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記憶如雪，上。
恍惚間，龍淵明顯感覺到體內“深淵”此刻也出現了異樣，從未停止過奔流的瀑布竟奇跡般斷流了三息時間！
三息時間內，記憶如暴雪紛紛而至。
前世今日，沐明雪同姐姐沐婉清前來雲門宗“拜見”葉氏父子。沐婉清為與葉辰解除一紙婚約。
沐明雪，則是為吊唁她從未麵世的“相公”太子龍淵。
二十天前，玄冥帶著神機營五千武道強者血洗雲門宗，獨留葉氏父子苟活武相府，及四坊學子於金家大營。
葉氏父子被廢除武道修為，挑斷全身經脈，成為兩個不折不扣的廢人。
那日卻是個風雪天氣，傍晚時分狂風怒號，漫天飛雪，姐妹二人出現在雲門宗武相府前。
在武相府後院馬廄一個潮濕而堆滿積雪的角落裏，葉氏父子相擁而臥，懂得瑟瑟發抖。
他們身上的衣服還是大戰星落海時穿的衣服，千瘡百孔，結滿了黑色的血痂。血痂處此刻又沾滿了馬糞和黑泥。
白雪裹著血痂、馬糞和黑泥，映襯的一切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沐明雪久久凝望葉氏父子，沒有說一個字，一句話。
沐婉清則直接將婚書端正地輕放在了馬廄的木槽上。
葉氏父子沒有任何反應，因為他們瘋了，已經連人都不認識了，隻能像兩隻狗一樣擁著相互取暖。
沐明雪走出後院，在一片荒蕪的衰草叢中找到一個新塚。
她知道，這個新塚一定是太子龍淵的。當然，此刻新塚的墓碑上卻是寫著“葉塵”二字。
葉塵墓旁是龍玉之墓。
其他的墳堆都是一個光禿禿的土堆，連最簡陋的墓碑的都沒有。沐明雪知道，那是三萬金陵衛的墳墓。
白雪紛飛，落滿沐明雪的全身，她仿佛一息白發。
伸手撫摸著冰冷木板做成的粗糙墓碑，沐明雪那雙好看的星眸中突然湧出兩行熱淚。
“相公，你說，我們第一次見麵，怎麽就是這樣淒涼的場景呢？就這樣的陰陽相隔！我們都還沒來得及見過麵呢。倘若在這之前，你我在人群中偶遇，你肯定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而現在，我同樣還是不知道你的樣子，你，也不知道我容顏幾何。而今後，我怕是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你長的是何模樣了。”
說到此處，沐明雪仰望蒼穹，可是天上除了紛紛的白雪還是白雪，其他的什麽也看不到。
她還想說些什麽，卻幾近哽咽，再也說不出半個字。然後就笑了，笑一會兒又開始哭。
“之前即便我們從未謀麵，但我還能心存幻想，因為我知道，終有一日，我們終會見麵。而見麵之日，就是你迎娶我之時。可是現在，你躺在了這個冰冷冷的土堆裏。你說，今後，我還能去哪裏看你的樣子？你就連給我想象的機會都沒留下！”
抬頭的姿勢不變。
可是，誰說不想流淚的時候就抬頭看天？看天能抑製奔流而下的淚水嗎？
不能。
兩行熱淚還是順著沐明雪的腮邊滾淌而下。“啪啪”跌落衣襟之上，迅速消融在風雪之中。
風雪蕭瑟，突兀送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腳步聲一輕一重，一瘸一拐，踩在積雪的路麵之上嘎吱作響。
“誰？”沐明雪兀自喝道。
武相府不是隻剩下葉氏父子二人了嗎？
四坊弟子不是全部收歸金家私軍附屬軍，去五行齋押運貨物、做苦力去了嗎？
武相府二十天前就空了。
話音未落，衰草叢中艱難挪出一名滿臉汙垢的少年。看年紀，與自己不相上下。看長相，因為有汙垢的遮擋，加之天色昏暗，一時間無法看清。
少年身上的衣服很單薄、破舊，還有幾道幾寸長的口子。口子邊緣有血，已經變成黑色。
少年的腿明顯有問題，左腿彎曲著，比右腿短出一截，走起路來難免一瘸一拐。
少年的手裏端著一個缺了口的白瓷碗，碗裏有半碗冰冷的白米飯，上麵稀稀拉拉躺著幾片毫無油星的青菜葉。
看到沐明雪，少年的眸子明顯一滯，在原地呆了幾息時間。繼而很快醒轉，趕緊用手捂住了碗裏的飯食。那模樣，就好像是沐明雪隨時會搶他碗中的吃食一般。
“你是誰？”突然有陌生人出現，沐明雪趕緊一抹眼淚，吸了吸鼻子，怔怔問少年。
好像自從少年出現之後，空氣中就漸次彌漫著一股子若隱若現的臭味。具體是何臭味，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我，我，”少年躊躇半天，最終也沒說出自己的名字，卻是轉而問沐明雪，“你又是誰，來武相府做什麽？”
少年的一雙眸子很清澈，很明亮，也充滿警惕和疑惑，即便滿臉汙垢，也這擋不住他滿眼閃爍的星輝。
少年的身體也頃刻如弓繃緊，仿佛隨時準備衝上前去與沐明雪大幹一架。
沐明雪卻莫名其妙覺得此少年很值得親近。這樣的感覺很沒來由，卻又很真實。
她竟敢肯定少年對自己無害。
不過也是，以少年這幅德行，外加自己的一身修為，世間真能傷她者怕是也沒幾人。
“我叫沐明雪，望仙門你聽說過嗎？”
直覺告訴沐明雪，少年手中的飯菜很有可能是送給葉氏父子的。她做不出其他的猜想。
僅憑此一點，沐明雪對少年的好感就又沒來由地增加了幾層。
這一刻，她仿佛已經忘記，她的“未婚夫”就躺在她身旁咫尺之間的土堆裏，她的身後就是他的墓碑。
“望仙門，沐明雪？！”少年驚愕道。繃緊的身軀頃刻放鬆下來。眸中的警惕和疑惑也頃刻一掃而光。
沐明雪並不覺得奇怪。世間絕大多數人聽到“望仙門”三個字都會震驚無比，羨慕不已。隻願生在此門中。
沐明雪點頭。
“你就是沐明雪？”少年再次驚愕問道。
“你認識我？”這下輪到沐明雪震驚了。
“不，不，不認識。但，但聽說過。”少年的臉立刻紅了，眸子頃刻一亮，隨即又迅速暗淡下來，吞吞吐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