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誌高中(24)
周逸平時不看《創潮》但對它很熟悉,因為吳映雪的哥哥就在這家公司任職,而她經常會帶最新期刊給班裏的女生傳閱。至於江遠風口中的簡經理他也見到過幾次,是與他哥關係不錯的大學學姐。
放學後,他在送吳映雪去車站的路上順口將此事說了下,對方聽後驚訝道:“我回去問問我哥看,真是太巧啦。”
周逸補充道:“我查過‘文藝展’的官網,這次參賽的高中組裏隻有江遠風一人的作品脫穎而出,其他都來自大學生。”
吳映雪感歎道:“那他是非常厲害了,和一群大學生比拚,沒得獎也屬正常。”
周逸踢了腳路邊的小石子:“他還可以更好。”
晚風輕撫,晚霞繽紛,吳映雪低頭看著地上兩道挨得很近的影子,甜蜜地問道:“對了,話說你的生日快到了,這次定了哪裏的酒店?”
周逸回道:“這次不辦酒,就在家裏吃頓便飯。”
吳映雪意外道:“你的18歲生日……就這麽草率度過了?”
周逸淡淡一笑,心想他哥改了姓氏,投奔曾經拋棄他的黃氏家族,任憑父親生氣、母親傷心也無悔改之意。如今家裏人關係弄得這麽僵,連一起吃頓家常飯都做不到,還怎麽其樂融融地宴請親朋好友。
但這畢竟是家事,他不想解釋太多,便敷衍回道:“無所謂吧,我也不看重形式。”
吳映雪仔細觀察了他的神情,心中有著自己的思量,試探問道:“我記得周濟哥哥之前承諾過會給你辦個大派對慶祝的,他向來說話算話的呀。”
周逸聳了聳肩,故作輕鬆地道:“我哥是想給我辦,但我覺得麻煩,馬上要高考了,不想花費多餘精力。”
“哦,是這樣啊。”吳映雪心神不寧地走了小半段路,終究還是藏不住心事,糾結地問道:“聽說你哥……離開你家了?”
周逸目光一凜,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吳映雪見他眼神鋒利,小聲答道:“我哥與琨雲姐聊天時被我聽到,然後我就問他們了。”她咬了下嘴唇,目露關切地道,“我很擔心,周濟哥哥突然與你們分開生活,你心裏一定很難受吧。”
周逸皺起眉頭:“他們還說了什麽?”
吳映雪如實道:“他們說你哥被生母家族召回,準備去繼承家業了,好像叫什麽‘萬源’……”
周逸打斷道:“你不驚訝嗎,我和我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吳映雪呐呐道:“我確實被嚇了一跳,不過……”她努力說著安慰話,“同父異母又怎麽樣,親人間關係好就行了,據我看到的,周濟哥哥對你一直很好的。”
周逸扯了下嘴角,從他有記憶起他哥就對他很好,隻有付出未得回報,所以在他哥麵前他沒有一點可責怪的立場。
真正被傷透心的是含辛茹苦撫育他倆長大的父母親。
特別是父親。他還記得他哥是以一種平靜且堅定的口吻向家裏人坦白的,這個決定來得突然又似準備已久,使他見到了父親難得震怒的樣子。
在家人印象裏,他哥一直很優秀,不僅學習成績好,大四時就聯合同學創辦了軟件工作室,早早賺取了第一桶金,畢業後順利得到投資人青睞,成立了“申展”公司。可以說近兩年家裏寬裕的經濟條件都是他哥創造的,在外能賺錢,對內又體貼,沒有一處可挑剔的地方。
但唯獨在改姓離家這件事上,他哥不顧父母親的感情,不在乎黃氏當年對父親造成的傷害,輕易放下自己被冷酷拋棄的事實,毅然投入了生母家族的懷抱。
這讓周逸第一次體會到了人性的複雜麵,他知道他哥過往的孝順是真,出走後對家人不變的關懷也是真,但不妨礙他追求利益最大化,做出理智又殘忍的決定。
吳映雪很想撫慰他受到親人分離的不適感,拚命想著措辭開解道:“你別對你哥離開的做法太難受,兄弟倆關係再好也會有獨立出去的一天。比如我哥,遲早要結婚,最後也得搬出去住,所以我們都應該盡早適應與家人分開後的生活。”她回憶著琨雲姐的話,“你知道嗎,我家現在居住的小區就是‘萬源’集團的,聽說‘萬源’旗下的房地產業遍布全國,甚至連國外都有。其實換種角度來看,你哥這下在前途上可謂是扶搖直上、平步青雲了。”
周逸望著天邊的爛漫雲色,問道:“琨雲姐是這麽看的?”
