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皇家要堂堂正正
鄭芝龍和茅良哲率領的船隊是在七月中才從泉州出發去的倭國,到了長崎時已經是八月了。
之所以出發這麽晚,也是沒有辦法。因為去年對出海海船的劫掠,引發了福建各商幫的嚴重不滿。這種儀仗武力強行劫掠,不受規矩的行為,在士紳們看來比海盜還要可惡!
不僅沿海士紳不肯和黃家海貿商行合作,內地負責供貨的鄉紳也不肯供貨了,出高價都不行。
雖然李彥直的水師很強大,但福建海岸線曲折綿長,到處都是能出海的海灣,海商們又學精了,出海做的更加隱秘,還有很多海商為了保險起見,選擇把貨物陸路運到浙江,再從浙江出海。
以至於整整一年的時間,皇家海貿商行都沒有搞到多少貨物,最後隻勉強裝了十條海船,其中大部分貨物還是漆器百貨這樣的日常用品,生絲隻弄到了五百餘擔。
之所以弄到這種局麵,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雖然福建巡撫劉懋是自己人,雖然李彥直掌握著福建最強大的軍隊,但各府縣官員卻是和士紳們是一體的,福建鄉紳互相勾結,地方勢力盤根錯節,若非皇家海貿商行背後是皇帝,連在福建立足恐怕都不可能。
為了防止做的過分引發整個福建士紳聯合抵觸,福建巡撫劉懋一直勸說李彥直不要鬧得太僵,最好能達成某種和解。可李彥直年輕氣盛,自恃掌握著軍隊,背後又有皇帝撐腰,如何肯向士紳低頭?
而海貿利益太大,福建士紳們也不甘拱手讓人,自然不可能屈服。
這一年來,福建局勢是暗潮洶湧,民間議論紛紛,士紳們放出傳言,言說朝廷要重新禁海,要斷了大家的活路。福建山多水多田少,無數百姓都靠著大海生活,聽了士紳們的忽悠,很多百姓對皇家充滿了怒氣。
而福建士紳又暗地裏派人和劉香李魁奇等海盜聯係,劉香李魁奇等人多次率領船隊襲擊福建海岸,使得李彥直疲於應付。因為有本地人通風報信,李彥直多次派船清剿,都被海盜們逃去。
為了搞到足夠的貨物,船隊行程不得不一拖再拖,直到七月中旬才啟航出發,比往年已經晚了將近一月。
還是鄭芝龍茅良哲帶隊,鄭芝龍率領船隊負責水戰,茅良哲負責貨物貿易。船隊共有十條貨船,但護航的戰艦有十五條之多,都是一水的三桅海船,包括俘虜的兩艘荷蘭夾板船。
二十五條三桅海船組成的船隊,船員士兵加起來有三千人之多,從規模來說,已經無比的強大。之所以派出這麽大規模的船隊去倭國,除了海貿外當然還有其他目的。在福建海岸無法攔截那些海商,那便去倭國堵他們!
