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紅娘子的心思
「山東的事情我聽說過一些，但我就是不知道，皇帝為何要分那些士紳地主們的田地？皇帝和士紳地主不是一夥兒的嗎？」紅娘子疑惑道。
也不能怪紅娘子有這樣的想法，不僅是她，天下大部分百姓，恐怕都會把士紳官員和朝廷看做一體。畢竟士紳老爺都是有功名的人，和官場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官老爺們更是皇帝派來治理地方！
要是說皇帝下旨處置貪腐害民的官員，紅娘子還會相信，但皇帝要把整個士紳全部剷除，奪了士紳們的田地無償分給窮苦百姓，紅娘子怎麼可能相信？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事實上開始的時候我也不信。」張世澤嘆了口氣。
「啊？你都不信，卻要忽悠我嗎？」紅娘子瞪圓了杏眼，憤怒道。
「你別急，聽我說啊。」張世澤道，「都知道我張世澤是陛下的親信，我英國公府世襲罔替，是大明第一公爵。可是當知道陛下決定對天下士紳動手之時，我也是感到不可思議。
要知道整個官場都是士紳階層把持，朝廷，各省各府各縣，都是文官們任職治理，在朝為官，歸鄉為紳，可以說整個大明都是士紳階層在治理。陛下要對士紳階層動手，要剝奪他們的田地分給無地百姓，這幾乎是要和整個朝廷整個官場為敵啊！必然會引起官場震動，必然會遭到天下士紳官員群起攻之！
在我等看來，這樣做根本沒有必要。畢竟在很多人看來，官員們都是陛下任命，士紳都是通過科舉考取功名的上等人，整個士紳階層都是皇帝自己人，哪有對自己人動手的道理？根本就說不通啊！」
「是啊，正是這個道理！」紅娘子連連點頭道。
「錯了！咱們都想錯了！」張世澤搖頭道。
「哪裡錯了？」紅娘子問道。
「陛下是皇帝，是天子，整個大明都是陛下的，這話對吧？」張世澤問道。
紅娘子點點頭：「當然。」
「既然整個大明都是陛下的，那麼天下所有人都是陛下的子民，包括士紳，包括你我。所以從根本上，你我都是一樣的，你和士紳們也沒什麼不同。士紳們不過是因為書讀得好考取了功名而已，但你們這些普通百姓，卻也種地做工，繳納皇糧國稅，本質上和士紳們什麼不同。大家都是陛下的子民！」張世澤道。
「怎麼可能不同？」紅娘子愕然道。士紳們都是老爺，她和她手下的士兵都是低賤的百姓，雙方怎麼可能一樣？
「在陛下心裡都是一樣的。沒什麼本質不同。然而士紳們儀仗功名儀仗權勢，官紳勾結，兼并了大量的田地，卻從不交稅。官員們上下勾連官官相護，欺瞞陛下，魚肉百姓，以至於民不聊生。
官場為文官們掌控，鄉野為士紳們盤踞，他們互相勾結蒙蔽陛下，以至於陛下對民間的很多事情一無所知。
而正因為官紳們的貪婪，官員們的橫行霸道，以至於大明情形每況愈下，民不聊生。」張世澤嘆道。
「難道這些都是官員士紳老爺們的錯，皇帝就一點錯都沒有嗎？」紅娘子撇嘴道。
「說來你恐怕不信，皇帝從當皇帝那一刻，幾乎沒法離開皇宮，整天呆在深宮之中，看到的只有那些大臣，聽到的也只是大臣們想讓他聽得，如何能知道民間的事情？
當然，我不是為陛下說話，因為陛下自己從來就不推卸責任。陛下說了，大明落到現在情形，他是有錯的，而最大的錯便是信任重用士紳階層。所以才要進行改變，才要變革，才要革那些士紳們的命！
只有進行變革，實現耕者有其田，天下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每逢天災才不會餓死那麼多人。只有進行變革，大明才會強盛，才有足夠的實力抵禦外敵入侵，不會再出現草原蠻人入關燒殺搶掠這樣的事情！
然而士紳們是既得利益者，他們兼并霸佔了天下七成的田地，他們控制了朝廷地方官場，要想改變談何容易？」張世澤嘆道。
