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皆意外
如清風似朗月的魏炎,遙手指了指明月家的屋簷,聲音清澈如泉道:“這是第一道‘意外’。”,
眾人順著手指方向張望,隻見屋簷下,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冰流子懸掛其下,形若尖刀,在陽光映稱下,卻又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在大冬天裏,冰雪化了凍、凍了化,便形成了農家這別具一格的景致,有些調皮的娃子會想方設法弄下來,放在嘴裏當冰果吃,涼絲絲的,好吃好玩得緊。
看著其中不少半斷的冰流子,眾人晃然,這才明白殷金父子二人的臉傷自何處而來,隻是怎麽會腫得這麽厲害?
魏炎傲嬌的指了指曬在晾衣繩上的小筐子和地麵上一大片的紅色粉末道:“這是第二道‘意外’。”
明月眼睛一眯,從辣椒裏撿出一隻小小的蟲屍道:“我家辣椒麵掛在大鍋上邊,前幾天發現生了蟲子,舍不得扔,便想著將蟲子凍死,繼續吃辣椒麵兒,這才掛在了外麵。”
眾人頓時了然,這殷家父子,真夠“倒黴”的。
魏炎用手指指了指兩條大狗,不言而預,這是第三道意外了。
村人們哪裏知道狗有被迷暈的過程,在他們眼裏,被狗咬傷反而不是意外了。至於真實原因,蒙-藥為何突然失了效,又或者狗狗為何沒有吃那隻包子……恐怕隻有殷明月自己知道,但誰又會在乎呢!?
一場鬧劇就這樣不了了之,翟氏保住了她到手的七兩銀子,明月沒有深究;宋氏丟了臉,成了小偷小摸、攪家不賢的婦人;殷金父子挨打受傷外加丟人;明月雖然少了七兩銀子,但是卻在村中起了一個震懾作用,那些蠢蠢欲動、心裏不安份的,趁早都歇了打殷家三房的主意,這殷明月,也太特麽凶悍了,隻是“無意”,就將殷氏父子搞得跟受十大酷刑似的,這若是“有意”的,怕是得進十八層地獄了。
殷才靜默的扶起大哥殷金,神色中,有愧疚、有難堪、有焦灼,更有悔恨,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該恨明月利用了他,還是該恨有這麽不堪的爹娘和兄嫂。
劇終人散,魏炎笑著向明月一挑大指,笑容裏包括了太多的內容,有毫不掩拭的讚賞,有洞悉一切的了然,更多的則是明月如此縝密的思維。這麽多的“意外”又怎麽可能是單純的“意外”?
冰流子明顯是有人故意做出來的,而且被弄得半碎裂,隻要一吃力,便會如冰雹一般傾刻而下,猶如天下刀子,雖不致命,但受傷再所難免;大冬天西北風怒嚎,大半夜凍辣椒怎麽說怎麽沒有可信度;還有就是狗了,不叫和咬人的時機把握的那樣好,怎麽看怎麽有種故意為之的嫌疑,而嫌疑最大的,莫過於狗的主人——殷明月,至於怎樣做到的,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明月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將雪人露了袖子的地方再次覆上了雪,衝著魏炎露出白晰的牙齒,笑得那樣的天真無邪,魏炎卻感覺到脖頸生風,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對,是一個寒噤,無法抑製的寒噤,因為他怎麽看這兩隻雪人怎麽詭異,那樣的威然而立,一個身材高大,一個身形欣長,一個憨態可掬,一個陰晴不定,就像是,就像是魏來和自己。
而就是兩個如人般大小的雪人,尤其是被掏出一隻黑袖子的時候,這才讓宋氏徹底的歇斯底裏,心裏防線潰不成軍,心心念念隻有丈夫兒子的死,第一個瘋狂的道出了真相。
這些腹黑算計人的鬼把戲,和他的主子魏知行腹黑的模樣果然有異曲同工之妙,自己以後要小心為上,他可不想成為雪人中的凍人,更不想被塞進屋裏第二個“大桌子”!!!