到了倭國以後,並沒有直接對這些海商動手,而是先進行貿易,然後鄭芝龍和茅良哲更憤怒了,今年的行情實在太差,比去年要差的多。
去年的時候,在長崎一擔生絲價格四百多兩,今年卻隻有二百兩二十兩,雖然仍獲得三倍的利潤,但遠不能讓二人滿意。生絲價格如此低,其他貨物也是一樣,這樣算下來今年海貿收入多半不會超過一百萬兩,遠遠低於去年。
茅良哲擔心海貿收入狂降會讓皇帝不滿,鄭芝龍則事關自己的切身利益,他是海貿商行的股東,海貿賺的多他分的銀子才多。
“不行,必須得想辦法了!”鄭芝龍拍案道。
茅良哲歎了口氣:“先把貨物賣掉再說吧。”
有著完善的銷售渠道,貨物賣出去並不困難,但仍然耗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等到所有貨物賣出去後,已經進入了深秋,再過一兩個月,季風就會起來,長崎的大明海商便會乘船返回大明。
核算下來,此次貿易所得共一百二十萬兩,但其中有三十多萬兩來自軍火貿易,真正海貿所得隻有八十多萬,遠低於去年。
去年冬天,在鄭芝龍茅良哲的暗中扶持下,天草楓號召倭國貧困農民在天草半島舉義,一舉攻占了數處城池,起義軍數量達到數萬人,後來皇家海貿商行的船隊扮做紅毛鬼,炮轟了正在交戰的幕府軍,幫助義軍取得大勝,天草楓帶領義軍趁機攻占了大半個九州島。
不過也引起了幕府方麵的高度重視,幕府調動了整個倭國大名,組織了二十多萬軍隊,對天草義軍展開了圍剿。戰爭打的異常殘酷,小半個九州島幾乎打爛,天草楓等人帶著不甘幕府殘酷統治的日本農民進行了肆死抵抗,卻不敵幕府軍的強大,占據的大半城池陸續陷落,最後守著天草半島的兩三座城池苦苦支撐。
皇家海貿商行船隊的到來算是讓天草楓喘了口氣,親自乘船趁夜來五島拜見鄭芝龍二人,請求明國支援。
在皇家海貿商行船隊到來之前,天草楓也曾和先期到來的其他大明海商聯係,卻沒人肯理會與他。
鄭芝龍和茅良哲商議後,當即決定賣給天草楓五百顆手雷、一千支火銃,另外還有火藥一百石,槍子一石,換回了三十多萬兩銀子。在一年的戰鬥中,天草楓搶掠了大量的白銀,不過隨著城池先後丟失,剩下的就這麽多,為了解決當前的困局,天草楓把所有銀子都拿了出來,可謂孤注一擲。
獲得皇家海貿商行軍火之後,天草楓立刻展開反攻,幾百手雷扔出去,把圍城的幕府軍隊直接炸的崩潰,以為是義軍請來天雷助陣。天草楓然後迅速帶著義軍展開追殺,殺得十數萬幕府軍屍橫遍野。
大軍一旦崩潰,想收攏起來太難,幕府軍經此一敗,整個九州島的大名都膽寒萬分。天草楓揮師直擊,一連攻克十多座城池,九州的倭國百姓紛紛來投,聲勢越加浩大,有席卷九州之勢。
不過倭國的內亂對海貿影響倒是不大,日本貴族仍然豪奢極欲,對來自大明的貨物充滿了渴望。而且戰爭嚴重破壞了倭國的生產,使得倭國各種物資更加緊缺,估計明年倭國的貨物價格會上漲很多,畢竟倭國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銀子。
不過那都是後話,現在的鄭芝龍和茅良哲,正商量著怎麽對付其他海商。
海貿收入大縮水,讓二人都非常不滿,究其源頭,就是這幫大明海商在和皇家海貿商行作對!
“直接來硬的,給所有來自大明的海商下帖子,讓他們來福江島,不來就給他們顏色看看!”茅良哲殺氣騰騰的道,他一個商人,殺氣竟然比鄭芝龍還重!
“若是這些海商聯合起來恐怕不妙,咱們還是在回程的途中悄悄下手。”鄭芝龍卻道。他是從海盜的角度考慮問題。
畢竟海貿商行船隊實力雖大,但這些海商船隻加起來卻有近百艘之多,論數量是皇家海貿商行的三倍,倒是打起來未必能逃得了好。
而若是悄悄在海上攔截,各個擊破的話,以皇家海貿商行的龐大實力,隻要被攔住,這些海商船隻就逃不掉,畢竟這些海商有福建的,也有浙江和廣東海商,並非一體。相反若是露出風聲讓這些海商聯合起來,反而會非常麻煩。
茅良哲卻搖了搖頭:“鄭將軍你現在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再是以前的海盜,而是大明將軍,我們船隊後麵是皇家,是大明天子,所以行事就要堂堂正正!
這些海商不管如何,都是大明子民,咱們不能直接襲擊,要先禮後兵,若是他們不肯聽從,到時再來硬的還不遲。”
鄭芝龍勸道:“若是他們聯合起來,咱們恐怕不是對手。”
茅良哲冷笑道:“哪又怎麽樣?他們敢主動對咱們動手嗎,除非他們想造反,到時等著滅九族吧!”
