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誌高中(12)
李菁巧的信息表地址一欄裏寫著“北橋小巷27號”,這一看就不是普通公寓樓的住所。方晚晴打開手機地圖確定了大概方位後按圖索驥在大馬路的深處找到了該區域。
這是一片拆遷了小半的棚戶區,人走樓空的房子已經被敲碎,地上留著一堆建築垃圾。方晚晴小心跨過隨地凸起的障礙物,努力尋找著門牌號。小區裏麵很大,彎彎繞繞的弄堂小巷就有好幾條,整體環境髒亂陳舊,違章搭建多,門牌號不是按序排列的,數字時而斷開亂跳,根本無從找起。
方晚晴想找個居民谘詢下,可大冬天的戶外四周裏沒有個人影。正當她毫無頭緒地亂走時,突然聽到一條狹窄小弄堂的另一端傳來了吵鬧聲。她應聲穿過弄堂看去,發現前方空地上停了一輛小轎車,有兩三個大漢正架著一個中年男子上車。中年男子扒拉著車門嚎叫求饒,但大漢們不為所動,一邊毫不留情地咒罵一邊強行推搡。
而她的目標學生李菁巧正拉著其中一位大漢求著情。
方晚晴被這光天化日之下的粗暴行為驚呆了,車子不遠處還站著好幾個無動於衷、指指點點的圍觀群眾。她沒有多想,立即快步跑到學生身邊喊道:“你們在做什麽?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們這些流氓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我要報警了。”
一個大漢轉頭看了一眼方晚晴,他人長得不高,但表情不善,問道:“你是哪位?”
方晚晴鎮定地說道:“我是李菁巧的老師,今天來家訪。”
李菁巧在看到方晚晴突然出現時露出了吃驚的神色,隨後向她求助道:“方老師,他們要抓走我爸爸。”
方晚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有老師在,你別怕。”
“老師啊……”大漢哼笑了兩聲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李家欠著我的錢很長時間了,我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他,得讓他把錢還出來。”
方晚晴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緣故,想必是李父為了賭博借了債,還不出就逃,如今讓債主逮著了,對方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也難怪周圍站了那麽多群眾卻不出來幫忙,人家確實是有充分理由的。
自作孽不可活。她心裏評價了一句,嘴上問道:“那你們要把他帶去哪裏?”
大漢說:“放心,我們也知道是法治社會,隻是請他喝個茶聊聊還債時間罷了。”
對方說得合情合理,方晚晴也無話可說。但李菁巧一直在痛哭流涕,她隻得多說一句:“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他既然還不出錢你們拿他出氣也沒用。”
大漢笑了下說:“那好辦,一共12萬,你幫他還了,我把人放了,公平嗎?”
方晚晴一時無語。
那邊兩個大漢已經把李父成功架進了車廂裏,這邊被李菁巧拉著的大漢也想上車走人,奈何李菁巧死不放手,大漢說了好幾句警告話都沒起到效果,索性用力一甩手。成年男子的力氣可想而知,李菁巧當即被甩了出去,方晚晴早有準備伸手一接,但她本身也是個弱女子,李菁巧人又高,最後兩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方晚晴感到了痛覺,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背被碎玻璃片劃傷了,鮮血從傷口裏流了出來。
轎車開走了,人群散開了,李菁巧在原地抽泣,自己受了無妄之災。
方晚晴不由在心中歎了口氣,她拍了拍學生的肩膀道:“外邊冷,我們回去再說。”
李菁巧沉默地帶她穿過一條小巷子回到了家裏。方晚晴看見李家大門外被人用紅漆寫著“還錢”、“死”等字樣,還有被打碎的門窗玻璃。她進門時,看見了躺在床上抹著眼淚的老奶奶。
瞬時,一股沉重壓抑的氣氛撲麵而來。
方晚晴向老奶奶打了招呼,可惜對方隻能聽講某區方言,兩人無法有效溝通。她隻能等李菁巧與奶奶作了一番說明後再隨她去到隔壁房間進行談話。
“老師,你的手流血了。”李菁巧呐呐地說了一句。
方晚晴無所謂地道:“小傷而已,不用在意。”她問道,“今天來討債的不是一般的債主吧,看樣子是高利貸?”
李菁巧縮著肩膀點了點頭。
“你母親呢?”方晚晴問道。
“還在上班,她在商場裏做保潔,要很晚回家了。”李菁巧低聲回答。
方晚晴輕撫了下她低垂的腦袋,道:“你這些天不去學校就是為了照顧奶奶是嗎?”
