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天阿·夢短天長
“太初有神,神與道同——!”
北海真神把海眼之力匯聚,那此世全部之惡收攏在他的身體內,神道淨土化作一方魍魎魔域,天上開滿潔白的桂花,但卻仿佛是一尊又一尊的白骨化成。
“我乃北海真神——!”
他的語氣變得可怕而古老:“自太古年間,雲原初成,北海即誕,我為天之下最強一環,我不想死,誰能斬我?!”
整個海眼中,嶙峋白骨盡數站了起來,那浩浩而起,化成一枚漆黑的骨印,當中藏匿著眾生二十四苦惡!
眾生有罪,皆不可逃!
這枚至寶有名諱,隻作“不赦印”說!
“人生大逆,不敬神明;”
“反天誅長,叛世皆離;”
“無道無尊,背信棄義;”
“亂天貪性,妄語殺移;”
“怒恐思身,癡狂至極!”
“刀樹劍火,見邪為異!”
詛咒一般的話語從北海真神的口中被吐出,亦如口含天憲,金口玉言!
他是真神,秉持天地之道而出,執掌此世全部之惡,故而他的話語,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可以看作是人世的鐵則!
沒有辦法反駁,甚至連天帝之法都不可做出回應,因為他說的並沒有錯誤。
四大眾生皆有這諸惡在身,不可避免,這說出的東西確實是諸世諸塵的鐵則,縱然動用,衍化惡法,也不能否定。
有情眾生中,多有人生、大逆、誅長、皆離、叛世、無道、無尊、背信、棄義、亂天、貪性、妄語、癡狂諸惡,而這其中,第一大罪,便是“生”,即眾生生來便帶著“惡”。
生是“大善”,卻亦是“大惡”。
這在後來,孟子與荀子的辯論中,也曾經談到過這個問題,隔著數十年的光陰,兩位先賢的文字在後世碰撞,人之初,或者說萬物之初,是善還是惡?
但或許在天,在道看來,善也是對,惡也是對,陰與陽本就是相互依存,故而人生來,有善亦有惡。
無情眾生中,多有大逆、不敬、叛世、無道、亂天、殺移幾惡。
半情眾生中,則占據叛世、皆離、妄語、見邪幾惡。
最後的非人眾生,則全都占滿。
不赦印,衍化二十四道罪惡苦難,此時向著李辟塵壓去,這浩大的人間之力匯聚過來,倒是讓李辟塵頗有些讚歎。
以塵世之力反壓塵世之主,不得不說,北海真神當真是厲害的很。
那六世前身,應當都有各自的故事,李辟塵並不知道那六具屍體的過往,但或許,這其中也有不甘心者?
誰也不想為他人做嫁衣,到頭來發現自己不過是旁人傀儡,這種心情必然是要抗爭一番的,不論是輸是贏,總而言之,能夠達到“我做過”、“我來過”、“我戰過”這三種境界,即使是輸家,事實上也已經贏了。
萬古悠悠,唯意誌長存不滅,這是超脫於真靈之上的事物,是念想,是遂古以降便誕生於此的第一道光芒。
北海真神舍棄了自由之身,甘願成為天道的“傀儡”,永遠被鎖在北海中,那六世前身本來是他為了脫離諸聖鎮壓而施展的手段,但現在也都放棄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了,他為了擊敗李辟塵,也在做那三件事情。
我做過,我來過,我戰過。
但北海真神不認為自己會輸,他舍棄了自由,戴上了鐐銬,而且還是天道開始為他準備的鐐銬,如今他的法力真正淩駕在地祖之上了,是這人間之內的最強者,沒有之一!
“死——!”
這是真正的人間真理,即使是天帝也不能駁斥,因為這並不是錯誤的,此時滔天的偉力轟鳴而下,李辟塵注視著這浩大的力量,忽然哼起歌來。
“稻花香,黃鳥回,日落天西杏花碎。”
童謠回響,銀鈴叮當,風箏匣中響起琴音,天禾、天望同時出現,與天喪並列。
三劍輪轉,把不赦的二十四惡擋在天外,李辟塵的目光移動到北海真神的身軀上。
太初有神,神與道同?
北海真神麵色猙獰,帶著滔天的怒火與憤恨,他仰頭吼叫,於是天裂開了,雲原的天道也側了下身子,仿佛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在緩緩降臨。
李辟塵看見了,此時幻影.……或者說是夢境出現?
