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過後,林柔兒曾再去繁謝宮看望過雲嫣,卻見落英閣已經人去樓空。林柔兒不知雲嫣的去向,心下十分詫異,可她既不敢詢問也不敢聲張,隻能作罷。
如今驚見雲嫣,林柔兒實在無法理解這位皇上最寵愛的灩貴人如何會在毓慶宮,更無法理解她怎麽會成了皇子的乳母?
同時,林柔兒敏感的發現雲嫣變了。她在落英閣時,雖然隱居一方難免有些寂落,但眼中充滿著被愛的幸福和滿足,周身洋溢著溫柔和隨和。可眼前的雲嫣形容消瘦,滿麵愁容,眼眸裏蘊含著深深的絕望和傷痛。
林柔兒不禁奇怪,她依稀記起雲嫣好像是懷過皇上的孩子的,又怎會成了皇貴妃兒子的乳母?這大半年來,莫姐姐究竟經曆了些什麽呢?
因拘束於環境和身份,林柔兒並不能與雲嫣交談,更不能表現出她認識雲嫣,因此隻能暗暗猜測。
不隻林柔兒在心中猜度,一時之間,宮中上下人人都在傳說著這個驚為天人的絕色乳母,紛紛猜測輔政王府送了這樣一個美人入宮,究竟是何用意。
後宮中人猜不到別處去,隻會在恩寵上做計較。難不成是如今文嬪梁文燕寵冠後宮,石蓉繡生了兒子又被晉為皇貴妃卻還是不放心,於是便想出這麽一個固寵的辦法?令母家尋一個絕色美女放在自己宮裏,以吸引皇上的注意?
可是不對啊,若果真如此,皇貴妃應該尋一個未嫁之女放在宮裏做宮女,斷斷沒有用一個生過孩子的乳母來爭寵的道理啊!
可轉念一想,這也未必。皇子隻吃生母皇貴妃的奶水,因此這哺乳之事原也用不著乳母,那麽誰知道這乳母的真正“用處”是做什麽的?說不定這乳母實際上就是個未嫁的黃花閨女,是皇貴妃專為皇上預備的,也是幫著自己固寵的工具。
可這也不對啊,若是如此,為何不說是宮女,卻特特兒的說是乳母呢?
一眾嬪妃整日窩在宮中冥思苦想,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幹脆來毓慶宮明裏暗裏的探石蓉繡的口風,而如瑾貴人梅怡春這等口快之人,則索性開門見山的問石蓉繡,
“既然小皇子隻喝皇貴妃娘娘的奶水,那娘娘還在宮中養這麽一個風騷的乳母做什麽?娘娘小心後院失火,到時悔不當初啊!”
對這些明著暗著的試探和問詢,石蓉繡隻是一笑置之。因為她知道,雲嫣無論是乳母還是宮女,無論是明示還是暗示,太後都是容不下她的,她將來都難逃一個死字。
慈安宮中,太後聽了這個“乳母”一詞,卻露出一個不可察覺的笑容,放下心來。
慕容予桓讓雲嫣明示於宮中,這確實出乎太後的意料,太後本也是十分不願的。可是因為劉太醫的事情,令太後懷疑慕容予桓已經生了疑,因而在刻意保護雲嫣,而讓雲嫣明示於宮中也是慕容予桓保護雲嫣的一個做法。
因此,一來為免慕容予桓存了更大的疑心,二來太後佯裝不知也不便阻攔,所以雖不願意也隻好任他去了。如今太後見慕容予桓竟是令雲嫣以“皇子乳母”的身份明示於宮中,忽然便放下心來。
大周宮規森嚴,幾乎從未發生過皇帝臨幸宮女而使其成為妃嬪的事,就更別說皇帝與乳母了。如今雲嫣是皇子的乳母,就更沒有機會為嬪為妃了。
不僅如此,太後敏銳的發現,也許慕容予桓並不似她所猜測的生了疑心,又或者他對雲嫣的情意早已煙銷雲散了,因此皇帝才會做出這麽欠缺考慮的安排。若果真如此,將來除掉雲嫣就更沒有阻礙了。
其實,太後猜對了,卻也猜錯了。猜對的是慕容予桓現在對雲嫣確實已經情消愛減,猜錯的是慕容予桓這個安排並不是欠缺考慮,他是根本就沒有考慮。
慕容予桓現在最不願去想的人就是莫雲嫣。她那沉魚落雁的美色曾經令他是那樣神魂顛倒,可如今,同樣是那張羞花美貌,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的食言和涼薄。因此,慕容予桓現在是既不願去見雲嫣,也不願去想雲嫣。
這段日子,慕容予桓連秋芙宮都很少去了,因為人淡如菊的梁文燕既不能給他身體上的安慰,也不能給他心理上的安慰,於是,一時之間裕貴人蘇倩雪和馨貴人徐妙琴便風頭漸起,甚至連瑾貴人梅怡春的恩寵也漸漸濃重了起來。
然而,沒過多久,宮中又開始議論紛紛,這次的傳言卻令太後有些坐不住了。因為這一回,宮中人人都在議論,這個絕色乳母的美貌實在太像當年的麗妃娘娘了!
在宮中寂靜了十餘年的“麗妃娘娘”這個稱呼,再一次被宮中人暗暗的搬到嘴上,這如何能令太後不緊張?而且,宮中人人都覺得那個野女人長得酷似麗妃,太後這回終於斷定這是事實,並不是自己過於敏感。
太後再也忍不住了,她不知道在大周土生土長的雲嫣與施車國的麗妃上官夜雪兩個人之間有什麽關係,但她決定立即除掉雲嫣!