「是挺不容易的。」不知不覺，紅娘子被張世澤說動，接受了皇帝要變革的想法。
「何止不容易啊！阻力簡直比天都大，因為從朝廷到地方到民間，到處都被士紳控制，陛下很多舉措都被士紳官員們反對，而且民間百姓們也都不理解陛下，把士紳們的惡行都算在了陛下頭上，百姓造反此起彼伏！」張世澤嘆道。
紅娘子臉色微紅，隨即理直氣壯道：「百姓們活不下去，自然要殺官造反，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當然，活不下去自然要造反，你們並沒有做錯。」張世澤連忙道。
「那皇帝還派你帶兵打我們？」紅娘子質疑道。
「不是要打你們，是不能任由你們這樣毫無目的的殺官造反，這樣的話會給天下百姓造成更大苦難。」張世澤解釋道。
「你想想，若是各省百姓都像你們這樣殺官造反，最終結果會是什麼？」張世澤問道。通過談話，他已經發現，眼前的這位紅巾軍大帥，好像是個天真爛漫的人，應該會好忽悠。
「還能出現什麼，當然把所有士紳地主們都殺光，把田地分給窮苦人。」紅娘子理所當然道。
「想法是很好。但是士紳地主們會任由你們殺他們嗎？他們必然會反抗，會聚眾鎮壓你們，這樣戰亂四起，不知多少人會因為戰亂死去。整天打仗，沒人種地，田裡沒有糧食，便是打贏了，有拿什麼養活你跟隨你的數十萬手下？」張世澤問道。
「當然是搶了地主老爺們的糧倉養活手下了。」紅娘子道。
張世澤搖搖頭：「地主士紳們家糧食固然很多，但也不是無限多，根本養活不了那麼多人。比如這河南，若是戰亂繼續下去，不出三兩年，整個河南上千萬人口，至少要死一大半！我問你，若是這樣的事情發生，你到底是救民還是害民？」
紅娘子愣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從來沒有想這麼多。
「變革是必須的，只有徹底變革，天下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但只能從上而下變革，不然便會天下大亂，無數人會因為戰亂死去。所以你們應該跟著陛下，支持陛下變革，這樣對所有人才有好處。」張世澤語重心長道。
「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你們當官的最會騙人！」紅娘子搖頭道。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打聽啊，看看山東是不是已經完成了均田？陛下現在就在江南均田，你也可以跟著我去江南親自看看。」張世澤道。
「看我肯定會派人去看的！若你說的是真的，我會考慮率眾投降，只要皇帝能善待我的部下，善待百姓，我殺剮都任由皇帝發落！」紅娘子慨然道。
她是其實是一個很單純的人，是一個具有俠義心腸的江湖人，之所以做出造反這樣的舉動，一是被逼無奈，再就是不忍看到百姓們活不下。
然而從開始造反到現在，數個月的時間，發展到二十萬手下，佔據了幾十個縣的地盤，而她並沒有什麼驕傲心裡，而是感到非常惶恐。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領兵，不知道怎麼讓手下過上好日子。只能帶著手下們去殺去搶！可是打仗就要殺人，就會有很多人戰死，也會牽連到很多無辜。一開始紅娘子是抱著救人的心思造反，然後她發現有更多人因為她的造反而死去。這讓她感到無比的困惑。
先前的時候，她只是賣解團的首領，只需為了賣解團十幾個師兄妹們的肚子擔憂。而現在，幾十萬人的性命在她手中，她要為幾十萬人的衣食而發愁。而這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常常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讓師兄李全守陳州，自己帶手下大部東進去攻打鳳陽府，也實在是被逼無奈。因為汝寧府的糧食已經被搶光，根本就不夠二十萬部下及家屬吃的。若是不殺出去的話，再過幾月，不等官軍來攻，她手下就會餓死人。
