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
新年過後，“黎氏”集團召開了一次董事例會。董事長黎父開始全麵培養大女兒，雖然他仍端坐在首位但已將主持工作全權交給了董事兼總裁的黎蕭，小兒子黎澄坐在了姐姐對麵，這是他首次以董事身份參與進公司的重大提案表決。除了高層核心管理人員外，郭心玉也坐在了末席，“信為”集團已與“黎氏”簽訂了重大投資協議，為了有更多的機會欣賞“藝術品”，她便帶著投資人的光環向“黎氏”要了個董事會觀察員的入場資格。
台上黎蕭正陳述著年報總結，郭心玉無心了解那些複雜冗長的數據，也聽不太懂，她所有心思都集中在了黎澄身上，一直向斜對角遙遙發射灼熱的視線。幸而她隻有眼神攻勢，大庭廣眾下未有其他出格舉動，比如拿出個照相機拍照之類的，所以黎澄權當沒看見，放之任之，鎮定自若地聽取著會議內容。
各項議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黎氏”的管理風格偏強硬，黎家曆代掌舵人都是說一不二的鐵腕人物。從集團的名稱中也能看出，“黎氏”雖有好幾個股東，但黎家人是絕對的大股東，它也算是一家私人公司，高度集權，這就導致企業裏自然滋生出一種自上而下的執行力文化，一旦頂層做出了決策，內簽就是走個過場，基本無變動的可能，下麵人隻有全力配合。
黎蕭逐一宣讀著章程製度、人事管理的修改內容及債券發行、投資動向的詳細規劃，底下一眾董事無人反對，每條決策都順利獲得了全數通過。
“最後一項提案，集團今年將進軍電商板塊，聯合‘申展軟件’共同開發擁有‘黎氏’特色的線上平台。”白幕上投射出了“電商”項目的市場評估與策劃方案，黎蕭對著PPT有條有理地講解完畢後照例說了句，“請各位董事投票表決。”
金融及電商是黎氏近兩年的重要轉型方向，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眾董事自然無異議，他們正準備投出同意票時卻不想有人在黎蕭話音剛落後無縫銜接了一句：“我有不同意見。”
平地起波瀾，眾人暫停了表決，不約而同看向了坐在黎董事長右下方第一座的黎澄。這位小少爺從會議伊始便一直默默無聞地跟投票，大家隻當他是來熟悉狀況的，誰也沒想到資曆尚淺的他還會發表起自己的意見來。
黎蕭也對弟弟出其不意的行為大感意外，反應過來後按照規則說道：“黎澄，請說明你的意見。”
眾董事紛紛豎起耳朵、翹首期盼起他的發言，老實說他們都對這位小少東家好奇得很，隻知道他入職以來腳踏實地、兢兢業業，卻從未見過他顯山露水，正好借此機會一探虛實。
黎澄打開麵前始終關閉著的擴音設備，開口說了參會後的第一句話：“我認為電商項目走不通，方案存在缺陷，注定會失敗。”
擴音器帶著半秒延遲回蕩在安靜的會議室內，眾人一時都傻了。大家以為他隻會提出點補充意見，沒想到是直接對電商項目進行了否決，這是公然在向黎總唱反調了。董事們偷偷去看黎蕭的反應，見她麵上並無半點難色，語氣平靜地反問道：“理由呢？”
黎澄從容不迫地伸出了兩根手指，道：“原因有二。第一，電商風口已過，市場劃分已定型。第二，申市並不具備孕育電商環境的優渥土壤。”
他說得有幾分道理，核心管理團隊先前也做過相關分析。申市雖是國內一流發達城市但在互聯網產業的反應上確實有些落後，目前幾家電商大企業的總部都不在這裏。不過申市也有它無可比擬的優勢，相比其他城市，它與國際更接軌，無論在市場環境、開放程度還是資金運作的便捷性方麵都屬國內第一，長期來看選址申市仍是最佳方案。
黎蕭知道弟弟近期在苦學經營策略，但想法還不夠成熟，她體諒他的努力，耐心地解釋道：“‘黎氏’的電商路線有自我特色，不是純粹在線上賣商品，而是將集團旗下所有的酒店、百貨、度假村等資源集中做在一個網絡銷售平台上，並給用戶多樣增值服務，區別於市麵上的幾大電商企業，所以我們有突破口。”她又補充了一句，“你入集團時間不長但能提出這兩個觀點說明是用心了，勇氣可嘉，值得表揚。”
她對弟弟的首次發言進行了一番鼓勵，剛想繼續表決流程，隻聽黎澄又說道：“黎總的想法很不錯，但實際效果未必能達成。我們的線上產品對比‘易購’這類全品類的綜合性網購平台缺乏競爭力，無法吸引且長留住用戶，用戶粘性度不會高。”
黎蕭怔愣了一下，看樣子弟弟還不願結束這個話題，她想了想回道：“集團擁有龐大的線下資源，客流量都是潛在用戶，粘性度可以通過各種優惠手段來提高，目前最緊要的是先把電商的基本框架搭建好，逐步豐富線上增值服務，為集團一體化的生態網絡係統打下基礎。”