吳映雪點了點頭,心情複雜地道:“她說你哥心懷抱負,能力出眾,金鱗豈是池中物,本就該走這條路。”她想起自己曾因琨雲姐過分看重周濟哥哥超過自己親哥而感到鬱悶的事,頓了會兒接著道,“她還說你哥現在的女朋友也不得了,未來無可限量。”
周逸疑問道:“女朋友?”
吳映雪道:“你不知道嗎?”她露出了一個說悄悄話的狡黠表情,“那我先偷偷告訴你,還記得我生日會那晚出現在‘懷信’公館裏的黎總嗎?”
周逸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了一位美麗精幹的年輕女人形象:“記得,好像是‘懷信’的老板吧。”
吳映雪道:“沒錯,她就是你哥現在的女朋友,聽琨雲姐說她也是一家超級厲害的集團繼承人,與你哥將來要繼承的‘萬源’集團資產規模不相上下。”
周逸吐了口氣,慢慢道:“這麽看來,我哥當真是要一步登天了。”
老實說,他剛開始對他哥的做法是困惑大於失望,始終認為他哥不是個貪圖富貴的俗人,黃氏雖然有錢,卻不足以打動他。現在他逐漸意識到,也許他哥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隻是這份深沉心思被完美隱藏在了溫和無害的外表之下,如今終於破殼而出了。
“對啊,所以你別再離愁啦,該為你哥的強勢發展感到高興才對。”
吳映雪按著自己的理解說著開導話,周逸不置可否地聽著,同時猜測琨雲姐並未吐露全部實情,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對方也不知道更多的內情,而他自然不會去主動說明自家的矛盾所在。
他聽了半晌,回複道:“也隻能這樣想了。”
吳映雪以為自己安撫成功了,歡快地跳了兩下,笑道:“放心,就算你這次不辦酒,我的回禮也不會缺,而且我不像你。”她假裝抱怨道,“你送我的禮物一看就沒用心挑,但我會誠心送的。”
周逸無奈道:“我又不知道你們女生喜歡什麽……”他忽然心念一動,轉了口風,“那你和我說說,你們女生到底想收到什麽樣的禮物。”
吳映雪扳著手指道:“太多啦,首先一點是好看,像化妝品、衣服、包包都可以啊。”
周逸皺起眉毛:“我可沒有買這些東西的經驗,還有其它的嗎?”
吳映雪道:“可愛漂亮的小擺件也不錯,除了自己用還可以放在家裏看著。”她又帶了句,“像你送我的遊戲盒就太陰暗了,被我壓在了櫃子最底層,如果它外盒圖案文藝點我還能勉強當個裝飾品來用,現在隻能眼不見為淨了。”
周逸細問道:“什麽樣的小擺件?”
吳映雪歎氣道:“啊,你真是一點腦子都不動的嗎?鮮花、各類材質的工藝品都是擺件啊。”她隨手往馬路對麵指了指,“看見那家綠色門麵店沒有?這個牌子的手工音樂盒可讚了。”
周逸順眼看去,點頭道:“看到了。”
吳映雪見他神色認真,微紅了臉道:“你總算領悟了,不過那店裏的音樂盒超級貴,三位數是常價,上千的也有。其實女生不會在乎禮物的價值,隻要你是真心誠意送的就行,也沒必要買這麽貴的。”
周逸開著玩笑道:“怎麽樣算真心誠意,我上次選的遊戲盒也是我真心誠意想送的啊。”
聽他還在狡辯,吳映雪伸手欲打,周逸忙用下巴示意她注意前方正要進站的公交車,催促道:“快走吧,別錯過車子了。”
吳映雪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恩,你回去也小心哦。”
待她順利上車離開後,周逸在人行橫道線前等了個紅綠燈,然後快速穿過馬路,走進了這家名叫“留戀”的音樂盒專賣店裏。
他想,既然江遠風可以送雜誌表留念,答謝方晚晴的指導,那他也可以,而且他更有理由,因為那篇被表彰在校刊上的論述作業實在名不副實,他理所應當要送一份禮物作為回饋。
裝修精致的專賣店裏沒有一個客人,隻有一位營業員在角落裏默默做著除塵工作,她見周逸進門了也不特意上前招呼,而是叮囑了句:“學生,小心點看,別上手摸,這些都很貴的。”
這家店定價很高,以她豐富的接客經驗來看,窮學生不是目標客戶,熱戀中的小資情侶才會一擲千金討對方的歡喜。
