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月下逐客
月下女子翩然而來。
冷亦修剛要驚喜的呼出容溪的名字,在看到那女子眉眼間的嫵媚時,心頭的喜悅刹那退去,迷蒙的眼神也重新變得清醒起來。
容秋一步一步走到樹下,仰臉微笑,月光下她的紅唇微啟,極具誘惑,“修,聽他們說你在這裏,你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她說著,又往前走了兩步,步態輕盈,身姿如垂柳,身上的香氣散在風裏,濃鬱的芍藥香氣華麗的撲在冷亦修的鼻尖。
他輕微的皺了皺眉頭,抬手緩緩執起酒壺,色澤光潤的液體慢慢的流了出來,在月光下閃著動人的光澤。
容秋靜靜的看著他的手,月光下的肌膚細膩光潤,完全不像一個男人的手,隻是長長的手指和略粗的關節恰到好處的彰顯著男人的力量,但他的手部骨節精美,如精心雕琢而成,指甲修剪的幹淨整齊,在指腹處有一點薄繭,那是長年握兵器所致。
他的手都是這樣的完美,他身上的每一處都是美的。
而且,從今以後,他的手,他的一切,都屬於自己了。
容秋信心滿滿,她再次勾唇微微一笑,手指擺出最美的姿勢,慢慢的伸到那隻酒杯近前,玉白色的酒杯,觸及在指尖,鮮豔的丹寇如一片一片嬌豔的玫瑰花瓣,輕盈的盛開,容秋抿著唇,想飲了那杯酒。
“修,今天晚上……讓我陪你,不醉……”她的聲音滿含羞澀,卻字字清晰,但她後麵的話卻咽了回去。
冷亦修在她的手指即將觸到那隻酒杯之前,已經搶先端起,把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了,一滴酒液灑了出來,順著他的脖子慢慢的滑了下來。
晶瑩的酒珠帶著香氣,乘載著清亮的月光,在他光潤的皮膚上慢慢的滑過,滑過他曲線優美的下巴,滑過他的喉結,滑進……他的領口。
容秋的臉紅了紅,她慢慢的垂下頭去,心跳如鼓,滿滿的都是激動和欣喜。
她甚至恍惚間看到了自己羞澀的敞開衣襟,顫抖著身體和他在一起的情景,一顆心劇烈的不受自己控製的跳動,像是一隻不聽話的小兔子。
“很晚了,你回去吧。”冷亦修放下酒杯,酒杯與石桌之間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卻如驚雷轟在容秋的耳邊。
她臉上的喜悅散去,心中的羞澀嘎然而止,她抬起頭來,眼睛盯著冷亦修,滿眼裏都是疑惑和不可置信的目光。
“修……”容秋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抬手去拉他的衣袖,“你……”
“容秋,很晚了,快回去吧。”冷亦修輕輕一甩袖子,袖邊從容秋的掌心滑過便滑了開去。
容秋怔怔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抓住,反而,留下一抹冰冰的涼。
她輕輕的咬了咬嘴唇,再抬起頭來時,又換上了一張笑臉,隻是眼睛裏蓄了迷蒙的水意,楚楚動人,“那好,你好好保重,我先回院子去了。”
說罷,她慢慢的轉身,努力的平複著自己的心緒,保持著優雅的姿態慢慢離開。
“容秋。”冷亦修突然開口叫住她,聲音從背後傳來。
容秋心中一喜,他……果然還是舍不得自己的!或許,剛才隻是試探自己罷了。
“你……還是回容府去吧,這麽多天了,想必嶽……容將軍一定十分牽掛你。”冷亦修話聲音不高,像冬日裏淩厲的風,狠狠的刮在容秋的背上。
她保持著優雅的身形終於晃了晃,連同身體的血管都似乎僵住,半晌,她艱難的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斂住,她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的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冷亦修望向她的目光平靜無波,裏麵的神彩像是風中的燭火,飄忽不定,似乎隨時都可以滅去,“你回家去吧,這王府中已經沒有了主母,你留在這裏多有不便,隻剩下我一個男人,對你的名聲也會有損,來日……若是有人提親,拿此事來拿捏你,總歸……”
“名聲?”容秋打斷他的話,聲音陡然一冷,“有人提親?!”
冷亦清昂頭又飲下了一杯酒,酒香和他身上的清冽香氣混合在一起,刺激著容秋的神經,但是卻遠遠沒有他的話來的沉重,“不錯,你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總歸是要嫁人的。”
“你要我嫁給誰?”容秋的聲音尖銳了幾分,像一把鋒利的刀,唰的一下子劃開了往日苦心扮演的溫婉,“我現在還能嫁給誰?”
