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大學(5)
“哎,映雪,你騎這麽快幹嘛呀!”
吳映雪不理會身後向曉蝶的叫喚,第一個抵達北苑食堂二樓的精品餐廳,選了處靠窗位置坐了下來。
沒多久,她的三名室友也趕來了,向曉蝶一屁股坐在了她對麵,一臉探究道:“你不對勁啊,怎麽看見老同學連招呼都不打,剛上課時還故意躲著人家,你到底是欠他錢了還是和他吵架了?”
紀萍抓起桌上用A4紙打印出的單薄菜單在眾人麵前晃了兩下,說道:“先點菜、先點菜,肚子都快餓死了……”
向曉蝶一把按下她的手:“別打岔,看樣子你是知道內幕的,可我和芳潔還什麽都不知道,這不利於寢室團結,不是說好分係不分家的嗎?”
不等紀萍答話,吳映雪反問一句道:“為什麽我一定要和周逸見麵打招呼?他是你們計算機係的,又不是我們外語係的。”
向曉蝶擠眉弄眼地道:“少來,你倆不是關係很好的高中老同學嘛!”
吳映雪麵無表情地道:“我和他隻同過班,但關係不熟,你搞錯了。”
“是嗎?”向曉蝶瞧她露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眨著眼睛道,“既然你說你倆沒關係……那介不介意姐們我前去追上一追啊?”
吳映雪揚起了一個冷笑:“隨你的便,問我幹什麽?”
向曉蝶歪著腦袋道:“這可是你說的。”
顧芳潔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大麥茶,同時瞥了同係室友一眼,小聲問道:“你真打算去向周逸告白啊?”
向曉蝶插起小腰、抬起了下巴:“你倆看她這副高高在上的尊容,明顯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嘛。”她直視吳映雪道,“雖然你比我長得漂亮的多……恩,身材也比我好上一點,但也不能目中無人呀,我不要麵子的啊。”
紀萍望著天花板道:“她又不是第一天這樣,習慣就好。”
吳映雪喝了口茶水,麵不改色地道:“我沒笑你不自量力,恰恰相反,我情願你能追上周逸,這樣我一定會祝福你們的。”
“真的?”向曉蝶懷疑地看著她,“你的表情可不像你表達的意思,這是真心祝福的態度嗎?”
“我點了幹鍋牛蛙。”紀萍將菜單推到了台中央,催促道:“剩下的你們選,咱們先下單行不?邊吃邊聊唄!”
吳映雪隨意勾選了份清炒蝦仁,嘴上重申道:“你們聽清楚了,以後別把我和周逸聯係到一塊兒,你們愛追就追,千萬別客氣。”
“我就當你是真誠的,不過……”向曉蝶搶過菜單,得意地道,“姑奶奶已經有新目標了。”她低頭在黑椒牛仔粒上打了個圈,歎道,“沒勁,想逗你一下居然不上當,果然長得美的人底氣就是足啊!”
紀萍輕快一笑:“原來你在開玩笑,我還以為你真對周逸念念不忘呢。”
向曉蝶靈活地轉了兩下筆,嘚瑟道:“我突然發現玩音樂的比打籃球的更吸引我!”她又添了碗酸辣湯,才將菜單傳給顧芳潔。
“哦,是哪個倒黴蛋?”紀萍脫口問道。
向曉蝶翻了個大白眼:“你才倒黴蛋,能被姑奶奶看上的得是個多麽幸運的人呐!”她壓低聲音道,“我在吉他社認識了個大三學長,一手吉他彈得賊溜,歌也唱得好聽,不要太有魅力哦!對了……”她補充道,“差點忘了,下午課程結束後陪我去牡丹路買把吉他唄,下次社團活動就要用了。”
顧芳潔快速掃了眼菜單,發現都是大葷菜,便道:“我點個清炒時蔬吧,沒綠葉菜不行啊!”
“好呀。”紀萍無所謂地應了聲,專注調侃道,“話說我們又不懂吉他,怎麽不讓那個賊溜的學長陪你去?”
向曉蝶道:“我還處在遠觀狀態,沒能勾搭上,等我下回有模有樣地抱個吉他才能借機去請教人家呀!”
顧芳潔起身將勾選完的菜單遞給了窗口阿姨,回身時道:“很可惜,我沒法陪你去買了,下午還有社團活動。”
“啊,你怎麽又有社團活動了?”向曉蝶不開心地道,“感覺你課餘時間都拿去陪那些社團成員了,你搞清楚,我們才是你未來四年要在一起吃住的姐妹,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紀萍跟了句:“是啊,你到底報了幾個社團?”
“五個。”顧芳潔伸出了一個手掌,“學校社團太多了,我挑得眼花繚亂,幹脆就多報幾個再慢慢刪選了。”
向曉蝶問道:“那你要刪到什麽時候,總是脫離集體活動可不行,太沒集體主義精神了。”
顧芳潔訕笑道:“哎,讓我再試段時間嘛!”
吳映雪想了想道:“我記得牡丹路隔壁有條地道的小吃街,你要麽社團結束後來找我們吃晚飯吧。”
紀萍興奮地提議道:“好呀!咱們晚上吃火鍋怎麽樣?我來這裏都沒吃過火鍋了。”
“大熱天的吃火鍋,不上火嗎?”向曉蝶抱怨了一聲,還是點頭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要鴛鴦鍋,我吃白湯底的。”
紀萍鄙視道:“嘖,吃白湯還吃什麽火鍋,不如自己在寢室拿開水泡泡……”
“怎麽說話呢,我吃白湯沾醬料不行嗎?”
