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利尿進行時
李成悅已經難受得趴在了地上,如同被曬脫水的癩狗般,吐著舌頭,呼呼的喘著氣,那氣息如同熱浪一般炙熱,烤得人心焦糊一片。
李山哪裏還顧得什麽命令,向衙門外橫衝而去,沒跑出兩步就被樂陽郡的捕快三兩下踹倒在了地上,李山忍著痛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馬捕頭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哀求道:“馬捕頭,馬叔兒,俺爹、俺爹得馬上用藥,再這樣下去會把自己燒壞的.……”
馬捕頭看著李成悅的樣子,身子確實一刻比一刻弱,昨夜與自己把酒言歡時,還是侃侃而談、生龍活虎; 昨夜與自己人同睡一塌之時,還是輾轉返側、興致盎然; 隻這一會兒,竟似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一般。
現在的情形,明顯與剛入朝陽縣的境況不同,霍知州與成縣令已經達成了初步共識,霍知州也收了人家十萬兩的銀子,李成悅昨夜飯後也塞給了自己五十兩銀子,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暴斃吧?
況且,剛剛還睡在自己身邊的人,馬上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剛剛滾燙的摸過自己肌膚的鹹豬手,馬上就要變成了一根僵硬骨頭,想想還真是讓人打心底裏硌應得慌。
馬捕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和一些道:“山兒,知州大人親自下的令,隻準進不能出,叔兒也不能拒不從命。不過,既然俺與你爹相識一場,總不能見死不救,你寫下藥方子,叔兒派人去抓藥。”
李山激動的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就衝進了書房,拿起筆來,刷刷點點,寫出三個藥名兒來:海金砂、朱苓、血餘碳,急急的遞給了馬捕快,一臉的殷切。
馬捕快畢竟當了多年的捕快,賣人情賺銀子的本事不小,明哲保身的本事卻也不差。
隻見他鎮定自若的拿過藥方,並沒有馬上遞給身邊的人,襾是仔細的看了看寫藥方的紙張-——是普通的宣紙;
看了看上麵書寫的藥名,一字也不肯放過,生怕李山在上麵花了什麽心思,動了什麽手腳。
這三樣藥,皆是醫館尋常見到的藥物,馬捕快當捕快查案這麽多年,可以說都見過,療效也略有耳聞,並無甚特別之處。
藥方之一:海金砂,主治通利小腸,小便熱淋等狀。
藥方之二:朱苓,主治泄熱止渴、發汗利尿。
藥方之三:血餘碳,主治鼻出血或小便不利。
三種藥,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利尿。
馬捕快不由得皺了皺眉,尋常的郎中,開利尿的藥物,隻其中一種即可,李山寫的這個方子裏,卻是連著開了三種,難不成李成悅通便不暢,被“堵”得不成樣子,非得連下三劑猛藥不可?
可是,那李成悅的身體止不住的流著汗,再吃利尿的藥物,會不會“水份"流失的太快了?他會不會因脫水而變成“人幹兒”?!
馬捕快正要再追問兩句,隻看見縣衙一角火光衝天,李成悅逞強似的要站起來,身子一軟,又塌倒在地,急得怒吼道:“是、是——大、大、大牢的方向,快去攔截,跑了、跑了犯人就遭殃了.……”
朝陽縣的捕快深知其中利害關係,臉色一變,急如箭矢的飛奔而去。
馬捕快忙向身邊人使了個眼色,他手下的捕快也飛奔而去,隻留下馬捕快和兩個捕快看著李氏父子。
不多時,一個捕快跑回到馬捕快身側,看了看李氏父子,壓低聲音道:“馬捕頭,據朝陽縣捕快說,大牢逃出去一個女犯。小的看那女犯穿的可不是囚服,看身形,年紀不大,身手也不錯,一路向西跑了。”
馬捕快皺了皺眉,直覺這其中有蹊蹺,這犯人早不越獄晚不越獄,為何偏等霍知州來了越獄,要知道此時,捕快的數量比平時多了三倍不止,應該是最難成功的時候。
那女子,真的是女囚嗎?既然是女囚,為什麽沒穿女囚的衣裳?
霍知州入縣衙之後,為避免打草驚蛇,並沒有讓人搜索後院,也並不確定那殷明月住沒住在縣衙,會不會是成大人表麵講和,內地裏放了繼女逃跑?
馬捕快急忙抽身向大牢方向跑去,沒跑兩步,大腿就被一雙胳膊跑了個結結實實,李山如一塊甩不掉的泥巴般拖住馬捕頭的褲子,若不是馬捕快及時扯住褲腰帶,怕是早就露光了。
隻聽李山苦苦哀求道:“叔兒,救救俺爹!俺爹昨夜跟您可是稱了兄、道了弟了!!您還答應了,和俺爹以後不分彼此、不必計較,有福同享,以後就是俺親叔……”
沒娘的娃子,可惡!!!馬捕頭心裏這個恨啊,那些個話是自己喝多了、收了李成悅五十兩銀子的時候說的,這李山表情裏是哀求,這話裏話外卻是滿滿的要挾,自己如果不答應,隻怕就要說出賄賂自己的事兒了。
馬捕頭看著越燒越旺的牢房,心裏大急,將藥方子一把扔給身邊的捕快:“三兒,你去!抓一付,不,抓三付藥,務必讓李捕頭以後吃了虎肉也不上火!!!”
