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適合你

  第八十六章遠征怒海

  奧爾西斯沉靜了片刻, 忽然笑了起來。


  在剛才短暫的對視裏,仿佛兩匹頭狼在雪原上相逢,相逢的那一瞬間隔著飄旋的雪對峙, 凶狠冰冷地打量著對方。壁爐的火光投在奧爾西斯臉上, 銀灰色的眼眸裏那種冷銳的鋒芒被藏了起來,重新變得柔和親切。


  “魯特的確有過入主羅蘭的計劃。”


  奧爾西斯不在意地坦然承認魯特帝國最初與羅蘭聯姻的居心。


  半開玩笑的口氣和緩了原本不知不覺緊繃起來的氣氛,他對雙方心知肚明的這件事直言不諱,變相表達魯特已經放棄了這個計劃, 雙方在接下來應對雅格王國的遠征前暫時擱置分歧,勉力合作的友好信號。


  “這是值得共飲一杯的事。”


  阿黛爾莞爾一笑, 舉起剛剛奧爾西斯為她溫的酒, 沒有繼續移動棋子。


  雙方沒有再去管那場隻差最後一步的棋局, 默契地讓它停留在了沒有勝負的狀態。


  奧爾西斯舉杯, 與她輕輕碰了一下。


  “卡佩爾教皇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事,便是阻擾了當初的那場聯姻。”盞沿相撞的時刻, 奧爾西斯突然說道。


  阿黛爾輕輕地挑了一下眉梢。


  “你是不能在黎賽宮長大的人。”


  奧爾西斯微微彎了彎唇角。


  奧爾西斯身上有種罕見的氣質, 兼糅了身為君主的冷酷和中古騎士的嚴肅緘默, 一言一行慎重之餘, 還帶著他自有的決斷。就像魯特的老古董官員們還輕蔑於羅蘭的女巫君主, 他便已認定阿黛爾絕非軟弱無能之輩。


  在幾乎所有男人都還抱著他們固有的,高傲的偏見,認定女人掌權有違天理的時代, 他舉杯朝阿黛爾祝賀。


  “盡管對於魯特而言, 這不是什麽好事,但——”


  奧爾西斯朝阿黛爾的王冠輕輕一舉杯。


  “它適合你。”


  鮮紅的寶石被鑄成玫瑰藤蔓的紙條盤繞, 精美的王冠穩穩地戴在銀發女王頭上, 光芒奪目。


  阿黛爾與他對視了一會兒, 臉上難辨真假的微笑斂了一些。她意外地發現,奧爾西斯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偽,他是真的這麽認為——認為一定王冠戴在一個女人頭上,沒有什麽不妥。


  “我以為我於你才是真正的敵人。”


  她抿了一口酒,意有所指地說道。


  奧爾西斯顏色較淺的金發整整齊齊地向後梳,像它的主人一樣一絲不苟。他短暫地露出了困惑的神色,隨即他明白了阿黛爾的意思:“從某種方麵來講的確如此。”


  為什麽阿黛爾加冕為王後會麵對那麽多非議和苛責?


  根本原因其實是長久以來固化了的權力結構受到了衝擊。


  男性掌控權柄太久,一位女性君主的出現成為了未來女人分隔權柄的訊號。為了捍衛固有的特權利益,男性社會本能地會對女王發動進攻。或是流言,或是反抗,或是抨擊,都是這種新舊變化的對抗。


  一位女王且是一位掌控實權的有所作為的女王,對男性統治者威脅最大。它打破了古老的禁忌,預兆者女性加入了最王位的追逐,王座的威脅再也不僅僅來源於以往的那些繼承人。正因如此,阿黛爾加冕為王後,以雅格國王為代表的諸多傳統君主,不遺餘力地從多方麵進行打壓。


  這種打壓,既是偏見,也是無形的戰爭。


  她與所有男性君主天然地站在微妙的敵對立場。


  “但如果一個人,僅僅因為忌憚某件事物,便不願意承認它存在的合理性,豈不是種愚昧和懦弱?”奧爾西斯微微地笑了起來,他不緊不慢地收拾著棋盤上的殘局,“就算是將來要為敵的人,在沒有反目之前,也可以共飲美酒。”


  他們沒有再下一盤棋的意思。


  今天畢竟是訂婚的慶典,第一次相逢後的短暫試探已經結束,兩人對於對方都有了自己的判斷。剩餘的交鋒該放到了軍事同盟的戰爭協商會議上去,餘下的時間也該表演一下“未婚夫妻”的和睦——在這羅蘭和魯特關係正值蜜月期的時候。


