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種緯獨白
對方也許是想再想確認一下,看看種緯值不值得幫而已。不過他的這個問題,也確實是個既簡單,有複雜的問題。
簡單來說,這句話種緯就用一句口號式的話就可以回答了。但如果種緯真的那麽回答的話,肯定沒法引起這間監舍裏的眾人的共鳴。這些人是什麽人?不是準備蹲七年大牢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幹慣了缺德事的壞胚。就算他們現在也有些認同種緯,但種緯想用一句口號就打動這些人顯然不可能。
這些人是什麽人?這些人都是在社會上混得油滑了,對人性看得萬分通透的人。真要說起來都是一頂一的聰明人,可正是因為他們太聰明,總想淩駕與法律和人性之上,所以才混到了如今的地步。可即便如此,這些人已經習慣了他們的思維方式,是不會輕易改變他們的人生觀的。
你可以說他們是犯罪分子,因為從身份上他們確實是這類人。但與此同時,他們又是流落於江湖草莽的普通人,一些人做事情從自己的角度考慮的,比較聰明的但卻又自私自利的一群人。
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他們自己的愛恨情仇,他們已經脫離了正常人的社會,但他們卻又不可能完全脫離正常人的社會。他們也有他們的家庭和愛人,他們用違法的手段賺錢養家,他們大多活得渾渾噩噩。
雖然他們都不被社會所承認,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從內心裏又渴望自己被社會承認。他們按照他們自己的一套規則生存,盡管這套規則不被法律允許,對社會有害,但他們卻又自詡“盜亦有道”。他們當中的多數人在為惡的同時,又有著做人最起碼的底線。他們就是這樣一群有罪有過,並且又自甘成為社會邊緣的一群人。
這些人雖然不被法律承認,但其中的一些人在感受到尊重和承認的時候,往往做起事來還是講義氣講回報的。比如當初種緯在抓住那些犯罪分子之後,幫他們解決了他們牽掛的事情之後,這些人確實可以返過頭來回報警方的信任和幫助的。因此種緯很清楚該怎麽和這群人打交道,如果一味擺過去警察的架子,那他肯定沒法和這些人打交道的。
不和你們講大道理。種緯的眼睛真盯著詐騙犯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低頭?我不敢!因為我知道,我隻要低了一次頭,以後我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那個時候低頭就會變成了習慣。就像當初你們第一次犯罪一樣,嚐到了甜頭恐怕就再也放不下了。可我不行,我不想低下頭做人,因為那樣我會對不起很多人,也對不起我自己。
種緯根本不怕得罪眼前的這些人,直接把自己和他們這些人的不同放到了桌麵上講。和這些人打交道,一味的討好和客氣是沒用的,隻有展現出你的實力和與他們的不同,贏得他們的信任和尊重,這樣才會事半功倍。
“和你們講個過去發生的事情吧!”種緯一邊回憶著一邊道:“那時候我還是個軍人,我和我的戰友們受命去邊境的某個小村子抓捕毒販。該抓到的抓到了,不料卻也意外的抓了幾個境外過來的毒梟。等到了晚上,境外的一夥武裝分子就闖進了國境線,想把他們的同夥給營救出去。於是,我們被伏擊了!被夜間偷襲!”