李菁巧又點了點頭。
“奶奶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方晚晴又問道。
“前幾天高利貸上門砸窗戶時奶奶一著急就摔跤了,腳扭到了。”
“除了砸東西、潑油漆、抓走你父親,他們還做過什麽?對你們動過手嗎?”
“沒有。他們隻會上家裏來坐著不走,不讓我們睡覺。”
方晚晴明白了:“你前陣子在學校補課時會那麽累,就是因為晚上沒睡好?”
李菁巧慢慢留下了眼淚。
方晚晴沉默了會兒,問道:“報過警嗎?”
李菁巧哭著道:“報過,但沒用。高利貸有白紙黑字的欠條,警察管不了。”
方晚晴歎了口氣,這事確實難辦。李父借錢是真的,高利貸潑漆砸窗時不會留下證據,而他們也很懂法,不會對家屬做出人身傷害,所以警察沒法管。
她想了想問道:“一共欠了多少?”
“不知道,借條有好幾張,利息也很高。”李菁巧難受地說道,“好像還會有新債,高利貸知道我們家要拆遷了,就等著拿我們的拆遷款抵債。”
方晚晴又歎了口氣,高利貸不是傻子,他們借錢前肯定會做評估,知道有家底還才會借。
“老師,我該怎麽辦?”李菁巧眼淚洶湧地問了句。
怎麽辦?方晚晴苦笑一下,她也不知道。
她從不認為自己來到學生家裏就能解決根本問題,畢竟這類家長裏短的道德敗壞、民事糾紛就連法律與警察都難以斷清。
不過,她還是來了。因為她身邊的正氣好人太多,喻真是一個,周逸又是一個,無形中給了她工作壓力,使她沒有辦法不做出點姿態去有所交代。
“別急,老師會與學校說明情況,看看能否幫助到你。”她隻能這麽安慰著。
李菁巧搖頭哭道:“別告訴學校,我不想讓同學們都知道我的實際情況。”
方晚晴又摸了下學生的腦袋道:“我不會亂說的,學校也不會,我隻告訴個別的老師,也讓他們不要傳播出去。”她輕聲道,“我個人力量解決不了你的問題,需要依靠學校。”
估計學校也未必有辦法。她心下想著,這是個自作自受的下場,外人除了表示同情,無可奈何。如果李父知道錯了,拿到拆遷款還清賭債後金盆洗手,那一家人還有清苦日子過,如果他不知收斂,那全家人隻有跟著毀一輩子了。
當然還有離婚這條路,不過這是李母需要考慮的問題。
方晚晴柔聲道:“你還是孩子,這些問題留給大人來麵對。”她說道,“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高考,考上一本,找份好工作,爭取給自己過上好日子。明白嗎?”
李菁巧淚如雨下。
方晚晴知道她處在這個環境裏學習有多不易,提出了建議:“你父母這邊有兄弟姐妹嗎?高考的這幾個月可以住到他們家裏複習嗎?”
李菁巧搖頭道:“媽媽不是申市人,親戚不在這邊。爸爸上麵有幾個姐姐,但都鬧矛盾了。”她解釋道,“奶奶不給姨媽們戶口遷進來分房子,爸爸還欠著她們很多債,所以不會幫忙的。”
方晚晴心中了然:李父是獨養兒子,受盡老人偏愛,導致成家後也沒有擔責任的肩膀。拆遷分房、利益分配不均導致親情破裂的很多。李母本身工資低,在本地孤立無援,承受不起外麵租房的經濟負擔,隻能得過且過。
李菁巧的家庭情況真是比想象中更悲慘困苦。
“高利貸多久來鬧一次?”她問道。
李菁巧答道:“不一定,不過最近挺頻繁的,估計要過年了,他們想拿到點錢。”
方晚晴輕輕將學生抱在懷中,在她耳邊道:“李菁巧,堅強。”她歎息道,“老師會想辦法的。”
李菁巧在她懷裏默默留著眼淚。
“明天可以來學校補課嗎?”
李菁巧道:“奶奶的腳好點了,我會去學校的。”
方晚晴放開了她,強調道:“能來學校一定要來,千萬不要放棄自己,明白嗎?”
李菁巧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方晚晴陪她坐了一會兒,待她情緒平複下來後準備起身回家了。
李菁巧在大門外給她指了個方向道:“老師,從這裏出去很近,你往大路走要繞很久。”
方晚晴定睛一看,前方這條路應該是房子拆遷後留出的,中間人為隔出了一條小道,兩邊堆著碎瓦殘梁,顯得荒涼又危險。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抬腳走了過去。
畢竟她實在不熟悉這裏,有條簡單直達的近路還是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