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辭而別
靈楚照往常喂秦知賢喝下湯藥,夜深後,房中一片寂靜,靈楚卻是心亂如麻。
望向床上的人,蒼白的麵色,挺直的鼻梁下薄削適中的唇瓣,淡色輕描,墨發鋪散,宛若盛開的水蓮。蜷縮的手指骨節清明,靈楚望著那隻手,不覺入了神。
她多希望看到他的手能顫動分毫,哪怕隻是一瞬。
師父!
靈楚定了定眸,床邊立放的青劍,她邁步走近。開門的刹那,暮靄走進,驚訝卻又似想到什麽的開口。
“小姐,你要走。”肯定的語氣。
“暮靄,我一定要出去一趟,我.……對不起他,”靈楚忘了眼床榻上的人,眸中的光暗下,“可有一個人,他是我,是我不能割舍的。”
暮靄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卻又止住。
“你放心,我會回來的,”靈楚拉住暮靄的手,眸中柔軟幾分,“我會等到他醒來,欠他的一並還給他。”
事到如此,暮靄再傻也明白了其中緣由幾分。
小姐口中不能割舍的人是她的師父,虧欠的是王爺。
小姐的師父該是怎樣的呢?讓小姐這般念念不忘。
王爺對小姐的好,她看在眼裏。都說王爺風流成性,殘暴無良,可她看到的王爺,是為了心愛中人拋下一切,無所畏懼的大英雄,也是柔情萬千奈何落得滿身傷痕的癡情人。
“小姐,我去支開那個木頭。”
靈楚自是知暮靄口中的“木頭”是誰,她點了點頭,抬手抱了抱暮靄,在她耳邊叮囑。
熄滅房內的光,清楚看見門外一高一小的身影,移步離去。
也許是對床上的人的愧疚,靈楚推開房門的刹那,回頭,眸中莫名的情緒閃過。門闔上的那刻,靈楚沒有看見床上的人,他白淨的手指輕輕一動,睫毛像是受了驚嚇般的顫巍。
曲函皇宮,一身素雅裙衫的昔雨被承玄沐昊護住,拉向一旁,披在她身上的金絲織錦頹然滑落。
冷若寒霜的眸子對上承玄墨陽慍怒的瞳眸。
昔雨扯上承玄沐昊的衣袖,清亮的瞳中充滿了無數的詢問,承玄沐昊眼神示意,一切回去後再說。
“平南侯此刻不在月玄便罷了,此下夜闖皇宮,不做任何通報,朕才是曲函天下的主。”承玄墨陽在剛說話的時候語氣還帶一絲顧忌,最後一句卻是咬在了齒上。英俊的臉上黑雲密布。
“沐昊,我們走。”昔雨淺淺開口,承玄沐昊周身的冷意與暴戾才緩緩散去。
兩人冷漠無視的態度深深刺激了承玄墨陽,他濃雲密布的臉上殺意頓起。“來人,給朕拿下他們。”
聽到皇帝的命令,殿外守候的禦林軍帶兵器闖入,目光逡巡,見殿中人除了皇上,平南侯和一名女子外,並無其他人。皇帝讓拿下的人難道是他們不成。
禦林軍見到這般如仙般的侯爺,不覺失了神,隻覺那滿頭雪發,仙骨英姿不容褻瀆。
見禦林軍不動,承玄墨陽如入了魔障,瘋狂的喊道:“給朕動手,動手啊!”
禦林軍聞言,畏手畏腳的靠近,他們不知眼前人的功力如何,帶著試探的使出兵器,大喊出聲,借此來助長威勢。
這時,昔雨抬起手臂,寬大的衣袖露出一截雪色般的肌膚,芊芊手掌間,金光閃閃的令牌上,刻印的“聖”字,狂草不失,正色有餘。
禦林軍見此,紛紛放下手中的兵器,伏跪下身,高喊:“神農之主,佑我曲函,聖女千歲,我主萬歲。”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消失十幾年的聖女居然出現了,那個遺忘許久的傳說,這天下真的有死而複生嗎?
在曲函,聖女的地位是高過皇帝的。眼下,昔雨亮出身份,雖解了暫時之憂,但也將她卷入詭譎的深淵。
承玄墨陽眼睜睜望著兩人從自己的眼中消失,黑沉的臉色恨不得將人碎屍萬段,腳底的碎片,發出眥裂的聲音,血珠慢慢滲出。
禦林軍低垂著頭,身子瑟瑟顫抖,隻盼殿中的人走快些。
待承玄沐昊與昔雨離開後,他們鬆了口氣,正欲抬頭,一縷魅人的幽香款款襲來。
婀娜顧盼,輕笑媚兮。
一個將媚融到骨血的人,婀娜。
偏這媚色,多了些低賤。
靈楚逃離王府後,直奔怡情居而去。
來到怡情居門外,正巧遇見店家小二關門,靈楚連忙擠入,給了他一些碎銀,上了二樓雅間。
仙人住過的房子,這間嗎?
