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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狐獵之爭

  禦膳房在後六宮偏殿,離東西六宮尚有好長一段距離,離皇帝的養心殿更是要走兩柱香的路。


  駱平前腳奉旨進了禦膳房,後腳便被小太監拿了令牌請進了養心殿旁的清和所,清和所,是養心殿旁一個不起眼的小隔間,裏麵卻住著赫赫有名的禦前大內總管駱公公。


  住在簡單的清和所,隻是因為皇帝一刻也離不開他的照顧,隻能委屈的住進“小隔間”,卻無人敢小瞧這個清和所,尋常的太監、宮女路過這裏,連大氣都不敢出的。


  一路走來,駱平終於知道去禦膳房取膳食的小太監為何腳步匆匆,一刻不停留,怕是十有八九是因為生怕 走得慢了,膳食剛到地界,便已經涼透了。


  進了清和所,駱平看著有些老態龍鍾的叔父,心中有一絲不落忍,但想到了還關在大理寺中生死未卜的明月,硬著頭皮當先說道:“叔父,您老為宦多年,深得先皇和皇帝信任,您一句求情的話,頂得上別人權貴十句、百句、千句。”


  駱公公未曾答話,先重重的咳了起來,喉管如拉風箱般斷斷續續,用手用力捶打了兩下胸口,用帕子掩了掩嘴角,頓時殷紅了帕子,神傷似的答道:“平兒,叔父己是風燭殘年,怕是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有些話,叔父想講給你聽,你切要牢記。”


  駱平忙走上前來,輕輕撫著叔父的後背,他從不知道,前幾日還健碩如鬆的叔父,隻兩三夜的功夫,瞬間就頭發斑白、病態顯現了呢?就如同前一日還昂首

  屹立的白楊,寒風吹過,樹葉枯黃飄落,廖無生機。


  駱公公擺了擺手,將帕子隱入袖管中,努力正了正身子,鄭重的繼續說道:“朝堂之上波雲詭譎,後宮之內牽一發而動全身,宦官更是在夾縫中求生存。朝堂上的權貴無不瞧不起宦官,卻又心知肚明-——得宦官者得天下,宦官的隱性權勢無人能敵。雜家照拂了駱家三十年富貴,怕是風燭殘年,無能無力了,平兒,如今皇帝陛下讓你進了禦膳房,你要把握好這個機會,得之,駱家可再三十年青雲平步; 失之,駱家則零落成泥、任人踩踏。”


  駱平的眉頭皺得緊緊的,躊躇的半刻道:“叔父,陛下下旨隻召平兒將新菜色教給禦膳記,並未讓平兒留在皇宮,即使菜色得了陛下的心,您老可知道,這禦膳房是不必淨身的,更進不得內宮、繼承您老的衣缽,您怕是要打錯算盤了。”


  駱公公又咳了兩聲,才氣喘噓噓道:“平兒,雜家原想讓你淨身為宦,有雜家照拂,定有一日深得皇寵。哪知雜家這身子不爭氣,隻怕時日無多。這禦膳房目前是你唯一平步青雲的機會。雜家的話且先聽著吧,許有一日能用得上。切記,為宦一途,忌諱有自己的耳朵,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鼻子,最忌諱的,卻是有自己的心思。你的身,你的心,你的一切,都是皇家的。叔父,輸就輸在,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害人而害己。”


  駱平怔寧的看著駱公公,不明白一向對自己言辭令色的叔父,如今竟和顏悅色的對自己說了這麽多語重心長的話,較過去數年的訓斥話還要多。


  駱公公說完體己的話,臉色瞬間一正道:“平兒,雜家知道你對那殷氏明月的心思,有一件事,你若辦到,雜家便保殷明月平安無事,甚至逃出生天; 你若辦不到,雜家便也不會拖著這個殘破的身子去求這個情。”


  駱平臉上頓時現出五分喜色五分狐疑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叔父所說何事?隻要不是讓平兒淨身入宮.……”


  駱公公連連擺手道:“不是,此事,不僅雜家歡喜,你自己也是極為歡喜的。”


  皆大歡喜?自私可能?

  駱平的狐疑之色更甚,盯著駱公公的臉半天,竟不敢開口詢問,心中總覺得不會如叔父所說那般的美 好,也許,又是一個害人的陷井,甚至,萬劫不複。


  聽完駱公公後麵說出的話,駱平驚得再也跪不得,蹭的一下站起身來,震驚道:“叔父,怎能做出如此強人所難之事?”


  駱公公眼睛連眨都沒眨,雲淡風輕道:“和人命比來,這一身皮囊,誰又能在乎呢?你,做還是不做?你若答應,雜家馬上求情陛下,並可保證,不出三日 ,殷明月定出大理寺,無罪責加身;你若不答應,雜家馬上稟承陛下,並可保證,不出三日,殷明月定赴菜市口,受五馬分屍。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間。”


  駱平眼睛猩紅,怒目而視道:“叔父,你、你是在威脅我?”駱平已經去了往日的膽怯,未使用敬語,可見心中已經怒極。


  駱平心中的恨終於如滔滔江水般翻滾而來,自打自己記事起,他就在這個叔父的威逼下成長,每天夜裏都是在夢魘中度過,時刻擔心自己在睡夢中成為了一個殘缺不全的人兒,如今,他又要硬逼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嗎?