捕快聽令的接過藥方子,馬捕頭成功甩脫了李成悅,急急向大牢方向衝去。
李山的眼皮不安的跳了跳,三付藥!!!實心眼兒的李山,眼色避開李成悅無比痛苦又無比哀怨的眼睛,不敢直視。
那捕快飛快的奔向對麵街路的醫館,雖說是夜半時分,那醫館竟然沒有關閉,裏麵的燭光閃耀著微弱的光芒,捕快推門而入,一個學徒模樣的小二正用小小秤子稱藥物。
捕快“啪”的一聲將藥方子遞到藥案上,神氣哄哄道:“抓三付藥。”
小學徒省事的拿過藥方,手腳笨拙的找了藥,又稱了藥,分別包入三個紙包中,遞給了捕快,沉聲道:“一兩銀子。”
捕快瞪了一眼小學徒,輕叱一聲道:“別管爺要銀子,要銀子就管你們朝陽縣李捕頭要去,如果他還有命見到明天的日頭的話,說不定還會多給你一兩銀子的賞錢。”
小學徒連個屁都沒敢放,隻好任由捕快出了醫館。
小學徒匆忙關了醫館的門,依著藥方子重新抓了一付海金砂、朱苓和血餘碳,放在桌案上,眉頭緊皺,不明其意。
海金砂是細細的砂狀,朱苓似薑一樣的灰塊結狀狀,血餘碳是焦黑的小塊狀。
莫不是這三種藥有什麽玄機不成?海金砂?是要殺人的意思嗎?殺誰?朱苓?是姓朱還是姓林?血餘碳?是要見血的意思?
小學徒分析來分析去,也分析不出什麽章法來,不耐煩的將頭上的六角帽摘下來,露出了本來麵容,竟然是沒有回縣衙的明月。
不錯,這之前李成悅生病、送藥等一切,是明月與李山定的計策,以藥來傳遞信息。
因李山是李捕頭的獨子,從醫館東家手裏借醫館用不是難事。
為了這一刻,二人還補習了大半個時辰的藥名,並製定了暗語:如,讓明月快逃用“當歸”,讓明月偷偷潛回縣衙用“地龍”,讓明月大搖大擺回縣衙用“桂枝”.……
結果這李山的榆木腦袋回饋回來的信息,即沒有“當歸”、“地龍”,也沒有“桂枝”,竟然是沒用過的“海金砂”、“朱苓”和“血餘碳”,這是幾個意思?怎麽和設想的套路完全不一樣呢?
這個李山,果然與自己一點也不心有靈犀,差了十萬八千裏,送出來的消息,和沒送出來的一樣,這可是坑苦了自己了。
明月完全想不到的是,這李山豈止是坑苦了她,李成悅才是被坑的最苦的一位,從當年李山拎進來第一罐風寒藥開始,上天就注定了李山是整個大齊國最坑爹的一個兒子。
明月想得頭都痛了,懊惱的將六角帽扔在了桌案上,帽子掀起了一陣風,將海金砂吹得四散,遇到燭火閃了幾下火星。
明月一怔,腦中靈光如這火星一般閃現。
這海金砂,狀似鹽粉,鹽又多為海中提取,李山莫不是提醒自己的是:霍知州來縣衙與“鹽礦案”有關?也就是說發現了自己鹽礦的秘密?莫不是遠在京城的駱平求情失敗了?亦或是、亦或是他臨陣倒戈出賣了自己?
“朱苓”,諧音是“誅連”的話,那麽“血餘碳”又是什麽意思?
明月將“血餘碳”的小塊用手使勁碾了碾,留在手心裏一大塊黑色的焦碳色,充斥著微微的焦糊味道。
明月的汗頓時就滲了下來,她突然明白了李山的第三種藥物是何種意思了。
血餘碳,不是尋常的碳,而是人的頭發燒焦後形成的黑碳,入藥化瘀、利尿,這血餘碳,即“人頭碳”,指的是“殷家”,生靈塗碳、絕無生還。
明月怔了半天,不知道該做如何反應。
是應該高興於劉氏及明星、明陽、明鬆不再是“殷家人”,不必受牽邊?
還是該傷心於自己剛剛收養的“饅頭”、“花卷”、“包子”,殷才、宋嬌嬌以及他們馬上要出生的娃子被誅連成了“殷家人”?
在命與命的取舍之間,竟然是這樣的難以決擇,又是這樣的脆弱不堪。
明月甚至能猜出,這個選擇怕也是成鴻略的選擇,雖然自私,但她卻嗔怪不得,這個禍事太大了,況且是自己惹的,她有何權力去嗔責別人?
成鴻略能將消息傳遞給李山,再傳出來給自己,已經是他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冒最大的風險了,此外,自己若不被“成大人”抓住,隻怕他仍不易脫身,罪責很難摘得清。
明月猜得八九不離十,卻還有一樣沒有猜到,成鴻略不僅讓李山傳遞了消息,還偷偷燒了大牢外的偏房,放走了袁四娘,造成混亂,給李山送消息提供機會。
成鴻略當時給了袁四娘一套衣裳,靜靜的對她說:現在是秋後,三日後即可以問斬了,如果給你一個九死一生的機會,你會逃嗎?袁四娘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哪怕隻有一分的希望,她也要逃出去,見她最想見的大哥一麵,道一聲上次未說出聲音的”珍重“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