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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人這送禮可是一門學問啊

  馬世耀思來想去,覺得與其猶豫不決,不如及早動手,將大俠們盡數坑殺在這潼關城內。


  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今大順軍和這些大俠們同處一城,也算和睦相處。再加上大俠們對大順軍也沒有什麽戒備的意思。在有心算無心之下,必可輕易建下奇功。


  這督師衙門的歸屬問題對於大俠們來說或許可有可無,但是對於馬世耀來說,卻是一個無法退讓的底線。一個弄不好,被長安那邊算成一個欺君之罪也是有的。


  有道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馬世耀當年也是河南地界坐地分贓的一位梟雄,不敢說心黑手狠,但謀斷果決也是有的。


  於是馬世耀把自己的這個計劃跟自己的謀士牛道士提了一下。但牛道士聽了這番計劃,卻覺得馬世耀可能有些過於魯莽了,皺眉道:

  “大人,我看這事兒也未必就沒有可以回旋的餘地。不管怎麽說,我們雙方也剛剛聯手大破了清軍。在戰場上不敢說彼此合作無間吧,至少也沒有什麽摩擦。或多或少的還有些同袍的情誼在裏麵。


  而且不管怎麽說,潼關城的這場大勝,他們也是出了膀子力氣的,這翻臉無情,不宣而戰,我總覺得好像不太好。”


  馬世耀搖頭道:“老牛,你的這番話,我不好說是婦人之仁吧,至少也有些迂腐。


  而且有一件事你說的也不對。若非這些大俠們胡亂攪弄,或許我們的詐降之計早已大功告成了呢。說不定現在已經捧著多鐸的人頭,回長安找陛下請功去了,何苦還在這發愁督師府衙為誰所屬的事?”


  牛道士沒有接馬世耀的話茬,隻是自顧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我隱隱的有些擔心。那就是這些大俠們的實力,我怎麽也琢磨不透,這些天,我心裏不知道怎地,總是有些不安。


  那些大俠們你也看過了,論個人武勇,我看也不過中人之姿。若論行軍打仗,那更是一塌糊塗,可是我想不明白,他們怎麽就正麵硬扛住多鐸的八旗鐵騎呢?


  有道是事有反常即是妖,這裏麵我總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依我看不如先禮後兵,看看他們的反應再做決定,或許事情還可以商量一二,如果能和平解決,又何必妄動刀兵呢?


  即便真的是我們把這些大俠一個不留的,全部坑殺了,卻也未免有傷天和。萬一事情真的傳出去,說我大順軍屠戮忠節義士,好說也不好聽。”


  馬世耀性格魯莽,他也深知自己的這個毛病,平素裏對牛道士頗為依仗,牛道士說的話,他也會反複斟酌。此時聽了牛道士的一番話,覺得也並非沒有道理,於是悶聲道:


  “其實我倒是想和他們心平氣和的,大家都坐下來慢慢商量一下督師衙門的歸屬問題。奈何也找不到他們的正主兒啊。


  我甚至還親自攔了幾個人,低聲下氣的想找他們商量分說。奈何這些大俠盛氣淩人,還不等我把話說完。理都不理就轉身揚長而去。我一連問了數人,個個都是如此,實在的讓人氣惱至極。”


  牛道士笑道:“大人您辦事就是太過急躁,三句兩句的說不好,便要翻臉。其實這事就應該我們這些文官出頭。總之,還是由我來試試吧。


  您還記得這幾天,城裏成殮戰場上屍骨的事兒嗎?如今街麵上的那些屍骨都收殮完了,可這督師府衙裏還有不少呢,據我所知可一個都沒抬出來,到現在也還沒有料理幹淨。


  想必是這些大俠們驕奢任俠慣了,不願意去做這些醃臢累活。不過這正巧給了我們由頭,我去準備些禮品,到督師衙門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把督師衙門所屬的事和平解決了,能不動手,還是不要動手的好。”