“火鍋和油碟才是絕配!”
倆人吵吵鬧鬧了一會兒,顧芳潔麵露猶豫道:“……我還是不能來,晚上有事兒。”
向曉蝶把臉一拉,追問道:“大小姐,顧貴人,你又有啥事啦?”
“我……”顧芳潔幹脆劃開了手機,調出短信頁麵給她們看,“我通過了校園咖啡廳的服務員麵試,今晚要開始勤工儉學了。”
向曉蝶仔細讀了屏幕上的信息,吃驚道:“單號晚上都有班頭,你真夠忙的啊!白天不是上課就是社團,晚上和周末還要做兼職……那以後隻有雙號晚上才有空嗎?”
吳映雪一針見血道:“她不可能隻輸出沒有輸入吧,總要有時間用來複習功課。”
向曉蝶深吸了口氣,彈了下顧芳潔的腦袋,命令道:“你快點給我把社團時間空出來!”
顧芳潔連忙答應道:“我知道,我也明白加入那麽多個社團根本消化不了,遲早得精簡一下的。”
這時食堂阿姨端著四菜一湯過來擺桌了,坐外邊的兩人幫忙一起布菜,坐裏邊的吳映雪單手托腮望了眼窗外,然後看見了不遠處正獨自走來的周逸。
正午陽光將他的影子壓縮得很短,從二樓高度看下去仿佛對方的腳下時刻踩著個黑洞,她不由彎起嘴角想到:怎麽不騎車呢,大太陽底下走的不熱嗎?她隨即又蹙起了秀眉,覺得這人就是思想反常,品味清奇,所以才會喜歡上一個不知所謂的人。
“哎,映雪……”向曉蝶的大嗓門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你真的什麽顏色都能消化,像你今天穿得這件翠綠碎花襯衫要是換到我的身上一定馬上從小清新變成鄉土氣息,簡直慘不忍睹。”
幾人從感情八卦又聊到了衣著打扮,紀萍羨慕地道:“是啊,人美衣架子,怪不得總不見你衣服重樣,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美貌也會忍不住天天捯飭自己。”
吳映雪解釋道:“這些衣服大多不是我買的,我哥在時尚雜誌社工作,那邊經常有合作品牌商贈送樣衣,他有多就帶給我了。”
“還有這麽好的事?”向曉蝶好奇問道,“是哪家雜誌社呀?”
吳映雪回道:“就我寢室裏放著的那本。”
向曉蝶了然道:“怪不得了,難怪你每期新刊都有,我還以為你是忠實讀者呢。”她咀嚼著牛仔粒道,“嘿嘿,不過也便宜了我們,免費看雜誌,時刻掌握前沿信息……對了,我記得這期雜誌介紹的幾個品牌新品都還不錯,要不下午買完吉他後去專賣店裏逛逛?”
吳映雪道:“好啊,你看中哪些牌子,我帶路。”
紀萍拍手道:“寢室裏有個本地人就是方便!不過背著吉他逛街會不會太累了,要不吉他放在最後買?”
向曉蝶噘嘴道:“不,我就要背著吉他逛街,瞧著多有文藝氣息呀,哈哈!”
顧芳潔揀了筷蔬菜,打趣道:“還不會彈就先裝起來了?”
向曉蝶假裝嫌棄道:“哼,你管我,不參加集體活動的沒資格管我!”
顧芳潔笑了笑,麵上附和著室友們的玩笑話,心裏卻像被一根極細的尖針刺了下,她清楚自己並沒有真正融入進這份團結友愛的氛圍裏,眼前始終豎了道天然且難以打破的屏障。
這道屏障不是歸於身材長相或學習成績,而是每個家庭的經濟差距,比如這頓可以頂樓下四、五頓的小炒,外出館子的一頓大餐,以及一件品牌衣服……
在入學軍訓那會兒她還沒有明顯的感受,因為大家都像高中時期那樣穿著一樣的衣服,從早到晚忙於訓練,閑暇時隻會抓緊時間跑食堂吃飯或回寢室洗漱休息,緊湊統一的作息生活遮掩住了全部差異。
直到正式開學後才都現了原形,原來大學不再是一心隻讀聖賢書、兩眼不聞窗外事的孤立場所,而是通往花花世界裏的一扇自由又開放的大門。
顧芳潔作為一個出身於十八線小城鎮、人均收入低微的清貧學子終於通過這扇大門了解到了國內一線城市的豐富資源與高昂物價,父母能給出的零花錢根本不夠支撐她走出校園,甚至負擔不起一些學生社團的活動開銷。
所以她所報的社團都是免費的,書友會,圖書館裏就有現成的書,乒乓社,體育館裏就有現成的運動器材,像向曉蝶的吉他社還需額外購買材料和支付學費,雖然遠比外界商業教學來的便宜,但她的生活費隻夠吃大堂飯,偶爾一頓小炒都是奢侈的。
而經濟實力上的顯著差距帶來最明顯的後果就是……逐步的自我孤立。
不是室友們的特意孤立,而是顧芳潔開始一步步孤立起自己,她承受不起室友們的花銷層次,隻能尋找“被迫”、非主動意願的獨立借口,所以許多個社團組織和晚間兼職便延續了軍訓時的遮羞布,遮掩著她最後的自尊心。
也許對於起點高的孩子來說殺過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後是輕鬆與愉快的,但顧芳潔的18歲卻先一步遺失了考入申大的驕傲感,在麵對這個物質橫流的新世界時,她隻覺得曾經的十年寒窗並不艱苦,未來還有更多的挑戰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