黎澄不置可否地聽著，直截了當地問道：“那你預計幾年內盈利？”
黎蕭對答如流：“兩年內找到盈利方向。”
黎澄搖頭道：“互聯網行業瞬息萬變，兩年後的市場風向難以摸清。我不是在斷定電商項目絕對不能盈利，隻是說我們目前沒有準備好，如此大筆資金和精力投入不能獲得理想中的效果。”
黎蕭的表情開始變嚴肅了，她知道弟弟性格張揚，想在董事會上嶄露頭角是正常現象，所以給他機會述說了看法，但既定結果是不會改變的，他應當清楚才對。想到此她的態度由平和轉為了強硬，斬釘截鐵地說道：“集團電商要先做起來，這是順應時代變化，未來可持續發展的地基。”她不再廢話，朝黎澄安撫地笑了笑，一錘定音道，“我們按照流程來投票表決，少數服從多數。”
黎澄清楚一旦進入表決程序，他必然是唯一的‘少數’，畢竟集團為電商項目耗費了很多心血，是擬定好的變革方向，不可能因為他的幾句話而輕易撤銷。但他的如意算盤才剛打響，怎麽能那麽快就停下來，於是他立即舉手打斷了黎蕭，高聲道：“等等，我還有意見沒說完。”
黎蕭對他不依不饒的行為感到驚訝，但黎澄此刻神情堅定，她與他對視片刻後退了一步道：“時間有限，給你三分鍾說明。”
黎澄聞言微微一笑，笑容裏是黎蕭從小到大熟悉不過的使壞前的自得表情。她眉頭一跳，就見弟弟跳過自己直接向坐在首位的父親說道：“董事長，我建議調整集團未來的發展戰略，放棄電商，大力發展實體經濟，這才是‘黎氏’的立身之本。”
平地波瀾瞬間變成了驚雷，一眾看戲的董事由驚呆變成了驚嚇。他們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原來黎小少爺不僅想要否決電商價值，還打算改變集團的走勢格局，等同於明目張膽地挑釁了現任總裁的權威。難道說今天這場董事會將開啟兩位少東家‘一山不容二虎’的戰鬥宣言嗎？
黎蕭眯起了眼睛，知道自家弟弟又要開始無法無天了，不過既然他搬出了父親，那麽現在的會議節奏已轉回到了董事長手上，於是她緩步走下發言台規矩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眾人都等著黎董的表態，隻見他沉默了會兒，平穩地開口道：“黎澄，先講講你的具體想法。”
黎澄笑了笑道：“我的發言有點長，希望大家多給點耐心。”
他站起身信步向發言台走去。他年紀輕輕，長相標致，坐著的時候仍給人一種大男孩的感覺，剛才的搶眼表現隻當他是個虛驕恃氣的少爺公子。但當他長身玉立地站在主席台前，麵對公司一眾老資格的領導團隊竟不露出絲毫怯場時，大家似乎從他身上隱隱感受到了一股胸有成竹的王者氣度。
這小少爺看著不像是鬧著玩的。
郭心玉早已冒起了‘星星眼’，覺得此刻的黎澄有魅力極了，她雖然不喜用手機拍照，但眼下這種肅穆場合不適合拿出照相機，隻好偷偷將手機調至靜音狀態後小心翼翼地照起相來。
黎澄吩咐總裁助理道：“蔣曼，將年報裏關於商業地產的分析數據調出來。”蔣曼聽令而為，黎澄對著PPT上連年下滑的指數道，“數據是最直觀的，人們的消費習慣發生了不可扭轉的變化，實體店鋪確實出現了難以生存的狀況，但實體經濟不會弱勢，數據不好看是因為我們的商場定位出了問題。”
他看向黎蕭不急不緩地道：“就如黎總剛才所言，集團要不斷擴張線下布局，但不是為了電商做準備。”他示意蔣曼切換頁麵，繼續道，“以往我們習慣把商業廣場定位成一個購物中心，但在電商的衝擊下需要做出改變了，更合理的運營模式是將購物中心更改為社交中心，給消費者提供服務體檢，突出商場主題內容，增加餐飲、各類品牌體驗店的比例，特別是文化類建設，做到吃喝玩樂一體化。消費者逛商場買東西是其次，社交體驗才是首要目的。”
黎蕭注視著台上侃侃而談的弟弟，她知道他遲早會在商場上大放異彩，卻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麽快，這個黎家的大寶貝真是比她想象中更出色。眾董事也被黎澄的設想所引領，邊思考邊密切注意著黎總的神色，他們不知她的心中喜悅，以為她在計較生氣，因為親弟打了她的臉，挑戰著她的團隊勢力。
台上，黎澄點出重點道：“在客觀條件允許下，發達城市的商業廣場還應配套五星酒店、寫字樓、產業園甚至是周邊的住宅區，形成全產業鏈的閉環圈，共同刺激經濟消費，商業廣場的轉型內容有很多可以做。”他最後總結道：“所以我建議把電商項目砍了，同樣的資金與精力用來投資文化、體育、旅遊類產業，以此來打造一個屬於‘黎氏’的生活服務生態圈。”