  牛道士說的成殮屍骨的事,馬世耀也是知道的。在潼關大戰後,城內的屍體堆積如山。這裏麵不光有清軍的屍骨,還有不少大俠們自己的屍骨,居然也都露天的曝屍在長街之上,沒有人去認領。


  一開始馬世耀也不敢去碰,以為大俠們不收殮這些屍骨,可能是有什麽自己的深意和打算。但是這樣足足過了一天,他發現這些屍體還扔在街道上,根本就沒人願意搭理。


  而且大俠們自己出門時候,也被這些屍骨阻住了道路,來往極不方便。不過這些人寧可左躲右閃的跨著屍體走,也不願稍微彎一下腰,把道路中間的屍骨往道邊上挪一挪。


  這時候馬世耀才看明白,並不是大俠們對這些曝屍長街的屍骨有什麽深意,他們就是單純的懶!

  然而這些屍骨顯然是不能久放的,好在現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天,一個處理不慎,弄不好就會變成浸染全城的大瘟疫。


  而且這處理屍骨可不是沒有什麽油水可賺,雖然屍骨上的衣甲裝備早都已被大俠們剝得幹幹淨淨了,可這些清軍的首級,卻都是一個個的軍功。既然大俠們不要,那自己不妨就撿了個便宜。


  於是他雇來不少潼關的百姓,將這些屍骨分門別類的進行安置。


  這些死去大俠們的屍骨,都撿到了一起。馬世耀在黃河的岸邊挑了一塊地方,找百姓挖了一個大塚,將大俠們的屍骨掩埋到了一起。


  塚上還給豎了一塊石碑,上書“節義千秋”四個大字。又找來潼關城裏的大儒,撰寫了後麵的碑文,甚至還請了一些和尚道士,進行了超度。


  而清軍的屍首就沒那麽好運了,首級基本都被剁下送往長安城請功了。剩下的無頭屍體聚在一起,扔上枯枝,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至於督師衙門裏那些屍骨,因為有兩個門神爺一樣的衛兵守門,成殮屍骨的百姓不敢進去,也就暫時沒去管。


  馬世耀覺得這件事情自己辦得地道,也算是大俠們欠下自己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既然牛道士執意要去斡旋此事,他倒也樂見其成。


  畢竟兵凶戰危,和大俠們又沒有什麽過不去的死結,如果真的開戰,即便是大勝,自己也免不了要折損一些弟兄。若大俠們真的能讓出督師衙門,又何必狠下心腸,幹這種背後捅刀的下作事情呢。


  於是馬世耀點頭道:“你願意去就去吧,如果需要什麽特殊的禮物,也可以跟我說。咱們大順是禮儀之邦,這禮物也不能太輕了。”


  “這些便不用大人勞心了,禮物我看著準備,回來後你給銷賬便好”說罷,便下去找人準備禮物去了。


  第二日清晨,牛道士將禮物一一準備齊全後,拿著禮單與馬世耀過目。


  馬世耀接過禮單,隻見上麵寫著:“玉如意兩柄,醬色、古銅綺霞緞麵兩匹,硯台四方。在最禮單的最後麵,居然還有楹聯一幅”


  馬世耀拿著禮單,皺了皺眉道:“這禮物是不是有點太薄了?要不要再多準備些?”


  牛道士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送禮麽,它也是一門學問。所謂貴精不貴多,而且對著什麽人,就要送些什麽禮物,這裏麵可是頗有講究的。


  就拿這個玉如意來說吧,這可是我們去年在宮中所得,真正的大內皇家之物,價格堪比黃金。


  再說這兩匹綢緞,這也不是普通的綢緞,而是鼎鼎大名的蜀錦。你看著上麵的這些赤獅鳳紋,團花紋錦。若非正宗的蜀錦,別的地方又哪有這樣的紋飾?