主意打定,她一麵授意石蓉繡嚐試著給爾寧哺食乳母的奶水,減少哺食雲嫣的奶水,另一麵交待卓方待皇子一旦可以離開母乳時就立即動手。
就在這個人心蠢動、暗潮洶湧的時候,又有一件事情發生了__伏國二皇子突赫雄奇進宮和談來了。
大周與伏國如今的關係真可謂是“竹竿打狼__兩頭兒怕”。突赫雄奇一心以為自己率領的大軍感染了瘟疫,而治療瘟疫的筆頭菜又被大周采盡,他必須通過和談取得筆頭菜以使大軍能夠全身而退。
而大周心知肚明那隻是漆樹汁過敏,並非什麽瘟疫。因此,本次和談必須盡快達成共識解決,否則時間拖久了,漆樹汁過敏的症狀不治而愈,突赫雄奇得知上了當,那時再想要要挾伏國就不可能了。
沈福廣曾提議,趁著此次突赫雄奇進宮,不如就趁此機會將突赫雄奇扣在大周為人質,以此要挾伏國從此不敢侵犯大周。
可這個提議卻立即被石鴻昆否決了。石鴻昆認為,扣住一個突赫雄奇不要緊,但突赫國君絕不會就此受人要挾、善罷甘休,隻怕接下來會有連年的戰爭,勞民傷財,於國不利,得不償失。
再說,突赫雄奇隻是突赫納魯的庶子,國中還有嫡子突赫平章,因此突赫納魯未必會以突赫雄奇為重而受大周牽製,此舉太過冒險。
於是,大周君臣還是把精力主要放在和談之上。
那一日,突赫雄奇帶了十名副將及隨從入了宮,於龍安殿謹見了大周皇帝慕容予桓。
突赫雄奇身穿大紅戎裝,在龍安殿的丹墀上隻抱了抱拳向慕容予桓見禮。伏國本是蠻夷之國,民風慓悍,人也長得高大威猛。突赫雄奇膀大腰圓,戎裝謹見,神態倨傲,絲毫不將大周君臣放在眼中。
為了盡快促成和談,大周君臣對於突赫雄奇的傲慢態度也隻得睜隻眼閉隻眼的稍加容忍。最後,慕容予桓命禮部將突赫雄奇安置在萬壽湖邊的客館內。
中秋節過後,爾寧也即將滿兩個月了。
大周皇宮有皇子“祭月”的習俗,就是在皇子周歲之內,每滿一個月便要去檀心祠祭袓酬神,以示感謝祖宗神靈庇佑皇嗣安好,並祈求保佑皇嗣順利長大成人,要一直祭到皇子滿周歲為止。如今眼看著便是爾寧第二次祭月之時了,毓慶宮上下忙著打點。
這一日,雲嫣和安姑姑在石蓉繡的內室幫忙打點著爾寧祭月之事,石蓉繡則倚在榻上養神。喜蘭去內務府取了祭月用的紅綢巾、金稞子和福絲福袋等物回來,進門將東西放下後,便來到石蓉繡身邊輕聲道,
“娘娘,奴婢方才出去無意中聽到了一件事。”
石蓉繡閉著眼睛倚在榻上,聽了喜蘭的話並不睜眼,隻懶懶的道,
“什麽事兒啊?”
喜蘭回道,
“奴婢聽內務府的人說,皇上將侍衛首領於勝大人罰了一百軍棍。”
石蓉繡漠不關心的冷哼了一聲道,
“這還算個事兒?想必是皇上為和談之事煩惱,而於勝又偏偏撞在皇上的氣頭兒上,這才倒了黴。這隻能怪他自己沒有眼色又運氣不好罷了。”
喜蘭悄聲道,
“娘娘,那於勝大人在宮中做侍衛首領也有年頭兒了,一直是皇上身邊得力之人,又怎會沒有眼色的去觸皇上的黴頭呢?奴婢聽內務府的人說,皇上責打於大人是因為那個伏國的什麽二皇子。”
石蓉繡這才感到有些好奇,睜開眼睛看著喜蘭道,
“伏國二皇子?他不是進宮來和談的嗎?皇上如何會為了他而責打身邊得力之人呢?”
喜蘭細細的回道,
“娘娘,內務府的人說,今日頭午,那個伏國的什麽二皇子說是要參觀皇宮,後來到了琅嫿苑,見到今秋新開的菊花十分驚歎!看著高興,竟一伸手將‘紫龍臥雪’和‘瑤台玉鳳’給摘了下來!”
“啊?這如何使得?”
石蓉繡一驚之下從榻上坐起身子,驚呼道,
“這‘紫龍臥雪’和‘瑤台玉鳳’是極其難得的菊花品種,植作司費盡心力才培植出這兩株,皇上極為珍愛!這個時節剛剛綻放,他怎敢就這樣摘了下來?”
一旁的雲嫣默不作聲,一麵忙著手裏的事情,一麵留心聽著。
喜蘭點點頭道,
“娘娘此言極是!他這麽一摘,可把琅嫿苑的一眾宮人嚇壞了!可那個什麽二皇子卻嗅著手裏的花,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琅嫿苑的掌事內侍忙命人去稟告皇上,正巧遇上於大人帶著侍衛巡宮,見此情景便上前聲討那個二皇子。誰知那個二皇子竟與於大人動起手來,雙方大打了一架。最後這事鬧到皇上麵前,不料皇上卻將於大人治了個對貴客無禮之罪責打了一百軍棍!”
喜蘭說完,不隻石蓉繡,連一旁的雲嫣和安姑姑心中也明白了,看來此次和談對慕容予桓和大周來說,是何等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