周逸大致掃了一圈,周圍到處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音樂盒,牆麵格子間裏有,正中方台上也有,令人眼花繚亂。他下意識不想從堆雜的視野裏尋找,便從單獨隔開的清爽玻璃櫃中看起。
這時營業員懶洋洋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學生,櫃子裏是最貴的,一千起,想實惠點就從展台上挑挑吧。”
這營業員雖然態度怠慢,卻也一直盯著他的舉動。周逸隨口應了聲,瞄了眼不遠處的展台,那裏一股腦堆放著許多五花八門的傳統音樂盒,如旋轉木馬、小鋼琴、雪球燈、摩天輪、芭蕾少女等,色彩鮮豔、樣式多見,但都不適合送給方晚晴。
方晚晴適合什麽樣的?周逸想起她的溫柔美好,又想起她的冷淡虛偽,神情在咬牙切齒與恍惚不定中變幻。
他繼續瀏覽著玻璃櫃,突然被前方一台木質雕刻風格的音樂盒吸引了注意力。一隻滑稽的貓頭鷹呆立在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枝幹上,這畫麵令他聯想起自然博物館裏方晚晴被嚇得魂飛魄散後一頭撞進自己懷裏的情景,不禁愉快地笑出了聲。
“學生,怎麽了?”營業員聽到動靜,朝這邊問了句。
周逸收起笑容道:“沒什麽。”
他直視著傻乎乎的貓頭鷹暗暗想道:就買這個嚇嚇你吧,膽小鬼!他又看了眼標價:2888元。他估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庫,這三年來他參與理科競賽獲得了不少獎金,加起來的數額應該夠買。
於是他招來營業員問道:“這台能拿出來讓我看看嗎?”
營業員走進一瞧,語速飛快地道:“純手工打造,隻此一個,原價不打折,還要看嗎?”
周逸點了點頭:“恩。”
營業員不再多話,仔細帶上白手套,輕輕從櫃子中將它取出並放在了絲絹上。她捏住一根突出的樹枝轉了好幾圈,不一會兒,貓頭鷹的身體開始抖動,大眼睛一開一合,同時從它的身體裏發出了一連串美妙的音符聲,左上角銀白色的月亮上隱約飄過幾朵烏雲。
這個設計有點傻,但也有點可愛。周逸看了片刻,拍板道:“就它了,包起來吧。”他又搔了搔腦袋,“但我今天沒帶夠錢,可以明天來取嗎?”
營業員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平板地道:“學生,這我說不好,隻要明天你來前沒人買走它,它就是你的。”
周逸保證道:“我明天一定來,你幫我看著點吧。”
營業員見他年紀小又長得俊朗,露出八卦的笑容問道:“這麽著急?是準備送給你的小女朋友的?”她瞥了眼他的校服,調侃道,“原來重點中學的學生也會早戀啊。”
周逸感到自己的心髒猛烈跳動了兩下,立即否認道:“快畢業了,是準備送給老師的。”
營業員拖著長音道:“你高三了啊,快高考了吧,成績怎麽樣啊?”
周逸不想再答她的話,但又怕對方不保留這台音樂盒,隻能勉強回應道:“成績還行吧。”
“準備考什麽學校啊?”
“還沒想好。”
營業員終於嘮叨夠了,答應道:“行了,我就幫你保留著,明天來拿吧。”她邊動手包裝邊問道,“小夥子,要什麽顏色的包裝紙?”
周逸看了眼五顏六色的卷紙筒,猶豫著道:“……粉色吧。”
營業員笑了笑:“看來是送給女老師的,不過你們現在送老師禮物都買這麽貴的嗎?到真舍得啊。”
周逸停了半拍道:“……是用班費買的。”
“哦,全班一起買的啊,那就能理解了。”營業員手法熟練,漂亮利落地包完後又問道,“對了,要寫祝福賀卡嗎?可以免費送一張,不過這裏感謝師恩主題的不知道有沒有,大多都是愛情類的。”
周逸擺手道:“不用了,這樣就行了。”
他看她將粉色的小盒子放進抽屜鎖好後開口道了聲謝,隨後迅速轉身疾步走出了專賣店。
在回去的路上周逸不由感到一陣心虛,捫心自問道:他真的是像江遠風一樣因為尊師重道的理由而選擇送禮的嗎?那他為何不直接送份校刊給她留作紀念?或者隨意買台普通的音樂盒?
他突然發現自己沒法清晰地回答這個問題,竟也對自己一下子花費掉高中三年辛苦積累起的全部競賽獎金感到毫不可惜。
這一刻,他繼他哥後又再次感受到了來自本身的複雜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