  如今長江水道斷絕,蜀中更被張獻忠那廝攪合得烏煙瘴氣,這蜀錦早就成了稀罕之物。我看這些大俠們一個個的衣飾誇張飄逸。顯然都是精心裁剪過的。有道是少年任俠,好華服,喜美色。


  可是若沒有布料,又怎麽能做出好衣服呢?所以這幾匹錦緞送得恰逢其時,八成會撓在那些少俠的癢處,所謂送禮要送對。說得便是這個了”


  馬世耀聽得也覺得有幾番道理,又隨意的拿起了那幾方硯台,問道:“那這幾塊黑黢黢的硯台又有什麽好的?”


  牛道士慌忙伸出雙手,虛接在馬世耀那隻拿著硯台手的下麵,急道:“大人,輕拿,輕拿啊!這可不是普通的硯台,這幾方硯台,可是非比尋常的貴重。


  我想這大俠之中,雖然少年俠士不少,但這主事之人,身邊也總應該有幾個飽學之士。這幾方硯台不說千金難買吧,卻也十分的難得。


  我們總不好送那些金銀的俗物,所以我費盡周章的找來這幾方硯台,個個都是大有來頭的,正好給這些大俠的主事之人添些雅趣。”


  “哦?這幾個硯台很貴嗎?”馬世耀看著這幾方硯台毫不起眼,甚至上麵還有些沒擦幹淨的墨汁,顯然是別人用過了的舊物。不由對牛道士的話有些半信半疑。


  牛道士自得道:“我要跟您說這個硯台用的什麽硯才,取自哪裏的石頭,那可也就俗了,你且翻過來看看後麵的題跋。可認得上麵寫的是什麽?”


  馬世耀把手中的硯台翻了過來,果然在硯台的背麵刻了幾個字,也不知用的什麽筆法,筆劃都連在了一起。馬世耀看了半天,也隻能隱約看懂其中有一個“王”字。


  牛道士得意道:“這幾塊硯台可不是凡物,都是我經年收集來的,就說您手中拿的這一方吧,您可知這後麵的題跋是何人所題?”


  馬世耀見牛道士磨磨唧唧的不肯說,怒道“有屁就放,你總跟我這賣什麽關子!”


  牛道士嘿嘿了兩聲,繼續道:“這可是王世貞的金石跋啊!”


  馬世耀皺了皺眉,疑惑道:“這王世貞是誰?又有什麽了不起的麽?”


  牛道士跺了跺腳,恨鐵不成鋼,道“哎呀……這王世貞您怎麽還能不知道呢?不說別的,那個繡像版的《金瓶梅》您都快翻爛了吧?


  您看過那麽多遍書,就沒想著問一句,這個蘭陵笑笑生究竟是誰嗎?這麽說罷,就在前幾個月,本朝的禮政尚書鞏焴鞏老夫子曾公開斷言,這《金瓶梅》必是王世貞所寫!

  想那鞏老夫子可是做大學問的人,文曲星一般的人物,他說的話還能有錯嗎?


  您再想想,這邊王世貞剛在這硯台上題了跋,那邊家中的俏美小婢便接過硯台,鋪紙研墨。王世貞見那小婢顧盼生姿,一時間文思泉湧,滿屋的紅袖添香.……嘖嘖嘖”


  馬世耀看著牛道士已經泛紅的臉頰,搖頭道:“你們這些所謂的讀書人啊,心裏竟是些七擰八歪的彎彎繞,還真不如我這大老粗幹淨。我隻愛看書,還管它作者是誰麽?不過你說的這些我大概也都懂了,不就是說這個硯台貴重嘛……”


  說著,又指了指這禮單上最後的那副楹聯,道:“那些禮物的珍貴我也知道了。可你這不過節,不過壽的,寫幅對聯幹嘛?”