冷亦修卻仿佛沒有聽到,隻是擺了擺手,衣袖輕搖,像是月光裏飄忽的雲,“這便是容將軍和蓮姨娘應該操心的事情了,本王實在不知。”
“你不知?”容秋猛然握緊了手,尖尖的指甲握在掌心,深深的刺痛,她卻並不覺得,“你怎麽會不知?我不顧一切的趕回來是為了什麽?回來之後不進家門直接來王府探望你是為了什麽?”
冷亦修苦笑了一下,“本王現在也是一個失敗者,你沒有看到嗎?容溪已經走了……這王府仿佛都跟著空了……”
“容溪有什麽好?”容秋緊緊的盯著他,眼睛瞪得溜圓,她幾步衝過來,看著他的眼睛,“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我是容秋,是你一直喜歡的容秋!”
“容秋?”冷亦修把這兩個字在舌尖滾了滾,又喝了一杯酒,唇邊噙著一抹自嘲的笑意,“一直喜歡的?本王也曾經以為是。”
容秋的心一緊,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她十指緊緊抓著自己的裙子,華麗的衣料上慢慢被抓出了無數個褶子,可是她卻絲毫不在意,她隻在意剛才冷亦修所說的話。
“曾經?”她慢慢的重複著,眼睛裏的光芒閃動,平時的溫婉柔順早已經消失不見,兩隻眼睛像是危險的獸。
冷亦修瞄了她一眼,心中不禁好奇自己當初是為什麽喜歡這樣一個女子的?他心中煩躁,不禁又想起容溪,雖然她一直是淡淡的,冷冷的,但是那一笑一怒,都是真實而動人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隻是曾經?”容秋的目光依舊緊緊鎖住他,眼白慢慢變得赤紅,天空中的孤月也被雲遮住,她的臉色陰沉的可怕,在黑夜裏形如鬼魅。
冷亦修慢慢仰起頭,目光望著空遠處,眼前慢慢浮現年少時有一次去容府拜訪,那也是一個夏日,無意中路過花園看到一個白衣少女,散開著一頭烏雲發,隻戴了一個花環,在新紮的秋千上蕩來蕩去。
她在陽光下花叢中輕聲的笑著,那笑聲悅耳動聽,如一串金鈴響在風中,也在那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敲開了自己少年的心扉。
從那日起,便日日對那影子念念不忘。
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容溪的影子代替了那個縈繞在自己心頭多年的影子?不管是從何時開始,他卻無法再欺騙自己的心。
而今,容溪已經遠去,當年那個影子已經長大,站在自己的麵前,心中卻對她毫無雜念,他隻是怪自己,醒悟得太遲。
冷亦修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語氣輕輕,字字卻冰冷如刀,“是的,曾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容秋的眼神慢慢的沉了下去,如黑夜中失去了陽光照射的湖麵,湧動著暗波,她定定的看著冷亦修,仿佛很難消化他剛才說的話。
良久,她眼底的恨意湧起,淹沒了她的理智,她短促的一笑,臉上湧起淡淡的薄紅,“你說……一切都過去了?”
冷亦修抿緊了嘴唇不說話,他也不看她,實在是不想再多別的,心中像是一捧早已經熄滅的灰,沒有了熱度可言。
“既然如此……”容秋又笑了一聲,笑聲與她平時的笑完全不同,帶著淒厲的味道,在這暗夜中有些突兀,“那你便準備如何呢?”
冷亦修搖了搖頭,他還能如何呢?休書已下,即便沒有寫休書,容溪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甚至連自己和她的孩子也能夠狠心打去,自己還能說什麽?怪隻怪自己錯在先,冷淡了她那麽久,讓她對自己心生恨意罷了。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你還是先回家去吧,至於……王府的事情,日後便不勞費心了,王府中畢竟是少了主母的,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還是避嫌的好罷。”冷亦修說著,慢慢的轉過身去,手中的酒壺直接對著嘴,飲了一大口。
容秋輕輕的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在微微的顫抖,如一片在風中飄落的葉,帶著幾分蕭瑟,眼睛裏卻是陰火般的光芒不停的閃爍,雲層後麵的冷月清光跳動,映著她帶著薄紅的臉色,帶著幾分駭的淒厲。
冷亦修沒有回轉身,無論身邊這個女子如何,也終究和自己沒有半分關係了,深愛的那一個……意識到的太晚,已經從自己的生活中退了出去,連王妃的身份也放下,她從此,隻是容府的大小姐,和寧王府,和自己,再無半點瓜葛。
想到這裏,他的心就仿佛被割開一個大洞,刮過凜冽而寒冷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