  駱公公篤定的點了點頭道:“不錯,雜家,就是在威脅你!你若允了,還則罷了,若是不允,雜家有無數個辦法讓殷明月痛苦;雜家的手段你也能風聞一二,在這兵不血刃的後宮,見血的刑法不是最可怕的,不見血的陰招一招比一招毒,雜家很願意在殷明月身上一件一件的嚐試,一件一件的寫下來讓你慢慢的解讀。”


  幾句話說得駱平臉色蒼白一片。


  駱公公懲治人的手法他沒有見過,但在後宮中無緣無故失蹤的宮女妃子卻是司空見貫,屢見不鮮;坊間傳聞各個宮殿間的魑魅魍魎之事層出不窮,甚至皇宮中的飲水都是每日一早出宮上山打的山泉水,皇宮中的井水形同虛設,隻因為,那裏麵不知道隱藏了多少女子的冤魂。


  駱平甚至怕,如果自己不答應,狠毒的叔父去找別人行刑,怕是自己更加的痛苦萬分。


  駱平輕吐了口氣,抬眼處,駱公公卻再次重重的咳起來,咳得嘴角滲血,眼睛腥紅,形同鬼魅。


  駱平的心抽痛著,咬牙切齒的從口中吐出一個字來:“好。”


  駱平轉身出了清和所,看到剛剛出去端茶去而複返的小太監鬆子,此人是駱公公的幹兒子,也是駱公公最信任之人。


  駱平有一種冷笑的衝動,任駱公公再精明也沒有想到鬆子竟然有一天會為魏知行做事吧。


  駱平走的小鬆子,低聲道:“小鬆子,家鄉的荔枝好了嗎?”


  小太監左右看了看,低聲答道:“平少爺,小鬆子的家鄉是北方,不產荔枝,不過爺若是想吃荔枝,魏司農府上的荔枝蜜餞味道不錯。”


  駱平見暗語己經對上,心下稍定,伸手將右側袖口的漆口信封拿出來,鄭重的交到小鬆子手裏,小鬆子剛要離開,卻被駱平叫住,從左側的袖口又拿出一封漆口的信封來,將小鬆子手裏的信封換回,謙然道:“拿錯了。”


  小鬆子點了點頭,將信封塞入袖口中,不動聲色的繼續去奉茶。


  駱平度步出了內宮,前往外宮偏殿的禦膳房,抬頭看了看烏蒙蒙的天色,感覺心頭的鬱結似乎到了一處亮光所在,期待著明天是個大晴天。


  小鬆子在外宮轉了一圈,又折返回了駱公公處,將漆口的信封交給了駱公公。


  剛剛還老態龍鍾的駱公公,此時卻腰背挺直,眼明眸亮,哪裏還是病入膏肓、垂垂老矣的模樣?

  駱公公接過信封,直接將漆口撕了開來,展開裏麵的紙簽,濾了一眼紙簽上的內容,眼色卻越發的凝重。


  小鬆子撫了撫瘋狂跳動的右眼皮,心底不安道:“幹爹,平少爺當真要出賣了您?您裝病也未挽回他半分親情和感恩之情?”


  駱公公搖了搖頭道:“鬆子,平兒雖恨雜家毀了他一生,算計了他一生,卻始終狠不下心來,你看這信上的墨跡,是用八爪魚的墨汁寫的,他想讓此信內容被施大人搜到看到,定了泯王的罪;卻不想此信內容被陛下看到。想讓陛下看在雜家侍奉兩代君王三十餘年的份上,枉開一麵,饒雜家一命。唉,平兒還是稚嫩了些,不知他這種小伎倆,在這寂寞的後宮,每隔十數年便會上演一次,雜家又怎會識不破呢?”


  小鬆子長舒了一口氣道:“即然平少爺對幹爹還存有一線親情,幹爹為何臉色不開晴呢?”


  駱公公苦笑道:“小鬆子,平兒對雜家尚存親情、不趕盡殺絕顧然讓人歡喜,但這瞻前顧後、心慈手軟的性情也著實讓人擔心,雜家走了以後,怎麽能放心你們?”


  小鬆子連忙跪倒道:“幹爹對小鬆子一家的恩情,小鬆子今生難忘,幹爹在,平少爺是小的少爺; 幹爹不在,平少爺就是小的主子,一生不改。”


  駱公公緩緩挽起小鬆子的手臂,親昵的摸了摸小太監的頭,微笑道:“小鬆子也永遠是雜家的幹兒子,你的爹娘,駱家族人會好好照顧的,聽說今年的莊子又是個豐收年了,得回去瞧瞧。”


  小鬆子應了聲“是”,心裏卻是五味摻雜,駱家對小鬆子一家是不錯,圈在一處生活,管理一個莊子,這是親情恩情,又何嚐不是對自己的另一種脅迫?!自己和駱平,才是真正的同病相憐。


  小鬆子勉強的笑了笑,指著紙簽道:“幹爹,這信……”


  駱公公從衣袖中拿出另一封信來,展開宣紙,信的內容竟是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甚至,一字不差,隻是,墨汁更深濃了些,不再如八爪魚墨汁一般稍淡一些,尾部題上了印章。


  重新漆好了信封,讓小鬆子匆匆送至了齊陽郡王府上。


  看著小鬆子離去的背影,駱公公的脊背重新坍塌下來,似自言自語道:“不僅你們有親情,雜家也有。雜家裝病不是為了搏取平兒同情,讓他枉開一麵,而是為了在我死後,平兒以為我風燭殘年,不至於愧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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