  牛道士鄭重,道:“這個可不是什麽對聯,而是賀聯!畢竟潼關城我們聯手打了一場大勝仗,給大俠們寫上一副賀聯也是應景的。


  而且別的禮物也就罷了,這幅賀聯才是真正的戲肉,裏麵可是大有玄機,牛帥你自己看一看罷”


  說罷,竟把手伸入懷中,掏出了一幅賀聯。


  原來這幅賀聯牛道士寫好之後,並沒有一起放入禮物之中,而是單獨揣在了自己懷中。


  馬世耀接過賀聯,打開仔細的看了一番。雖然他不怎麽通文墨,但是字還是認得的,隻見賀聯上寫道“牧野鷹揚,先王有至德要道。潼關虎踞,恭祖可禮讓徐州”


  馬世耀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上麵說的什麽意思,轉頭問牛道士:“這兩句話還有什麽說法嗎?”


  牛道士笑著指著賀聯道:“這幅賀聯呢,上下兩聯分別對應了兩個典故,這第一句牧野鷹揚,是說當年武王伐紂,在牧野之地大破商紂數十萬大軍。


  如今我們在潼關取得大捷,可好比當年的牧野大戰一般,足以載入青史。不過這四個字也就是誇耀一下,勉強的應一個景,也並沒有什麽太大意思。重點是後麵這句。


  牛道士又指著下麵的幾個字解釋道:

  “先王有至德要道,這是《孝經》中的一句話,也是‘曾子避席’典故的出處,說的是當年孔子給曾子講學,曾子不敢坐下聽講,起身讓離開坐席的故事。這個關鍵麽————就是“避席”兩個字!


  而最妙的是,“孝經”的下一句緊挨著的就是“以順天下”。正與我國名號暗合。這其中的寓意,也就不言而明了。


  馬世耀哈哈大笑道:“好一個‘曾子避席’,好一個‘以順天下’。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有趣。有些話非得轉上幾圈來說!那麽下一句我大概也看明白了,說的是《三國演義》裏,陶謙三讓徐州的故事吧?”


  牛道士點頭道:“大人明鑒,這一句說的正是陶謙陶恭祖三讓徐州,最後把偌大的徐州讓給劉備的故事。


  當年陶謙也知道自己德不配位,於是屢次三番,想著徐州讓給劉備。我想既然大人都能看懂這賀聯裏麵的意思,想必這文字寫得也算直白,那些大俠一看這賀聯,便會明白我們的好意。


  有些事不用非得明晃晃的去說,這樣曲筆一下,大家心知肚明,即便是有些不睦,互相也都能有個台階下。


  反正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可以說仁至義盡,點到為止。如果這幫大俠還執迷不悟,那也就沒有辦法了。是死是活,全看他們自己的選擇了”


  馬世耀拍了拍牛道士的肩頭,道:“老牛啊,‘什麽我能看懂,這文字就直白了’你不就是變著法的說我粗鄙不文麽。


  不過這幅對聯寫得真不錯,哈哈‘曾子避席’‘三讓徐州’。有點意思啊。你辦事我放心,禮物你自去送,我在觀雲樓裏等你的好消息。”


  這座觀雲樓是一個酒樓,就在督師衙門的斜對麵,一共有二層樓,裏麵雅間的位置視野廣闊,可以把督師衙門周圍的景物盡收眼底。


  馬世耀著急得知商討府衙歸屬的結果,於是便選在這個地方等待消息,一旦牛道士有了什麽結果,馬世耀便會第一時間得知。


  這邊的馬世耀如何去觀雲樓等待消息不提。卻說牛道士回到自己屋中,心中把那些要商討府衙歸屬的說詞,反複的在心中又過了幾遍。


  比如見到對方主將的時候應該行什麽樣的禮節,對方的幾種反應。


  如果對方主將答應得爽快,自己該怎麽回謝。如果猶豫不決,自己又該怎樣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才能說服對方。如果對方幹脆不願讓出督師府衙,自己又該用怎樣的微言大義感悟對方。


  等把這一切都想通之後,牛道士便找來幾個仆人,抬了禮物,滿懷信心的直奔潼關府衙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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