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睡床
餓了三天,顧筱是真想吃肉,肉燒餅是吃了,可一點也不解饞,還是紅燒肉吃著香。
把饅頭從中間掰開,然後把肉放進去,再夾兩筷子白菜,顧筱吃著肉夾饃,心滿意足。
周氏吃過肉了,看顧筱哪裏都如意,她道:“給你就你吃,家裏就是這個規矩。”
周氏說完,又看了看李氏陳氏,陳氏分了兩塊肉,哪怕自己一口不吃也願意,可李氏一直看顧妙,麵上顯出幾分來,周氏哪還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沈老爺子向來不管這些事,一塊肉一口下去就沒了,好吃的很,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挺好。”
沈羲和低頭咬了一口,肉味道香濃,他隻見同窗吃過,方方正正一小塊,跟這樣子差不多。
他從前想,隻要考取功名,以後總能吃到,卻不想第一次吃竟是因為顧筱。
不管沈羲和如何想,顧筱算是吃了這裏的第一頓飽飯,今天中午的饅頭都比平時大,吃完飯,李氏回了屋,顧筱去幫陳氏刷碗。
三月中旬,井水還冰涼刺骨,陳氏刷完第一遍,讓顧筱刷第二遍,沈家人都回屋睡午覺了,陳氏看邊上沒別人,壓著聲音:“小小,你哪來的錢買肉?”
顧筱抬起頭,甩了甩手上的水,蟈蟈籠子不是隻有她會編,再說已經告訴周氏了,告訴陳氏也沒什麽,“我用草梗編蟈蟈籠子賣。”
陳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問這個不是因為別的……”
陳氏誠懇道:“三郎明年秋闈,要去省城考,幾千裏路,光趕路都得十幾天,我這個當嫂子的也想盡點心意。”
顧筱聽陳氏的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陳氏兩個兒子,長子十六,也該議親了,沒錢怎麽娶媳婦,她懂,懂。
顧筱想了想,操著小媳婦的心道:“那我先替相公謝謝嫂子。”
陳氏喜上眉梢,“那小小你教教嫂子,這樣多賣一點,好給三郎多攢點。”
陳氏想,老大明年後麵就成親,閨女十三了,也得備著嫁妝,賺了銀子,她存小頭交大頭,婆母也不會說什麽。
她家男人做木工,賺的可是全交了,現在沒分家,雖說娶親是公中出錢,但陳氏還是想私下補貼點。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陳氏感念顧筱幫忙,碗都不讓她刷,下午沈家人去地裏,陳氏利索地把衣服洗了,然後拔了草梗等顧筱教她編籠子。
編蟈蟈籠子不難,要的是耐心和細心,一邊編,一邊調整形狀,還要把頭尾藏幹淨。
顧筱給陳氏示範,“其實跟編竹簍子差不多,一層層往上編就行了。”
陳氏看顧筱編心裏還覺得挺容易的,隻不過上手之後就不一樣了,她笨手笨腳的,連底都編不上。
好不容易編好了底,結果這邊縫大那邊縫小,七扭八歪。
陳氏看看自己的又看看顧筱的,“小小……怎麽不一樣啊。”
顧筱第一次編的時候比這個強多了,她安慰道:“……這,第一回都這樣,熟了就好了。”
陳氏歎了口氣,熟了要等何年何月去。
顧筱把蟈蟈籠子放籃子裏,“大嫂,賺錢又不隻有編蟈蟈籠子一條路子,幹什麽不能賺錢。”
陳氏不識字,嫁到沈家之後生兒育女,跟著周氏打理家務,種地洗衣,縫縫補補,就繡過帕子,可繡活不好,最後不了了之。
陳氏唉聲歎氣,“賺錢哪兒那麽容易。”
沈大郎打台櫃子,也才賺幾十個銅板。
顧筱想起那日見到的小藍衫公子,“嫂子可以打絡子呀。”
論手巧,陳氏比不上她,更比不上做木工的沈大郎,打絡子不難,肯定行。
陳氏眉毛皺在一起,“打絡子?”
顧筱點點頭,“就是把繩子打成結,有同心結,草花結,吉祥結……墜上流蘇可以掛在折扇團扇上,特別好看。”
沈家隻有大蒲扇,陳氏:“這能賣出去嗎?”
顧筱道:“要是不做肯定賣不出去,總得試試嘛。”
陳氏咬咬牙,“那你教嫂子!”
打絡子比編籠子簡單,開始學陳氏用的是麻繩,麻繩比線粗,除了顏色難看,打出來的絡子一點都不差。
“這樣就挺好看的,”陳氏笑著道:“肯定能賣出去。小小啊,嫂子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
顧筱擺擺手,“都是一家人,嫂子要真想謝我,那就幫我一個小忙……大哥做木工剩的邊角料能不能給我?要是有不用的刻刀,也先借我用用。”
陳氏道:“這有什麽不行,那些破木頭又沒用,留著也是當柴燒。”
陳氏把邊角料拿過來,都是些木頭條木頭塊,還是從柴房裏拽出來的。
“刀有些鏽了,小小你將就著用。”
顧筱甜甜一笑,“謝謝嫂嫂。”
陳氏道:“一家人說什麽謝不謝的,咱們這不都是為了三郎嗎。”
為了沈羲和?
