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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軍人的道

  可惜的是,做出這些決定的人他張彪根本連見都見不著,他隻能在臨時宿營的老鄉家裏低聲的罵上幾句而已,卻對上麵做出的決定無可奈何。


  “班長,這事兒應該不算完的。”種緯看著張彪憋氣憋得很辛苦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解勸道。


  “那你跟我說說,為什麽把那幾個家夥都放了,擺明了他們嫌疑最大。不抓他們抓誰?”張彪的情緒還是很激動,根本聽不進種緯的話。在他看來,大半個團人忙了近兩天,才找著這麽點有用的線索,這樣說斷就斷了,他實在不甘心。


  “班長,有兩句話你應該知道的。”種緯故弄玄虛道,他想借著這種輕鬆的說話方式讓張彪放鬆下來。


  “什麽話?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張彪的飆勁兒又上來了,一個勁的催促種緯道。


  “一句話叫查無實據,另一句話叫放長線釣大魚。”種緯耐不住張彪的催促,終於將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


  “說得好啊!”正說話間,門外傳來一聲讚歎的聲音,連長高俊嶺帶著指導員黃磊待人走了進來。


  “連長!指導員!”在這間偏房裏打地鋪的戰士們都跳了起來,向連長他們打著招呼道。


  “坐下,坐下!”高連長讓大家都坐了下來,他也毫無形象地坐在了張彪的鋪位上。


  “連長,種緯他說的是真的?”張彪心裏存不住話,一坐下就問連長道。


  “你小子就是存不住話!”高連長伸手拉了一把張彪的帽子,直接壓住了張彪的眼睛。張彪對高連長這個熟悉的開玩笑動作不以為意,直接把帽子摘了下來,繼續望著連長等著他的回答。


  “唉!”看到張彪這個執著的樣子,高連長無奈地衝指導員黃磊笑了笑道:“怎麽樣?我說這小子就憋著勁兒呢吧!”指導員黃磊也禁不住衝高連長連連點頭,對這個對手下的兵了如指掌的連長讚歎不已。


  “這件事情本來就不簡單,好戲還在後頭!不過啊,我今天隻能告訴你們這麽多。我現在來是有個事通知你們,明天咱們團要派出一些代表去機場。”高連長說了沒兩句,便話鋒一轉,提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去機場幹嘛?那兒有事兒?”張彪眨巴著眼睛問道。


  “哪兒那麽多為什麽?服從命令懂不懂?”高連長被張彪一連串的問題問毛了,直接發了脾氣。張彪馬上就由飆子變成了順毛驢,立刻老實了下來,再也沒問題可問了。


  見張彪老實了,高連長這才繼續說道:“明天是送別那個犧牲試飛員的日子,咱們特警團既然到了這兒,沒理由不去送送戰友。再說那可是軍用機場,你們去開開眼界也好。種緯!”


  聽到高連長突然叫自己的名字,種緯趕忙答道。


  “政委特別提到你,讓你一定去!聽到了嗎?”高連長問道。


  “明白!”種緯不知道政委王坤為什麽特意讓自己去參加飛機員的葬禮,但他知道這裏麵肯定有王政委的道理,當下幹脆地答道。


  接下來,高連長又安排了一下明天參加空軍試飛員追悼會的人員名單,以及勤務安排。又仔細叮囑了大家借住在老鄉家裏,要注意軍民關係之類老生常談的話,這才和指導員黃磊一起離開。


  第二天一早,種緯等確定參加空軍試飛員追悼會的人一早起身,乘坐特警團自己的軍車駛往二十公裏之外的空軍某部機場。


  這處藏在大山之中的機場,今天戒備森嚴,氣氛壓抑。


  四處趕來送別中空軍英雄試飛員的至少有數千人。這在人口稀少,交通不便的大山裏,實在是件非常不簡單的事情。


  在經過了重重關卡,驗明身份之後,特警團的軍車在值勤士兵的引導下開進了機場。當軍車列隊駛向機場辦公樓時,種緯等人從後廂的位置,正好可以望見遠處機巢裏停放的一架架銀色的戰鷹。