靈楚立在門口,放在門板上的手幾絲顫抖,輕咬下唇。“師父。”
“阿月,我不會離開你,再也不會了。”
門緩緩推開,簡潔幹淨,是師父一派的推崇。窗外飄著蒙蒙的雨,吹進房中的風透著一絲涼意。
靈楚纖細的手一寸一寸撫過桌椅,布衣,紗幔,折疊得一絲不苟的被子,深吸口氣,仿佛還能感觸他的氣息。
師父,你說過不會扔下我,不會扔下我。我知道的,你一定是有什麽事耽擱了,一定是。
靈楚帶著心中的憧憬,坐在床邊,手指滑過邊沿,冰涼的觸感喚回她神遊的心思。
突然,垂落下的絲絛進入她清澈的眸中,一時五味雜陳。
“師父,我沒藝術細胞的,你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別,別扔啊!”
“我,我沒說不喜歡,隻要是師父送的,我都喜歡。”
“師父,以後你吹笛,我舞劍,我們做一對飛仙俠侶好不好?”
承玄沐昊頓首,不明何為“飛仙”?
“嘿,仙自然說的是師父你啦,我啊,呃,是一隻,一隻小鳥,小小鳥。”說完,就撲著一雙小手在腦邊飛,一雙眼澄亮無比。
承玄沐昊攬過她的腰,將她的雙手包在掌中,清冽的香縈繞在靈楚的周圍,聞著香,靈楚抱住他精瘦的腰,睡意朦朧。
喃喃出聲,“逃不過師父的五指山,永遠不離開師父。”
雨罷,沉入夢中。
笨拙的編織好中國結,掛上玉笛,靈楚說。
“看到這個結,你就會想到我啦!師父,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對嗎?”
“傻瓜。”
靈楚抱著殘碎的玉笛,放聲哭了出來。一切怨念,一切盼望,一切等待,終成空。
靈楚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掉的,怎樣離開讓她肝腸寸斷的地方。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沒有心,那樣是否就不會那麽痛了。
失而複得,得又失去,還不如不得。
師父,我不信你這般狠心。你說過,不會丟下我,不會丟下我的,現在,現在是為什麽,為什麽?
酒入穿腸,醉身亦傷身。
黑夜的雨帶著幾分急厲,靈楚身上湖色的裙衫漸漸濕透,垂散的青絲凝成結,眉青淡雅,雨珠滾在她挺翹的鼻尖,唇瓣上的玫瑰色被衝淡,下唇咬過的印跡格外清晰。
無數的雨滴混著烈酒,她狼吞虎咽的喝下,期間嗆了許多口,卻不見她絲毫停頓。
石板上激起層層水花,靈楚趔趄的走在黑暗中,眼角流下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珠。
腰間橫掛的玉笛分外醒目,鮮紅,碧綠,殘缺。
也不知走了多久,靈楚手中的酒瓶早已成空,她癡癡的笑著,眼前許多星星在眼前晃蕩,她想抓卻始終抓不了。
直到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靠著迷蒙的意識,拖著身體移到簡陋的避雨處。
冷風陣陣,她覺得好冷,全身都是。冷熱交換,折磨著她的神經,眼皮打架,她竭力的抬起卻再三闔上。
恍惚中,一把折傘,一抹身影,熟悉的想靠近,他卻是越走越遠。
“師父,不要,不要走。”她呢喃的喊道。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低聲說完,手指還固執的握上鮮紅的顏色,仿佛那裏有著他的溫度。然眼角滑過的清淚,反複提醒著她,他再次離開你了。
永遠永遠!
“啪!”
君紹宸麵不改色的承受著灰袍人給來的一巴掌,黑暗中,他轉身就要離去。
灰袍人一聲怒喝,“站住!”
君紹宸語氣淡淡,“母親大人還有何吩咐。”
灰袍人一聲歎息,“玨兒,難道母親與你之間就不能像平常的母子一樣相處嗎?我知道你怨我,可母親也有苦衷啊!”
君紹宸輕輕扯唇,“還望母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語罷,長腿一邁,慕容夫人冷聲的話語便傳來。
“如果你此刻去見那丫頭,母親會毫不手軟的派人殺了她。”
君紹宸的身子一僵,她又道。
“玨兒,意濃有了身孕,母親要你立刻回天機閣去照看,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能有絲毫閃失。”
君紹宸緊握成拳的手昭示著他的憤怒,慕容夫人看在眼中,移步上前。灰色的衣袍將她包裹得密密實實。
她柔聲的開口,“大事未成之前,我不會動那丫頭,眼下你可放心了。”
精明的光落在幾尺遠處癱倒的人,晦暗不明。
君紹宸不舍的視線在那抹滿身泥濘的身影上,來來回回。阿楚,阿楚。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交個朋友。”
“君紹宸,我當你是朋友,才把一切都告訴你的,你可不能告訴其他人啊!”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喜歡是分很多種的。”
既然君紹宸不能走進你的內心,那就讓慕容玨來奪取屬於他的一切。
阿楚,我不會放棄你的。
內心掙紮後,君紹宸扔掉了手中的傘,施展輕功離開在黑夜中。
慕容夫人看著地上濕淋淋的傘,再轉到簡陋的角落,她抬手掀開了帽子,黑色頭巾束發,一張衰老的容顏,再平常不過。隻是你若靠近細查,那易容下的肌膚,凸起的痕路,格外猙獰。
“如若在此殺了你,”亮閃閃的匕首映著她猙獰的容顏,“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陰冷的笑意滲出,一陣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