有一位巨人走來,在極高渺的天外,他的身後是一尊漆黑的,但卻鑲嵌著金色烈火的大日,他是雄壯的,諸世的輝煌被他踐踏在腳下,那巨人的右手中托著一座龐大的城池,潔白如玉,亦如北海真神拈起的桂花。
他在吼,他在嘯。
李辟塵在哼著童謠。
“天上白玉京!”
這是北海真神的聲音——
“真珠簾,玉樓空,天色蒼蒼銀河垂。”
這是李辟塵的聲音——
“十二樓五城!”
北海真神在怒吼——
“稻花香,知豐年,鷓鴣聽雨敲清雷。”
李辟塵閉上了眼睛,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神人臨我頂!”
神音浩渺,廣大無垠——
“碧雲天,黃葉地,夢短天長.……”
李辟塵的聲音變作歎息,亦帶著一種懷念與追溯。
“降罪洗眾生!”
北海真神的話如鐵律,轟然落下!
而李辟塵最後的歎息也吐了出去。
“.……早早……歸。”
那巨大的天城白玉京降臨,它的道影映照在人間之上,這是五城的其中一座,此時被北海真神呼喚而來,鎮壓萬千不平!
“鐵律天規,恭請‘元始天王’——!”
北海真神大吼,那城池之後的巨人虛影波動了一瞬間,那是自太初天而來的一道炁息,僅僅是一道而已,此時雲原的天道開始震動,這比起大聖的威嚴來說,更為可怖!
來者何人?
不知!
李辟塵注視著難道降臨的炁息,仿佛讓北海真神擁有了無上的神力,此時他猖狂的笑,仿佛萬千眾生都不放在了眼裏。
“太初有神,神與道同!你一個千年不滿的後輩螻蟻,自然不認識元始天王!”
北海真神麵色可怕:“辟地開天者,先無無而生,化有有而臨,此乃我神道至尊!太初之主.……!”
“祭煉整個北海,撕裂我的神意,請元始天王之炁降臨我身,我便是元始天王在人間行走的化身!無物可擋!”
“神將清洗人間——!”
北海真神從沒有感覺過如此強大的力量,簡直就是為了他清剿眾生而賜下的,那太初天中得來的偉力,能夠鎮壓一切的禍患,隻因為這來自於“天尊”!
他是神,獻祭了自己的神意,又祭煉整個北海,此時等若以天地上古正神的尊位請元始天王賜炁,雖然並不能久駐,但毫無疑問,在一瞬間就能殺死東皇!
李辟塵的手中顯化了一柄劍,名為天阿。
這必然是無用之功,北海真神是如此想的,事實上也是應當如此的,他看著李辟塵,不論這個螻蟻再施展什麽招數,都已經沒有用了。
那一拳砸了出去,自北海而起,橫鎮半世雲原!
震天攝地,無上稱尊,隆隆而動,白晝化為黑夜,星辰也被引下,仿佛要炸碎在人世間,這一拳更像是拉扯無數的人世同時匯聚,幾有能移動乾坤的力量!
但一個瞬息,一個光陰之後。
劍尖出現在了他的眉心前。
北海真神愣住。
天阿劍已經斬出了,並且劃開了這片光陰。
三千道晝夜浮黎的光芒出現,更多的,無數的夢幻泡影衍化,這片世界開始浮動起來,北海真神發現了不對勁,他猛然揮舞拳頭,把身前十萬裏的天地都砸的粉碎,於是便出現了驚悚的一幕。
破碎的“李辟塵”身後,站著一個完好無損的“李辟塵”。
“這.……這是什麽?這是怎麽回事?”
囂張的氣焰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下被奉為世間真理的驚恐。
北海真神打碎了一片又一片天地,然而那些碎片很快就化作夢幻泡影,他震恐了,有了猜測,而李辟塵的影子出現在一片又一片破碎的光芒中。
“歸去,歸去。”
諸多李辟塵皆在輕語。
北海真神幾乎癲狂:
“住口!你這螻蟻,用的什麽妖法!?你有罪,你有大罪!你膽敢不敬神!你……”
劍抬了起來,帶著聖人的碑,至人的炁。
隱隱有一位老者出現在遙遠的身後,托著一座宮殿,在看著李辟塵。
與元始天王對應者是誰?
或許是……元始天尊。
可沒有人能見到這位老者。
李辟塵也沒有,但這不重要,此時手中仙劍轉動,落下最後的光。
“天阿——夢短……天長。”
天阿劍畫了一個圓,於是萬世的夢幻向著北海真神擠壓,三千道世界的光芒中,誕生了三千隻夢蝶,它們扇動翅膀,於是有風吹了起來。
北海真神被枷鎖捆縛,同時他瞪著眼睛,猛然驚吼,撕心裂肺。
能移動世界的拳頭接連震動,這無上的力量要轟開絢爛的光!
