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
第六十七章聖靈之日
“是的, 陛下。”那日博利伯爵沒有隱瞞地回答,“要求海軍保持中立的確是我的主張。”
當時羅蘭帝國之內政局混亂,不同王位繼承人與其後代表的各方勢力互相角逐, 帝國首都籠罩在令人提之色變的陰謀和暗殺下。博利伯爵認為, 如果海軍也投身政鬥,玫瑰海峽失去堅守的力量,一旦有敵人進攻,帝國將陷入真正的亡國危難。
“隻是事與願違。”
帝國海軍固然沒有參與王位繼承之爭, 卻在他當初力主的表決後,逐漸脫離王室政府的掌控。海軍軍事委員會淪為一群蛆蟲的盛會, 而掌握了太多自主權的海軍心驕氣盛, 隱隱有了違背帝國命令的勢頭。博利伯爵將這一切看在眼中, 卻難以憑借一己之力將之扭轉。
“就像品嚐過鮮血的鬣狗, 僅憑道義與使命是難以讓他們放棄口中的食物。”年輕的女王這麽形容,“唯有以槍彈和火焰, 才能夠震懾他們。如果您守護帝國的意願未變, 我希望您能接受接下來發生在海軍的變化。”
博利伯爵沉默了一會兒。
一位帝國前所未有的女王, 本身就是動蕩與不安的代名詞, 他無法輕易將帝國最後一支海上力量放到她手中——誰也不知道, 是不是很快她就會被推翻下台。因此在阿黛爾·羅蘭加冕後,帝國雖然有了明確的君主,博利伯爵依舊保持了中立態度, 沒有過多參與帝國的政治事務, 隻固守於玫瑰海峽。
女王沒有催促他,隻是靜靜地等待他做出抉擇。
一麵是日漸腐朽失控的海軍, 一麵是曆經動蕩始終緊握王權的女王。
“我需要看到您的確擁有震懾鬣狗的槍彈和火焰。”
最後, 博利伯爵這麽回答。
女王答應了。
“您做到了。”
博利伯爵神色帶著幾分複雜地看著坐在對麵的女王。直到今天, 想到玫瑰港叛亂之夜發生的一切,博利伯爵猶自覺得敬佩。叛亂貴族的鮮血和被收回的秘密艦隊證實了女王的確擁有震懾貪婪鬣狗的力量。
叛亂之夜落下帷幕後,博利伯爵沒有違背約定,向女王獻上他的忠誠。
——帝國的艦隊到了該回歸王旗下的時刻。
“您也沒有食言。”阿黛爾笑笑,繼而說道,“今天請您過來,其實主要是想請您接納一個人正式進入海軍。”
博利伯爵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阿比蓋爾換上了一身鮮紅的海軍軍裝,兩邊肩頭扛著黃金肩章,踩著戰靴走了進來,分別向女王和博利伯爵行了一個禮。博利伯爵站起身,審視了阿比蓋爾一會兒。
“‘複仇女神’號是帝國最初的王室戰艦之一,”博利伯爵說,“陛下希望它能夠在你手中展現出它原本應該具有的輝煌。”
麵對這位守護帝國接近一輩子且頗具傳奇色彩的老將軍,哪怕是作為海盜頭子的阿比蓋爾也收斂了些浪蕩氣,嚴肅了不少。雖然本質上她與其他鐵十字海盜成員直屬於女王,但畢竟博利伯爵是帝國海軍的總指揮官,所以名義上她還是他的部下。
“帝國艦隊最重要的格言是‘榮耀’,”博利伯爵神色肅穆態度刻板,哪怕麵前的阿比蓋爾受到女王重用一事眾人皆知,他依舊不見溫和,嚴厲得像對待任何一名普通服役的士兵,“你能宣誓你以將生命守護帝國的榮耀嗎?你能宣誓你將忠誠友善且勇敢堅韌嗎?”