  阿黛爾輕笑一聲,慵懶地靠在軟墊上:“你自謙了,奧爾西斯。你可不是什麽無趣的人。”


  “我會珍視你的美譽。”


  將黑白棋子都整整齊齊地收好,奧爾西斯左臂搭在桌麵,右手持著酒盞,靠在椅背上,自如地說道。


  他們欣賞起接下來的舞會,偶爾低聲交談幾句,氣氛和諧。


  或明或暗,有著無數目光時不時投向帷幕後的兩個人。


  魯特皇帝和羅蘭女王借著下棋暗中試探的時候,不同的目光隔著輕紗帷幕密切地關注著這對“新人”的一舉一動,想要判斷這對雖然身份再相配不過的年輕人,有沒有產生某些不受歡迎的感情。


  當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魯特的人可要比羅蘭的人緊張多了。


  畢竟,許多年輕的魯特小夥子頻頻朝羅蘭女王投去目光可不僅僅是出於憂慮——不到半天的時間,“神國玫瑰”的稱呼不脛而走。年長的官員還能不失禮,而熱血澎湃的年輕人卻很難掩蓋自己對他們尊敬的皇帝的豔羨之意。


  就連原本對羅蘭女王敵意頗重的萊斯特公爵都不得不承認,這場聯姻裏,更遭人嫉妒的是他的君主兼好友。


  “在她走過來的瞬間,”一位原本傾心於奧爾西斯的魯特貴族小姐這麽對好友感歎,她的嫉妒換了一個對象,“我簡直想自己走上去,去牽住她的手。”


  看著魯特帝國的這些反應,羅蘭的人們維持著表麵的禮儀,心底卻無比得意。


  他們有一種城裏人居高臨下看鄉巴佬的優越感:


  沒見過這麽美的玫瑰吧?傻了吧?我們羅蘭的。


  ……………………………………


  且不提那天晚上多少魯特貴族青年神魂顛倒,道爾頓等人臉色有多難看,訂婚儀式慶典的尾聲,羅蘭女王與魯特皇帝在兩國軍事盟約上簽署自己的姓名。


  同盟成立,戰爭的風暴即將籠罩天國海域。


  從魯特、羅蘭到雅格乃至自由商會聯盟,都在積極準備這場戰爭。然而戰爭的影響比這更遠,在教皇國裏,樞機主教們通過了重整教會軍隊的決議,醫院騎士團登上了艦隊,教皇本人捐獻了一支槳帆船船隊……


  它甚至還越過東西分界,波紋擴散到了遼闊的草原。


  “暴雨要來了。”


  草原上,一名身著勁裝的年輕騎士勒馬抬頭,望向天空。


  黑色的雨雲一團團地奔湧而來,雲團很低,烏壓壓的幾乎觸及地麵。草原上的風刮起來又猛又烈,像從世界的這一端一直卷到那一端。草被壓平得幾乎貼服在地麵,如果牧人沒來得及將牛羊趕回圈中,就別想再見到它們。


  風沙從地平線上騰起。


  這樣陰風肆虐,樹折竿摧的恐怖天氣裏,那名身形不算健壯,甚至稱得上清瘦的年輕人卻勒著戰馬,穩穩地立著。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一支騎兵破風朝這邊急奔而來。


  年輕騎士從背上摘下一張弓,不緊不慢地抽出一根箭,搭弓拉弦。


  咻。


  尖銳迅疾的破風聲,箭尾的白羽在風中化為寒芒。


  騎兵首領一甩馬鞭,疾馳而來的騎兵齊齊勒馬。一根羽箭在這麽大的風裏精準地釘在首領馬前不到三步的地麵上。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草原一片雪白。


  射箭的人隨意地放下手中的弓,他金子般燦爛的卷發被風吹起,原本就蒼白的臉在閃電的光裏越顯病態。一張漂亮得可以用陰柔形容的臉上,隻有嘴唇泛著不正常的殷紅,湛藍的眼睛帶著說不出的妖異。


  “你們遲到了。”


  他輕柔地說。


  “將軍們要見你。”


  魁梧高大的草原騎士收斂了原本的輕蔑,以有些別扭,腔調古怪的天國之海沿岸通用語說道。


  “阿瑟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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