魏炎懷著無比“敬畏”的心情將明月請上了車,對殷明月的裝扮實在是不敢苟同、不忍直視,穿了女裝、梳了少女發髻的明月,竟比原來的男裝還要慘不忍睹,臉依舊是灰撲撲的,頭發胡亂了擰了兩個當下流行的雙丫髻,卻是左高右低,左大右小,就像是,就像是出自兩個夥夫之手的大黑包子,還是被擰殘了的……
魏炎默默回頭看了一眼身材欣長的雪人,心中默念,寧得罪小人,別得罪女人,寧得罪小人或女人,別得罪小人加女人,殷明月就是小人加女人。默念完之後,發現明月的發髻看著竟順眼了不少,心情也愉悅了不少。
明月表麵雲淡風輕,心裏卻是怎一個“愁”字了得,手裏捧著白色的罐子,手心若溫泉地下的熔岩,時不時的被烤得浸出汗水來,手裏捧著的,仿佛不是一隻普通的罐子,而是她的命運,命好,則僥幸逃過一劫;命不好,則一路多桀。而似乎,這兩樣都不是什麽好的大結局。
一路念了無數遍的《大悲咒》、《往生咒》,終於捱到了縣衙,明月自車廂小窗向外探頭探腦,若觀察敵情的小倉鼠,左顧右盼,鬼鬼祟祟,魏炎不由好笑道:“殷姑娘,下車吧,李少將軍正忙著四處揖拿‘逃犯’,這個時間不在縣衙驛署。”
明月這才放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輕咳了一聲,顧做端莊典雅的將身子探出車廂,因看過的宮鬥戲、宅鬥戲數不勝數,那半羞含赦的模樣,倒真有幾分大家閨秀顧盼流離的神采。
出屋代主迎客的歡喜見了亦是不由惻目,怔在一側,一動不動。
魏來皺了皺眉頭,不滿的看向狀似木頭的歡喜,重重咳了一聲,外人聽不分明,歡喜卻明顯的聽出了警告的意味。
歡喜忙伏下身下,身子呈拱形彎在車廂一側,與車廂形成一個自上而下的“階梯”,明月臉上尷尬之色頓現,這是讓自己踩著人肉梯子下車嗎?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明月躊躇在踩與不踩之間,若是直接跳下去,姿態定不雅觀,自己倒無所謂,也不是沒跳過,但看魏炎的表情,怕是會責怪歡喜辦事不力;但若踩下去,自己喉嚨裏似卡了刺,難受至極。
明月看著近在十幾步開外的屋子,眉頭一展,和顏悅色對歡喜道:“勞煩歡喜姑娘拿個繡凳過來。”
歡喜直著身子站起來,低眉順目,看不分明,隻是乖巧的轉身進了屋內,將一隻團紋繡凳端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放在車廂旁,伸出一隻纖纖細嫩的小手來。
明月沒有再扭捏做態,學著大家小姐的樣子,將手輕搭歡喜的手,輕啟蓮足,若踏花仙子般自雲端踏下凡間,姿態做得足矣,威嚴也恰到好處,隻是身上這身裝束太過寒酸,一個一身窮酸的邋遢丫鬟裝扮的少女,被一個身穿綾羅的眉清目秀的少女攙著,讓人有種錯位的感覺。
腳踏實地,明月輕抹裙擺,整理灰塵,隻一瞬,剛剛的形象登時破了功,臉色頹唐、身子佝僂、懷裏緊緊抱著石膏粉罐子向屋內走去,走得是那樣的緩慢,三步一點,五步一頓,十步一喘息,二十步一回頭。
眼睛楚楚可憐的望著魏炎,似乎她不是來這裏做客的人,而是即將被賣身的良家女,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卻走出了上百步,損耗了一柱香的時間,心裏不住的祈禱.……
門外的嘈雜聲已經響了半天,隻是遲遲沒有人進來,屋內的男子屏住呼吸,仔細的聆聽著外麵的動靜,手裏的毛筆並沒有停止做畫,隻是畫出來的蜜蜂像蝴蝶,柳樹小窄葉兒變成了楊木大圓葉,就連那最下方的樹墩子,也由簡單的皴染,糊亂的塗了一片,分不清哪塊是木,哪塊是石 ,哪塊又是樹結。
在男子的耐心快要磨光之時,門扇終於被推開,明月一臉不情願的出現在了門口。
男子連頭都沒有抬,一筆一畫的將筆下的“四不像”畫完,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放下紫毫筆,抬頭,目光渾不在意的掃向明月,看著明月懷中的白色瓷罐子,指著案邊的十幾隻罐子道:“放在這裏吧。”
明月大踏步的走到罐子前,驚奇的看著紅的、黃的、綠的、黑的等等十幾種顏色的罐子,眼睛也如這五彩斑斕的罐子一般,綻放著無數的風采,嘖嘖歎道:“哦,這麽多種顏色的罐子?不會是罐子是什麽顏色,裏麵的粉末就是什麽顏色吧?這些粉末是做什麽的?是每月心情麵膜嗎?還是胭脂、眼影之類的?咦——”
明月的眼睛終於被男子畫的黑白水墨畫吸引住了,再看看五顏六色的罐子,終於靈光閃現的一拍腦門,原來,這些粉末,根本就是畫畫的顏料,隻是,這些個原材料也太奢侈了,硨磲、朱砂、雌黃、孔雀石、翡翠.……隨意拿出一罐子都夠一戶農家平安生活一年的!
果然,富貴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享用得了的,若是讓自己用它們做畫,沒等畫完畫,自己先心疼得休克了。
明月真的被震懾住了,被震得頭腦暈沉,手裏的白罐子說什麽也不敢放下去了,在這一堆價值不緋的粉末中間,自己的石膏粉是如此的.……如此的“接地氣”,就如同麻雀入了鳳凰群,螞蟻爬了大象身,嚇得不知所措了。
少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男子的水墨畫出神,男子唇角飛揚,怡然自得,自己的畫藝一向頗有造詣,連皇帝陛下都曾討要過,小農女的眼光也不是太差。
男子傲嬌的將筆收了收,再次指著桌子一角的顏料罐道:“放下吧,一會兒就試試這些新製的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