顧筱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初心,“沒錯!都是為了相公,隻要相公能用功讀書考取功名,我做什麽都願意!”
陳氏道:“你這一門心思可都在三郎身上。”
顧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家大門響了。
日薄西山。
兩人忙活了一下午,三月日頭還短,天已經暗了,沈家眾人從地裏回來。家裏總共十一畝地,再過幾天,就差不多翻好了。
沈羲和扛著鋤頭,一身粗布短打,袖子挽著,額頭一層亮亮的汗。
沈老爺子咳了一聲,沈大郎沈二郎不約而同地看向沈羲和,打趣之意溢於言表。
沈羲和手微微用力,皺著眉朝顧筱走過去,對著她道:“你跟我進來。”
顧筱臉恍如火燒,她哪裏知道會被這麽多人聽見,這不就是場麵話嘛,陳氏都說了她能不說嗎。
顧筱跟著沈羲和進屋,沈羲和把屋門關上。
外麵暗,屋裏更暗,沈羲和背著手,道:“你剛才說的是什麽話?”
顧筱破罐子破摔,“心裏話。”
能是什麽話,場麵話,假話,還真以為是她的肺腑之言。
沈羲和有些生氣,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無話可說,半響,他才道:“……你不知羞嗎?”
為了讓他讀書,做什麽都願意?
沈羲和硬聲道:“謹言慎行,這種話,以後再不許說了,聽見了沒有?”
顧筱抬起頭,沈羲和眼睛是極亮的,少年人板著臉故作老成,背著手訓她,一本正經的。
顧筱道:“知道了。”
沈羲和又道:“在心裏也不許想。”
顧筱:“……嗯,知道了。”
兩人出了屋,沈羲和去前院劈柴,他五日回來一次,家裏能做的活全做了,劈柴挑水,下地燒火,絕不是隻會讀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之人。
晚飯是周氏做的,她給沈羲和蒸了一個雞蛋,晚上的粥也比平常濃稠。
她做飯的時候絮絮叨叨,“在書院別省著,也別抄書了,專心功課。”
沈羲和往灶膛裏添了一把火,“娘,我心裏有數,抄書能多記一遍,不耽誤。”
沈羲和這回帶了點心回來,對周氏來說最貼心不過,“也別總往家裏帶東西。”
“一包點心,又不貴。”沈羲和抬起頭,輕聲道,“娘……以後還讓大娃給我送飯吧。”
周氏把鍋鏟放下,“小小送飯怎麽不行了?”
沈羲和說不出來,“我……”他隻是不喜歡。
周氏還是心疼兒子,“行,等這陣子忙過了,就不讓小小去了。”
可顧筱送頓飯就那麽高興,不讓顧筱去,周氏於心不忍,所以晚飯多給顧筱盛了一勺。
沈家吃飯沒那麽多規矩,該說說,該吃吃,沈老爺子也就問問沈羲和在書院的事,別的也不多問,吃完飯,沈羲和把家裏的水缸挑滿,雞圈打擾幹淨,又把後院的菜地翻了一遍。
顧筱這一天也累的不輕,幹的活沒多少,可沒閑著過,她把那簍子木料搬進屋,用刻刀比劃比劃。
早春的草是軟的,等再過些日子,草梗硬了,蟈蟈籠子就沒法賣了,顧筱要攢錢,總得想別的法子。
那日看藍衫小少爺手裏拿著折扇,顧筱想做折扇來賣。
紙麵扇子上麵多題字,要麽畫梅蘭竹菊,書生最喜歡這些,要想取巧,可以在扇柄上花心思,雕花鏤空,刻畫刻字。
墜子也可以多做幾種,如意結,同心結,怎麽好看怎麽來。
宣紙做扇紙太軟,要麽自己做,要麽多用幾張。
打定主意,顧筱想等明天沈羲和走了試試,她累了一天,就坐在床邊歇一會兒。
門被推開,嘎吱的聲音在屋裏極為突兀。沈羲和從外頭進來,他已經梳洗活了,額前碎發有些濕,他關上門,看顧筱坐在床上,目光越發沉。
顧筱打了個激靈,沈羲和幹嘛這麽看她,下午訓也訓過了,她可沒招他惹他。
沈羲和沉聲道:“顧筱,你到底想幹什麽。”
平日顧筱都睡榻,今天為什麽坐在床上。
後知後覺,顧筱明白了沈羲和是什麽意思。
她來的時候沈羲和還在書院,並未歸家,西屋總共一張床,她就理所當然地睡在床上。
床一人睡正好,怪不得還有個榻呢,顧筱在心裏捶胸頓足,怪不得,原來是她的。
她騰地一下站起來,彎腰把坐皺的地方撫平,“我幫你試試床舒不舒服,挺好的,你坐,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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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筱: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周氏:小小對三郎可真好。
陳氏:小小對三郎可真好。
沈羲和:她不知羞,對我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