見茅良哲如此強硬,鄭芝龍歎了口氣,不再勸說。他雖然是名義上船隊指揮,但茅良哲卻是代表著皇帝,而船隊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福建禁衛軍士兵。
茅良哲當即命人寫下帖子,以皇家海貿商行的名義給各家大明海商送去,邀請他們三日後來福江島相聚,帖子上寫明必須主事者前來,否則便是和皇家海貿商行為敵。
事實上,在倭國的這些時日,皇家海貿商行的“惡劣行徑”早已經過福建海商傳播了出去,使得浙江廣東等海商對皇家海貿商行無不避而遠之。原本福江島有很多海商的住所,結果這些海商為了不和皇家海貿商行產生瓜葛,紛紛去了其他島嶼居住,諾大福江島,五島之一,現在就住了皇家海貿商行一家。
接到邀請的帖子後,這些海商們皆驚懼不已。這些海商的身份,或是屬於士紳們開設的商幫,或是獨立海商,或幹脆就是海盜搶了貨物前來貿易。說實話,敢來冒著巨浪來倭國貿易的,就沒有膽小的。但是他們還是感到有些驚懼,一是因為皇家海貿商行實力強大,二十多艘海船,三千多兵力,論實力絕對碾壓所有海商,再就是皇家海貿商行的身份,畢竟代表著皇帝。
當即便有很多海商相互串聯,商量著對策,這些都是沿海士紳們派出的代表,知道和皇家海貿商行沒有和解的可能。而其他海商卻很猶豫,那些海盜本來就被朝廷通緝,見不得光,自然不願和朝廷背景的船隊產生瓜葛。當然也有些一兩艘船的廣東或浙江的小海商,沒什麽背景沒多大實力,又自認為沒有的罪過皇家海貿商行,早早便做出了去福江島參加會議的決定。
三日後,近百艘小船紛紛來到福江島,經過思考後,大部分海商還是選擇了聽從召喚前來,即便主事人不敢來,也會派出代表前來。不論如何,總要聽聽皇家海貿商行說些什麽。當然也有一些海商不知道出於何種心理,並沒有派人過來。
就在福江島的海灘上,搭建了一處高台,茅良哲和鄭芝龍端坐在高台之上,而參加會議的海商隻能在台下席地而坐。
看著台上打著的大明旗幟,看著鄭芝龍極其周圍穿著全副鎧甲的禁衛士兵,參加會議的海商們根本不敢說什麽,隻能委委屈屈的在沙灘坐下。
“自太祖以來,我大明便施行海禁之策,擅自出海者皆為朝廷叛逆!”
茅良哲站了起來,一開口便是給這些海商直接暴擊。台下坐著的海商及代表們頓時騷動起來,難道皇家海貿商行召集大家議事是假,目的是想把所有人一網打盡?好些海商已經在四處張望,想著怎麽從福江島逃出去。
“不過自從隆慶開海以來,朝廷對海禁之策放緩了許多,允許大明商人出海貿易。”茅良哲話音一轉,語氣仿佛緩和了許多,這些海商們神情也不再那麽緊張。
“但是,允許出海貿易並非什麽都不管,凡是出海海商必須經過市舶司允許,在市舶司備案繳納關稅以後方能出海。爾等皆是大明海商,可曾在市舶司備案繳納關稅?”茅良哲冷聲問道。
眾海商麵麵相覷,市舶司大家都知道是什麽,朝廷在杭州泉州等地皆開有市舶司,專門管理海貿。
但是對海商們來說,隻要隨便賄賂一下沿海衛所幾兩銀子,便能在任意一處地方出海,何必給市舶司繳納大量稅銀?所以絕大部分海商出海貿易是衝來不經過市舶司的。
“我,我在市舶司備過案。”突然有人怯生生道,惹來一片詫異目光。
在眾人目光中,一個精廋的漢子唯唯諾諾的站了起來,有海商認得,這人名叫林強,是浙江的一名小海商。
“哦?”茅良哲愣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有老老實實給市舶司上稅者。
“不錯,賺錢還不忘給朝廷交稅,值得表揚,還請坐下吧。”茅良哲隨口道。
“那麽其他人呢?爾等為何不到市舶司備案交稅?”茅良哲質問道。
在場的海商們皆沉默著,廢話,傻子才會平白把銀子交給市舶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