  再往遠處望去,孤獨矗立的塔台,正在轉動不休的雷達,一應正在忙碌的車輛和人員,都說明這座機場此時正在擔負著守衛祖國領空的任務。


  追悼會在機場禮堂舉行,除了少數人可以進到禮堂裏外,大部分人隻能在禮堂外通過禮堂外的擴音設備,聽到追悼會的實況。


  一曲哀婉低垂的哀樂過後,一個中正有力的聲音開始介紹已經壯烈犧牲的功勳試飛員唐海的生平。


  “乖乖,大校軍銜!這得正師級了吧!”張彪在隊列裏惋惜道。


  確實,四十多歲,功勳試飛員。曾參加過某型戰機全過程試飛,曾處理過某種戰機機型空中故障,曾榮立若幹次軍功,獲得多少次嘉獎,為了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在發生空中停車事故時放棄跳傘,而冒險采取規避措施,失去了最後的逃生機會……


  悼詞中的每一句話,都衝擊著戰士們的神經,讓在場的人們無不為之肅然起敬。


  對他們而言,見過的最大軍銜不過是袁團長的上校肩章。而擴音器中傳出的這位軍人的履曆,哪一條都讓在場的戰士們難以企及!可就是這樣一位軍人的楷模,空中雄鷹,海空衛士,就這樣因為一起事故,為了保護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隕落了。


  對其他的戰士來說,聽著這位戰鷹的介紹還隻是感歎和遺憾。但對種緯這個立誌上軍校,準備在軍人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的戰士來說,這充滿光環的履曆不啻於對他靈魂的煎熬!


  值嗎?


  不值!因為那個空無一人的化肥廠?

  不值!墜毀之後還有宵小之輩踏著他的屍骨偷走了飛機上的重要零件,至今都不能追回!

  不值!據說一位優秀飛行員的身價相當於等同於他體重的黃金,而這樣一位功勳飛行員的身價又是多少?整個唐家村夠嗎?就為了那個空無一人的化肥廠,為了在化肥廠裏偷歡的狗男女?不值!!


  這次發生的戰機部件丟失事件,極可能就是唐家村的人幹的。而代號海鷹的烈士卻是為了保護這個村的村民們,為了保護一個已經歇業了的化肥廠,卻犧牲了自己生命!

  種緯越想,自己的心情越惡劣,他的思想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進了死胡同,鑽進了牛角尖。種緯忽然對自己的人生目標產生了懷疑,對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理想和信念產生了動搖。


  思想產生了劇烈的動搖,種緯不知不覺間整個人都開始激動站不穩了。雖然他平時的表現和情緒外露的國勇超和張彪不一樣,但他平和機智的外表下同樣有著一顆壯懷激烈的心。一旦這種激烈的情感無法釋放,種緯情緒的波動是更為劇烈的。


  “種緯,你怎麽了?”就在種緯的神智漸漸失去清明的時候,一聲呼喚及時地把他從混亂中喚了回來。種緯抬頭看去時,發現政委王坤正站在麵前關心地望著他。


  “政委!”種緯的情緒很是激動,他甚至顧不上向政委敬禮,而且直接開口問道:“您說這值嗎?”


  “什麽值嗎?”王政委被種緯問得一楞,也被種緯眼中充盈的淚花給唬了一下。


  “這位烈士,空軍大校,功勳試飛員,就為了一座空的化肥廠就犧牲了,卻還有人在他犧牲後偷了墜毀戰機的零件,您說他的死真的值嗎?”種緯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王政委終於明白了種緯為什麽這個樣子,他走到種緯身旁,站到隊列裏麵。然後才對種緯說道:“你問的這個問題很大!一般人很難回答。恰恰我經曆親身過戰爭,也看到了社會上的很多事情,也思考過你現在思考過的問題,所以我能回答你。”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王政委的聲音平緩了下來,他語音清晰地說道:“要問值,還是不值,就要先弄清楚軍人的價值是什麽?像這位代號海鷹的烈士,還有咱們三連曾經犧牲的幾位烈士,包括現在我們這些人,我們現是在做什麽?我們保護的,我們用生命去守護的又是什麽?”