聽到種緯講起這些事情的時候,這些同監舍的犯人一個個都目不轉睛的看著種緯,屏住呼吸聽種緯的講述,他們都被種緯所講的內容給吸引住了。
“那一晚,我們連犧牲了七個戰友,光我們班就犧牲了兩個。”一回想起馬關村的那場戰鬥,種緯的語氣也沉重了起來:“等我們把那夥毒梟圍殲在國境線上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那個時候汽車正好開過來,汽車大燈往前那麽一打,正好照在國境線的界碑上。界碑的那麵就是鄰國,界碑這麵就是咱們國家自己的領土。我們用七個戰友的命和另外一批戰友負傷的代價,在界碑前解決了戰鬥,維護了咱們國家的尊嚴。”
種緯輕輕的抽了抽鼻子,語氣變得溫柔了許多:“那個界碑平常得很,水泥的,上麵有編號和國徽。可那個普普通通的界碑卻象征著咱們國家的領土,尊嚴,還有這片領土上的秩序和規矩,還有咱們每個人的權利。哪怕是犯了罪的人,也有他們的權力。而我們那些軍人在這個世上的意義,不就是守護這些嗎?我們在那個時候,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位置上,除了用自己的命去守護這些之外,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哪怕是流血犧牲的事情,也總得有人幹啊!如果你們能理解的話,你們就明白了,那個界碑並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塊水泥,而是包含了很多人的生命、鮮血,也包含了很多人的喜怒哀樂的,是那麽神聖的一個象征。就像你們的父母,妻兒,在你們心目中的位置一樣。我想除了極少數喪心病狂的人之外,恐怕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麽一塊神聖的東西的。隻不過有的人自私到了極點,心中神聖的東西就隻剩下了他自己,隻剩下了錢和欲望。”
“後來我當了警察,我又開始去守護另外一種東西,就是法律和規則。這也是這個社會運行的規律和底線呐,總得有人去守護它,規範它。它和界碑沒有任何的區別,如果我放棄了守護,讓人隨隨便便的就越過去,去踐踏它,那就等於我自己毀了我自己心中那一塊神聖的地方。就像如果讓你們放任其他人去欺辱你們的父母和妻兒似的,你們會願意讓他們那麽幹嗎?我想這個結論不難做出吧?”說到最後,種緯反問監舍中的其他幾人道。
而此時,監舍中的犯人們都沒了平時的那種囂張和不羈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明悟、理解和思考。一些人明顯已經有所得,盡管他們今後會忘記種緯今天說的這些話,但種緯至少通過他們的反應看出來,他們並不是無藥可救的。
“這次我遇上的,就是一夥能力超強,手眼通天的家夥。他們就是自覺可以淩駕與法律之上的,為了利益可以踐踏一切的。我能讓嗎?”說到這兒的時候,種緯情不自禁的咬緊了牙道:“我能低頭嗎?我要是低了頭,什麽法律,什麽界碑,什麽尊嚴,就全放棄了。可那些是什麽?那些是我和我的戰友們用命去拚過的東西,是我們的命和血啊!我要是低了頭,就是背叛了那些犧牲的戰友,背叛了被謀害的何局長,還有我手下犧牲的警察,背叛了那些冤死的普通百姓,還有我自己!”
說到這兒,種緯苦笑了一聲道:“有一部老電影不知道你們看過沒有?是一部前蘇聯的電影《莫斯科保衛戰》!那裏麵有一句台詞特別好,一名蘇軍軍官看到德國坦克朝他衝過來的時候,他隻能拿上反坦克手雷迎上去,然後說:偉大的俄羅斯已經無路可退了,後麵就是莫斯科!對於我來說,我也無處可退了,因為我背後就是法律!是國家的尊嚴!”
說到這兒,種緯有些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眼前這些人聽不聽得懂,也不知道自己說這番話有什麽意義沒有,甚至不知道自己所頑強守護的行為是不是有意義。他忽然覺得自己格外的孤獨,因為過去的他還有戰友可以一起並肩戰鬥,而如今他卻連自己的戰友在哪兒都不知道。
監舍裏鴉雀無聲,好半天沒人說一個字,發出一點聲音。同監舍的犯人們都張口結舌的望著種緯,連一點動作和表情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坐在種緯對麵的詐騙犯老二才咽了下口水,點了點頭道:“開眼了,往常都說有聖人,我還不信,今天我見著了。我這回蹲大獄也冤了,這輩子總算見著高人了。得,別的不說了,我想辦法幫你!能幫多少我不知道,但能幫一點是一點。你們幾個也一樣,隻要還特麽認自己是個人的,就都過來幫忙!”
聽完詐騙老二的話,監舍裏的眾人這才算回過了神來,紛紛回應詐騙老二的話道:“沒問題,沒問題,我們這些人都是渣滓,能幫種哥辦點事,不就是給國家辦點事嗎?咱犯過罪不假,可最起碼知道自己是中國人,總不能讓那些壞人把法律和國家的,那什麽,尊嚴全都給毀了吧!種哥您給句話,您讓我幹啥我幹啥。”
看著監舍裏的其他五名犯人,種緯心中五味雜陳。沒想到最先被自己說服和打動的,不是警察和法官,而是同監舍的五名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命運造化之奇,真讓人匪夷所思。
“謝謝!謝謝你們!你們能這樣說,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種緯真心實意的對眾人道。這些人的表態種緯不懷疑,但他也知道隻憑同監的這些犯人,是不可能做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