“我宣誓我將以生命守護帝國榮耀。”阿比蓋爾戰直身,“我宣誓我將忠誠友善且勇敢堅韌。”
“那麽,歡迎成為帝國海軍的一員。”
博利伯爵點點頭,抬手拍了拍阿比蓋爾的肩膀。
阿比蓋爾輕微地愣了一下。
不是對女士的禮讓和優待,站在麵前刻板嚴肅的老將軍伸出的手無關性別,不帶歧視也不帶優待,而是對待一位新加入艦隊的軍人的認可和歡迎。對方輕拍她肩膀的動作裏,還蘊藏了些許來自長者的厚望。
她下意識地看向女王。
“那天晚上我在塔樓看到了,”他說,“你做得不錯。”
聽到他這份罕見的誇獎,阿比蓋爾揚了揚眉,有幾分驚訝。畢竟對她這位女軍官排斥最重的就是海軍,而博利伯爵看起來分明又是最嚴肅刻板的軍人。
阿黛爾帶著微笑,看著他們,似乎早已經預料到博利伯爵的態度。見阿比蓋爾看過來,她輕輕舉杯,帶著笑意說:“博利伯爵是帝國最堅定不移的守衛之劍啊,阿比蓋爾。”
他可以為帝國堅守港口一輩子,可以為帝國遠離權勢利益,也可以為帝國放棄偏見。
前世,“火玫瑰之夜”裏,帝國艦隊中有人背叛,有人投降,有人逃跑,而博利伯爵指揮著“鬱金香”號奮戰至死,以身殉國。
頓了頓,女王又說:
“以後,帝國的咽喉和利劍,就交到你們手中了。”
……………………………………
博利伯爵和阿比蓋爾離開後,道爾頓自露台的另一側轉了進來。
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阿比蓋爾和博利伯爵都沒有察覺他的到來。他背靠著束柱,隱匿於陰影中靜靜地看著坐在露台上的女王。
其實在受命護送路維斯樞機前往教皇國的時候,他一開始還帶有幾分或許離開羅蘭後他對女王的感情就會自然消散的想法。時間和距離會衝散對一個人的迷戀,然而事實卻是在那些日子裏他總是會在想,女王陛下此時在做什麽,她那雙瑰麗的眼睛正在注視著誰,又有哪些人圍繞在她身邊。
到最後,時間連一分一秒都變得無比煎熬。
返回的時候,速度稱得上是風馳電掣,否則也難以在玫瑰海峽發生叛變的那一夜及時趕到。
多麽全然陌生的感情,仿佛可以讓人變得柔軟脆弱,也仿佛可以讓人變得所向披靡無堅不摧。
哪怕是最簡單的注視,都讓人感覺到安定和喜悅。
道爾頓看了很久,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女王,察覺到她朝阿比蓋爾和博利伯爵微笑,讓他們離開時,神色裏帶著淡淡的難以發現的疲憊——她一貫將自己的疲倦掩飾得很好,就算是最精妙的演員也難以匹敵。
人們總是隻看到她強勢而又堅定的樣子,而遺忘那雙手其實腕骨消瘦。
“路維斯樞機的信我收到了,教皇選舉將在一周內進行。”聽到腳步聲,阿黛爾抬眼,看到是道爾頓並不覺得驚訝,“我自覺對你在此事中做出的貢獻有所疏忽,道爾頓。”
“所以,”道爾頓在女王身邊坐下,“您是想給予我什麽恩賞呢?”
他穿著裁剪妥當的黑色外衣,袖口和領口線條簡潔服帖,貴族們常見的浮誇已經很少在他身上看到了。他似乎已經懶得掩蓋自己骨子裏屬於戰場機器的那種冷酷。迎麵走來的時候,就像一把軍刀劈開空氣與喧囂,與綺麗繁複的宮廷格格不入。
“那要看你想要什麽了。”
女王回答。
一月末,隆冬將過,纏繞在露台爬架上的玫瑰藤蔓已經開始在寒意未褪的風裏,試探地吐露出新綠的嫩芽。綽綽的藤蔓影子落在女王姣好的麵容上,她的頭發在陽光裏邊緣泛著微光。
道爾頓看了她一會兒,沒有直接回答女王的話:“恭喜您,玫瑰海峽會成為帝國的要塞,海軍會成為您在大海上的刀鋒利刃。時間過得真快啊,陛下。”
他的語氣裏帶著些許的感歎。
從去年七月到現在,大半年的時間裏諸多事情接踵而來,風波怒浪就像永不停歇。而在九個月以前,無論是誰來告訴他,他有朝一日會心甘情願地為一個人出生入死,他都不可能相信。但如今回想起那時候,道爾頓竟然覺得變得無比遙遠模糊。
“我很高興,您帶著我送您的禮物。”道爾頓說,“我無比慶幸我當初的選擇。”
幸好那時候他想送她的是槍,幸好那時候他專門找人定做了那把適合女王使用的“小玫瑰”。
“謝謝你的禮物,它發揮了它的作用。”女王提醒他,“您還沒有說您希望得到什麽。”
“一個小小的要求。”
道爾頓鼻梁高挺,眉弓線條銳利,時常給人種殘酷無情的感覺,但當他專注看某個人的時候,過於深刻的眉眼又令他顯得自有一派危險的情愫。就像你明知道那是凶狠的狼,可那狼願在你身邊匍匐而臥。
“一個下午。”
“嗯?”
女王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又細又長的眉梢輕微地挑起看他。
“請您好好休息一下吧。艦隊總會有的,新商路也會有的,你希望看到的一切會實現的。但在之前,您需要好好休息,陛下。”道爾頓握住她蒼白消瘦的手腕,在上麵落下一個吻。
輕柔得好像是在吻一朵盛開在冬天的玫瑰。
“凱麗夫人已經非常生氣了,因為您已經足足半個月沒好好休息了。您真以為自己是神明嗎?還是您想讓帝國還沒迎來新紀元,便先失去它最珍貴的寶物?”道爾頓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女王身上,“請允許我向您索要一個下午,而在這個下午裏請您不要憂慮,好好休息。”
“我也好,帝國也好,都絕不願意看到您無視自己的健康。”
“這個下午,就算是天崩地裂,我都為您擋著。”
他穿著潔白的襯衣,站在女王身後,俯身輕輕地環住她。
“您總不會拒絕一個這樣微小的請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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