  “是國家麽?”沒等種緯回答,王政委繼續自己便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有的時候其實我們做不到,還照顧不到那麽大。是全體國民嗎?是全部?還是一部分?包括不包括那些為非作歹的人?這個也說不清。其實我覺得,我們守護的,是軍人的道義!簡單的說,就是軍人的“道”!”


  “軍人的道!”種緯一字一字的重複道,努力理解著這四個字裏的含義。


  “是的!”這個軍人的道,就是需要軍人去守護的一切,也就是軍人的價值。這個“道”裏麵,包括了國家,包括了所有的人,包括正義,包括了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一切美和醜的東西,這都是需要軍人去守護的。”王政委的語速變得很慢,這讓他敘述的“道”的內容似乎更加的神聖。


  “軍人是為了這個“道”去犧牲的,而不一定是為了身後的某一件事,或某一群人。哪怕他背後的那群人是懶惰的、貪婪的,也不用管他們是偷盜還是奸邪,軍人都會去守護,這就是軍人的道!我們守護的,就是這個“道”!”


  “對我們每一個軍人來說,這個軍人的道,才是至高無上的信仰!”


  說完這些話,王政委一邊觀察著種緯的表現,一邊問道:“你現在,明白了嗎?”


  “道,軍人的道!”種緯在嘴裏重複著王政委的話,忽然有一種醍醐灌頂,卻又如鯁在喉的感覺。他本身就是極聰明的,經過王政委這一番點撥,就如同撥開雲霧般的頓悟了。


  “我明白了。”種緯的回答卻顯得有些無力,淚水已經無法控製地淌了下來:“西漢名將陳湯說: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就是軍人的道;八百年前種師中戰前明知必敗,依然率領身邊的一百餘將士拚死殺向金兵。這也是軍人的道;嶽元帥指揮的嶽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糧。這還是軍人的道;張自忠將軍明知身陷重圍,難以生還,卻依然率部突圍誘敵,這更是軍人的道;他們守護的都是軍人的道!哪怕山河破碎,家國凋零,他們仍舊為了他們心中的“道”,無怨無悔!”


  “說的好,不過那你為什麽還流淚?”王政委有些擔心的道。


  種緯把臉轉身王政委,苦笑一聲說道:“以前總想不明白,現在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大事未明,如喪考妣,大事已明,如喪考妣!我現在,就是如喪考妣!”


  王政委也是很有文化修養的人,種緯所說的這句話的意思,他自然能明白。他也知道,既然種緯能說出這句話來,證明種緯真正明白了“軍人的道”——這四個字的深刻含義,他放心了。


  從這一天起,種緯從一個有理想的戰士,一個為了個人理想出人頭地的熱血青年,完全蛻變成了信奉軍人之道,懂得守護的意義的國之衛士。


  當然,走上這條路,也注定是艱險的,孤獨的。意味著必須要在更多無人知曉,無人理解的情況下,承擔更多的委屈和痛苦。但古往今來,但仍有無數英雄兒女會在這條路上堅定的走下去。


  王政委離開了,他還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班長張彪往種緯這邊湊了湊,開口問道:“種緯,問你件事兒?”


  種緯看了看自己的班長,點點頭道:“班長,你問。”


  張彪小心翼翼地道:“剛才你跟政委說話我都聽到了,前麵都聽明白了。不過,這烤紅薯、烤白薯我吃過,烤羊肉也吃過,就是那個烤比是個啥玩藝兒?你吃過?”


  一言既出,種緯登時無語,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看到不僅班長張彪抻著脖子等種緯解釋,周圍其他幾個兵也基豎著耳朵聽著種緯的講話。不得已,種緯隻好解釋道:“大事不明,如喪考妣,這句話裏麵的‘考妣’,就是爹娘的意思。這句話的意思是,人生大事弄不明白,整日裏糊塗度日,就仿佛死了親爹娘一般。


  而大事已明,如喪考妣,則說的是一種更高境界,當你終於弄清楚人生的意義是什麽,發覺人性最光明之處的時候,你會覺得那結沒有了悟人生的人是多麽的可憐,你依然會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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