然而讓他越發驚恐的是,夢幻破碎之後還有夢幻,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夢,縱然是神,也沉淪在夢鄉之中,被逐漸蠶食殆盡。
北海真神的手臂不斷撕裂壁障,徹底陷入瘋狂。
然而夢幻的驚雷把他拖拽,他的手伸向李辟塵,恨不得把這個後輩捏碎。
這個人何等弱小啊,但為何卻能壓製偉大的自己?
縱然地祖則辦不到這種事情,區區一個千年修行都沒有的家夥,憑借那拙劣的幾柄廢鐵,就能……擊傷自己?
他要斬了自己!
不可能!
這個念頭,北海真神從不曾想到過,因為不會,也不可能。
“你要殺我!”
“如果我死了,誰來穩固北海?”
“天道會降罪於你!你就不怕遭到天譴嗎!”
“地祖都不敢扛受!你不敢斬我!”
北海真神在嘶吼,然而李辟塵手中的天阿又轉了一下。
於是北海真神眉心中的神光炸碎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神開始驚恐了,忽在此時發現,不論是他自己的法力,還是不赦印,亦或是元始天王的炁,都沒有辦法動用了,宛如消失了一般。
他自神化作了人,狼狽的落在地上,墜入夢幻,成為芸芸眾生之一,再不能高居天上。
“放我離開!螻蟻,你怎麽敢……”
鍾聲響徹,有詩人在謳歌,於是眾生在笑,北海真神痛苦的嚎叫聲被淹沒在眾生的歡笑內,也淹沒在那道恢弘無比的鍾聲之下。
有一隻手壓在了北海真神最後的眼睛上,他從縫隙中看見了手的主人,夢幻的影子成為了他第四世身的模樣。
儒聖對著他笑,滿是嘲諷。
這是夢幻,北海真神的恐懼被放大,見到了他最厭惡的人,他瘋狂了,狠狠的抓住那隻手,要把儒聖撕碎。
三千道夢世擠壓,坍縮,最後隻剩下了這隻手。
直到這隻手也被飛舞的夢蝶蓋住,變成琉璃般的雕塑。
流光亦是琉璃,將他包裹,墜入那走馬觀花般的世界中去。
於是世上再也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
“不回家……會挨罵的。”
李辟塵轉過身去了,四劍飛舞,流光璀璨,隻聽聞一聲輕響,卻是四劍同時去來,盡數歸鞘。
錚———
天色已暮,風箏何去?
背上劍匣,李辟塵離開,而後方的夢幻之影中,再也沒了北海真神的身影。
兩指並起,念出一言。
微塵之中,亦有驚鴻。
“斬!”
有恢弘的劍嘯震響,夢幻中的鍾聲化作天吟,自虛無之中傳來,化作神話。
夢世中有偉大的力量延伸,正是如一柄劍般揮舞了出去,這劍,劈開的不僅僅是睡夢,亦把人間也都映的滿是流光。
那位墜入夢幻的神被撕碎了,不複存在,已經化作琉璃的身軀,徹底被夢炎焚滅成灰,一如諸多的人間,是天上燃燒之後所留下的餘燼。
那道五彩的絢爛光華,自北海延伸到南天,又自遙遠的天之盡頭蔓延到人間最初的土壤,從海潮與天山出發,遙遙而去,到未知的地方,落在一株新的.……碧綠嫩芽上,那是眾生出現的起始之地。
風起南天,雨落北海。
劍光化虹,直入彼岸!
遊魚還是百姓?不管是誰,他們都抬起頭,都看到那片光芒。
天之上,發出一種古來的悲憫,是紅色的雨,裏麵有飛舞的流火墜下,本該是天的歎息,卻被眾生的笑化作了無數金色的蝴蝶,它們飛舞在人世,縈繞著遂古以來的雲煙,正如那蒸煮好的黃粱,又似春天裏,雷雨剛停後映照的第一縷虹光。
隻不知道多幾個千年之後,會不會有人在此弄潮笑談,指著那滔天大浪,言道:
說那北海之神:
九萬年過往,悲歡離合盡入夢爐,成個水中黃土!
讚那東皇之聖:
一千年春秋,嬉笑怒罵皆是空雷,驚破五百鴻鵠!
你道那當年何景?
說那萬象之中有三千世界,道那人間之上,拋開北海天寒,又有十四它州。
而正是此刻這一言下去,看是:
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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