他發言完畢後室內也陷入了沉默，黎董環顧一圈長長的會議桌問道：“其他董事有何高見，可以說來聽聽。”
眾董事不敢隨意應聲，既佩服黎小少爺的思想才華，又開始顧忌起他的身份野心，現在黎家姐弟的戰略思路南轅北轍，無論支持那一邊都唯恐有了站隊的趨勢。雖然黎蕭是現任總裁，但黎澄也是黎家血脈，黎董畢竟還在位，從沒聽他斷言過要把集團傳給誰，像“黎氏”這麽龐大的企業要上演個爭權奪勢豈不是屢見不鮮？
不過既然董事長發問了，沒人響應也不好，幾個狡猾的董事模棱兩可地回答道：“黎總順應時代變革，利用集團現有資源優勢提前建立網絡生態圈是步好棋；而黎少更看重實體經濟的未來發展，通過改變經營模式來創造生活社交圈也是步好棋。兩位少東家都有著卓越眼光，見識非凡啊。”
“其實，黎總、黎少說得都有道理，兩位的設想並不衝突，是可以並肩進行的，把線下資源打磨好了，更有利於線上的發展。”
“是啊，黎董有兩個如此爭氣的孩子是集團之幸啊！我們一定會盡力輔佐兩位少東家的暢想藍圖。”
眾人七嘴八舌說了半天，沒一個真正願意出來站隊的，大家習慣了集團自上而下的執行力文化，靜等黎董事長的裁決。
黎董聽了一會兒，沉著說道：“電商項目暫且擱置，黎澄的設想細節還需完善。另外……”他頓了下道，“臨時增加一項提案，將黎澄從運營部助理調任至商管公司副總裁，負責商業廣場的管理運營，大家開始投票吧。”
眾人都看出了董事長的意思，電商項目說是暫且擱置，其實就是被砍了，把小兒子提到副總裁位置讓其主管商業廣場的運作就是肯定了他的戰略思想。大家心知肚明地想到，集團新勢力要起來了。
人事提拔無意外地得到了全票通過，黎董朝小兒子叮囑道：“放手去做，盡快出個詳細方案。”他又看向諸位董事，“集團麵臨重大變革，在大方向沒有確定前會不斷調整，大家做好思想準備。”
眾人紛紛稱是，這場出人意表、暗流湧動的董事會總算散場了，董事們心事重重地陸續離開了會議室，郭心玉捧著手機心滿意足地跟在中間。黎父走到小兒子身邊欣慰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又將目光轉向大女兒，兩人相視一笑。
“你們聊著，記得吃飯，別把胃餓壞了。”他留下一句話後也走了出去。
待父親一走，黎蕭踩著高跟鞋款款走到弟弟身前重重彈了下他的腦袋道：“你才進集團多久就急著與我分庭抗禮了？”
黎澄捂著被打疼的腦袋委屈道：“我怎麽可能與姐姐爭搶，一切都是為了集團的發展罷了。”
黎蕭哼笑道：“是嗎？難道不夾帶什麽私人恩怨嗎？”
黎澄無辜地道：“什麽私人恩怨？”
黎蕭無情地揭穿道：“我看你就是對周濟有氣，現在‘黎氏’與‘申展’的合作黃了，我得去向他解釋，恩，該怎麽解釋呢？”她誇張地攤手道，“必須要與他說明這次合作被攪了都是黎大少爺的授意，我也抵抗不了，我們家大少爺真是太厲害了。”
黎澄不滿地道：“怎麽，你打算為了他生我的氣？”他摔了一下文件道，“你有男朋友就不要親人了！”
黎蕭被他的惡人先告狀氣笑了：“剛剛是你在眾人麵前不給我麵子，我都沒說什麽，你倒是先發起少爺脾氣來了？”她又彈了一下弟弟的腦門道，“吃定我舍不得你是吧？”
黎澄揚起下巴，衝她賴皮又得意地笑。
黎蕭無奈地搖頭道：“周濟在黃氏還沒站穩，‘萬源’上下都看著我的態度，畢竟我是除他外公外最大的助力，黃家人得知我們取消與‘申展’的合作後都會認為我與他關係破裂，對他會有負麵影響。”
黎澄挑眉道：“所以你心疼了？”
黎蕭揚起了自信的笑容：“雖然有些麻煩，但我對周濟的實力心中有數，這點風波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黎澄不屑地哼了一聲，手指敲了兩下桌麵道：“放心，我知道他是你男朋友，未來也是一家人，不會真的不給他麵子。我們不與‘申展’合作電商，但可以與他們合作其他的，比如升級完善商業廣場的管理係統。”
黎蕭懷疑地看著他：“哦？你為何突然又要找他了，那你剛才所做的不是白費了？”
黎澄微笑道：“姐，我早就說過，我與他之間並沒有仇怨，既然你堅定要支持他，那我幫他一把也無妨。隻不過……”他意味深長地道，“我要以‘黎氏’副總的身份親自與他談詳合作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