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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浪費了柴禾

  明月這一覺補得並不是很踏實,隻感覺頭暈腦脹,口幹舌燥,用手指重重揉了揉太陽穴,讓腦袋恢複一絲絲清明,頭暈稍有緩解,這才睜開疲憊的眼瞼,感覺渾身都在酸疼,似有車碾從身上滾過上百次一般。


  抬眼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入目的是簡樸得不能再簡樸的床榻,榻下左側是一隻打開的破敗的箱籠,一條殘破的帕子扔在一角,榻前不遠處是一條酸枝木桌子,旁邊放著四隻繡凳,繡布己嚴重褪色,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桌上擺著褐色粗瓷茶具,整個房間看起來竟是分外的簡樸與窄小,自家雖然家具沒有這裏細致,但舒適、溫暖和寬敞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明月怔了半天隨即了然,這房間,在自己來之前,隻怕是縣令家丫鬟仆婦住的,成縣令來之後,因為人口凋零,更沒有可以呼三喝四的女主子,所以房間就空置了下來。


  明月苦笑一聲,自己直接被歡喜安置在這裏,不知道是魏知行的意思,還是歡喜的自做主張。


  明月打了一個冷戰,眼光掃向榻前一個碳火盆子,裏麵的碳早己化成了白色的灰燼,不複紅火,難怪室內一陣冰冷,歡喜準備了第一盆碳,後來就未曾續過,自己渾身的酸疼與頭痛,隻怕不僅僅是因為鬆兒失蹤而急火攻心,也是剛剛睡著之時被凍到了。


  明月將身子不由自覺的往被內縮了縮,卻發現被子己經板結,棉花都是硬的,根本起不到多少保暖的效果,隻好歎了口氣起榻,摸了摸茶盞外壁,雖然不熱,但與屋子的溫度相較,還算是微溫。


  明月倒了一碗,想要一口而盡,緩解嗓子的疼痛,嘴唇剛碰到碗沿,突然一陣慘叫聲傳來,嚇得明月手一抖,碗裏的水登時嚇得灑了出來。


  明月忙放下茶盞,慌張站起身來走向門口,渾身的冷汗冒了出來,頭登時就不痛了,反而恢複了幾絲清明,手拄著門扉,豎起了耳朵辨別聲音的方向,又是一陣陣抽痛的慘嚎,明月的心如雷般的跳動,失了原本的跳動韻律。


  明月急忙向聲音的方向跑去,步子跌跌撞撞,心裏忐忑不安,連手指頭都顫抖得停不下來。


  越來越近了,越來越清晰了,隻見前言空地前,正架著一口大鍋,大鍋裏滿滿的水,鍋下架著一堆娃子手臂般粗的柴禾,熊熊的烈火似要吞噬整口大鍋一般。


  水己經被燒得沸騰,汩汩的冒著泡泡,在鍋上方形成一大片蒸汽,如白色的怪物蒸騰而上,盤踞不散,又若無數條爪子,抓撓著人心。


  鍋後五六丈開外,泯王妃精神煜煜的坐在一隻方案之後,方案之上,碗碟俱全,身後站著隨侍的丫鬟、侍衛和仆婦。


  半脹著臉的丫鬟蓮兒正拿著一隻隻三寸長的小刀,小心翼翼的切著盤中的一塊肉片,全部切成半個手指長短的均勻的小肉塊兒,再穩穩的夾到泯王妃唇邊,泯王妃輕啟櫻口,隨即用帕子擋住了嘴巴咀嚼入喉。全程看著是那樣的高貴與典雅,與生俱來的一種傲倪一切的氣勢。


  明月不由狐疑,這大冷的天氣,泯王妃如此高貴之人,為何要在外麵用午膳,而且在大庭廣眾之下,架著大鍋煮肉吃,完全與她的身份不匹配啊。


  泯王妃用手帕子拭了拭嘴角,嘴角輕挑淺笑,若初綻的百合含嬌似怯,若小荷上的蜻蜓頻頻點點,任誰都會讚歎,這是一幅多麽與世無爭、天真無害的笑容。


  蓮兒諂媚的一笑,向對麵方向的侍衛揮了揮手。


  明月順著揮手方向望去,隻見離大鍋五六丈遠的方麵,一個黑衣銀甲的侍衛抬起手中的一把尺長長刀,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明月眼睛不由一閉。


  隻聽再一次的慘叫傳來,這回終於聽清了,明月的腿一軟,直接跪到在地,眼上的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


  是小青,那頭小青驢,明月費盡了心力和財力救下的小青驢,魏知行總愛牽著的小青驢。


  明月強撐著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再次跪倒在地,再次站了起來,雖然腿仍在抖,卻很是堅定,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個銀甲侍衛的身前。


  走到近前,明月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小青驢,感覺呼吸都痛了。


  一隻臨時搭建的簡易的木架,小青的四腳被牢牢的固定著,整個身子扭曲無力的抽動著,肚子上被用長刀片開了一個大口子,黑色的皮垂下來,中間的肉翻卷著,顯然已經被侍衛割得少了好幾塊,形成了一個肉洞,森白的肋骨清晰可見。


  那銀甲侍衛並沒有理會明月,而是精神煜煜的從那血肉中再片下一大片肉來,喜孜孜的放在另一個侍衛端著的淺盤中,侍衛飛快的跑到鍋前,將肉片迅速的扔到鍋中,肉片在鍋中翻滾了五個浪花,就被那侍衛用笊籬撈了上來,放入另一個侍衛盤中端到泯王妃麵前。