然而去了鳳陽府又能怎樣？搶了鳳陽府的糧食，那鳳陽府的百姓怎麼辦？同樣會有很多的人餓死！這讓她感到困惑，感到無所適從。
可死人也沒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可沒等她帶著大軍出發，陳州兵敗的消息傳來，然後便是師兄李全及兩萬多俘虜被放回。
八萬大軍被八千官軍半日擊敗，讓紅娘子感到震驚，皇帝派來的軍隊真的太強了！自己身邊還有十來萬軍隊，恐怕也不是這支官軍的對手。而據說這樣的軍隊皇帝有十來萬之多！這讓紅娘子對前途出現絕望。
再打下去，等到官軍攻來，等待自己和手下的恐怕只有敗亡一途。
死，紅娘子是不怕的，她怕更多人因為自己而死。
而隨著被俘的將士歸來，有關這支禁衛軍，有關皇帝的舉措開始在軍中流傳。皇帝要施行均田釋奴，要奪了士紳老爺們的田地無償分給窮苦百姓，要減免田租，要在鄉鎮開辦學堂讓所有孩子都能讀書都有機會做官。這一系列的舉措，有些是紅娘子正在做的，有些是她想做而沒法做到的，有些是她從未想過的。紅娘子知道，若是這些措施真的能夠做下去，窮苦百姓們真的能過上好日子。
這到底是真的，還是那些官軍信口胡說，好放回俘虜動搖自己軍心士氣？紅娘子也說不準。可面對這等情形，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謠言」在整個軍中傳播。
紅娘子心中清楚，現在軍心已經不再可用，恐怕現在沒多少人願意再跟著她繼續造反，一旦等那官軍殺來，恐怕會有無數手下投降官軍。
畢竟這些百姓之所以跟著她造反，是為了填飽肚子，是為了活下去，並不是真的擁護她這個女流之輩！既然皇帝也要均田，他們還有什麼理由跟著她繼續造反？
眼前的情形讓紅娘子感到絕望，她知道若是任由繼續下去，大軍崩潰不說，自己和師兄妹們也落不到好下場！
所以雖然李全反對，她仍然決定和官軍將領接觸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她會帶著大家投降。只要能給師兄妹們和二十萬手下謀得一條出路，她甘願一死！
「你沒有時間慢慢去看了去打聽了，必須現在就做出決定，是不是投降！」張世澤卻咄咄逼人道。
「嗯？」紅娘子頓時豎起了眼睛，她是一個性格剛烈的人，之所以願意投降，只是不想牽連太多人，可若是眼前的人敢肆意逼迫羞辱的話，她也不介意來一個魚死網破！
「不是我逼迫你，是眼前的局勢由不得慢慢來。」張世澤解釋道。
「陛下在江南均田釋奴惹怒了很多士紳，江西士紳造反，擁戴福王世子朱由崧為監國，現在江西叛軍二十萬正在圍攻南京城，一旦南京城破，叛軍必然會東進攻打陛下所在的江東，到時局勢將不可收拾。陛下已經給我傳令，讓我迅速帶領大軍南下支援。」張世澤實話實說解釋道。
「這樣的大事你竟然實話實說，你就不怕我知道后，會不願再投降？」紅娘子詫異道，「反正你都要帶兵南下了，正好給我一個攻城略地的機會，說不定我可以帶領大軍打下整個河南，甚至打下整個中原！」
「我既然實話實說，就不怕你反悔！」張世澤搖頭道，「先前的大戰你也看到了禁衛軍的戰鬥力，即便你打下整個河南又能如何？等我幫助陛下擊敗江西叛軍，必然會帶大軍回攻河南，中原之地必然控制在朝廷手中！
現在只是江南兵力空虛，陛下才不得不下令調我南下，並不是陛下實力差！在遼東在宣大，陛下還有十萬禁衛軍，都是和建奴蒙韃作戰的精銳，戰鬥力比我手下更加強悍，若是局勢危急，陛下定然會調十萬大軍南下，到時必能摧毀一切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