起來聽,權當是解悶。
那些丫頭們不是在談論府裏的閑言碎語,而是經常會眉飛色舞地議論一些府外的事情,也有一些打打殺殺的江湖趣事,都是從慕容諾那個女人那裏聽來的,很新鮮有趣,令人忍不住捧腹大笑,也有的蕩氣回腸,令人感慨唏噓。
她能聽得出來,丫頭們對於江湖上的事情極是向往,很向往那種飛簷走壁的功夫,與快意恩仇的俠士風範。聽說那個桔梗和暮四還在跟元寶在偷偷地學功夫,把自己累得像隻蝦米似的,床都爬不上去,被幾個丫頭嗤笑。
學功夫哪裏是那樣簡單的事情?安若兮聽著聽著就晃了神。她曾經也做過這樣的夢,從說書先生的折扇上延伸到自己的夢裏,一馬一劍走江湖,快意恩仇酒一壺,不過那都是很久遠的事情,自己還沒有完全懂事的時候就已經被狠狠地扼殺,夭折在一個男人的手裏了。
那個男人帶了滿臉褶子的劉媽媽到自己跟前,說:“以後,你就要聽她的話,她讓你學什麽你就學什麽,她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安若兮那時候不懂,抬著懵懂的臉看看那個男人,又看看自己的父母:“爹,我為什麽要聽他的話?”
換來的,是爹爹凶狠的一巴掌:“因為,他是你的主子。”
安若兮歎口氣,突然有些羨慕起慕容諾,雖然背負了那樣沉重的東西,承受了非人的磨難,但是,她活得肆意,闖出了自己的天下,擁有了那麽多人的疼寵。是自己窮其一生都難以企及的。
院子裏的丫頭們停止了嘰嘰喳喳的議論,鶯聲燕語地齊聲請安。
是他回來了。安若兮放下手裏的針線,走到窗前,從窗戶裏向外看。她每次都是站在那裏,看著百裏九器宇軒昂地從院子門口進來,輕快地,目不斜視地走進別人的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