  明月眼淚再次洶湧而出,隻見小青,被割下肉的肚子四周痛苦的抽動著,汩汩的血流到了地麵上,凝成了暗紅的痂,吸引了無數的蚊子螞蟻,與泯王妃一道,殘食著難得的新鮮美味。


  明月的喉嚨如同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抬眼看向小青的眼睛,那眼淚竟在眼圈裏打轉,最後凝結了一大顆流了向來,張嘴對著明月,哀怨的叫著,如遇到母親的孩子,呦呦而鳴。


  明月難以抑製,終於跪在小青身前,嚎啕大哭,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如果吃肉是為了生存,可是,活著吃我的小青,這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

  明月不敢看小青的眼睛,那裏麵,如控訴,如悲鳴,如哀求,明月不敢看它哀求的眼,因為她不知道,在這數十個黑衣銀甲、鐵器精良、武藝高強的侍衛中,她有沒有能力救下它,或者,即使救下了,它還能不能活下去。


  明月膝行著爬向十幾丈開外的泯王妃,大青石上抹下了長長的拖行印跡,明月在石頭上磕頭如搗蒜,苦苦的哀求道:“求貴人饒了小青,求貴人饒了小青……”


  泯王妃好看的眉毛一皺,不悅道:“你是小青何人?為何你來求饒?”


  明月怔然,想了良久也沒有想到如何回答,隻是一味的含糊的磕著頭:“求貴人饒了小青,求貴人饒了小青……”


  泯王妃神色平靜,無怒無悲,而是審視著看著明月道:“聽聞朝陽縣流行一種美食,其鮮無比,就是‘生吃狗、活食驢’,這小青驢肉質鮮嫩,是行哥哥送給本妃的美食,你橫攔豎擋,是何居心?!”


  是魏知行給他的老情人準備的吃食?我的小青?

  明月癱倒在地,眼中的絕望如死灰般,想要複燃己經是奢望。


  理智告訴她,不可能是魏知行送給他的老情人的,但是,不可爭辯的是,小青之死與魏知行脫不了幹係,與自己也脫不了幹係!明月好恨!恨自己無能,更恨魏知行招惹了一個女魔頭!!更更可恨的是,魏知行還將女魔頭當天仙供著,處處相護!!!

  小青驢再次慘叫一聲,定是那侍衛又下了毒手,隻是慘叫聲己大不如前,微弱得如同它第一次見到明月的掙紮與哀求模樣。


  明月的心死了,痛得已經不知道痛為何物。


  明月抬起眼眸,努力扯出一個無力的笑,顫聲道:“王妃,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鮮食驢肉故然鮮美,卻分不同的部位用不同的吃法,這樣才能發揮極致,如驢的前腿腱子肉,最適合炒食;驢的腹部肉,最適合烤食;驢的護心肉,最適合烀食,而護心肉中最適合的一處,才是鮮中美味,王妃可讓農女取出給您?”


  泯王妃眼中閃過一絲猜疑,隨即釋然,在強者與權貴麵前,是虎你得臥著,是龍你也得盤著。這農女倒是個聰明人,見救不下小青驢,便反過來想法子討好自己了,如同,所有下賤的丫鬟一樣,總想爬上主子的榻成了妾;而所有卑微的妾,又總想著耍些陰謀手段,將正室的位子拒為己有,這是天理循環,這是弱肉強食,怨不得別人。


  泯王妃滿意的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明月的提議,不過仍是讓侍衛擋在身前,以防明月手裏有了刀子,隨即對她行凶。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明月拿著刀子,隻是堅定的站起、轉身,一步一步走向小青驢,每走一步,腳步如萬噸的石頭一樣沉重,每走一步,呼吸如尖銳的針刺一樣刺痛。


  終於走到小青麵前,似乎熬過了一萬年。


  明月狠狠抹了一把眼中的淚水,用左手憐惜的撫摸著小青驢的頭,如撫著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輕啟朱唇,無聲的說了一句“對不起”,隨即左手擋住小青驢的雙眼,右手將長刀直接刺入了小青的腹中。


  那長刀全部沒入小青驢腹中,小青驢來不及哀嚎出聲就沒了聲息,一刀斃命,結束了這漫無邊際的活剮之痛。


  血滴順著刀口倒流至刀柄,再流至明月的手掌、流至明月的手臂,染紅了半件衣袖,明月的眼睛赤紅,如同那赤紅的血一般。


  長刀“嗆當“一聲落了地,砸斷了明月的心弦,砸醒了同樣怔然的泯王妃,一向無人敢忤逆的女子驀然站起身來,臉色忽晴忽暗,如這忽晴忽暗的天色,讓人忐忑不安。


  泯王妃揮了揮手,幾個侍衛一擁而上,將明月如拖牲口般拖到王妃麵前,等候女子發落。


  泯王妃隻失態了一瞬間,便又恢複了她高貴冷漠的模樣,坐在桌案後的貴妃榻上,白晰的手指輕挑著,露出鮮紅的指寇,映稱得更加的嬌豔。


  女子輕啟朱唇,似天邊的流雲一般淡然道:“敢在本妃眼皮底下耍手段,本妃都舍不得殺你了,可是,這鍋已經架起來了,不燒豈不是浪費了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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