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人間煉獄
謝陽救了胭脂。
一雙圓圓的眸子睜大，在看清謝陽的臉後，黑色瞳孔裏閃爍著幾朵淚花，她沒有力氣張唇說話，隻用一雙包含著千言萬語的眸子盯著謝陽，任憑他抱起自己，走到旁邊樹林的一棵大樹下麵。
“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去叫主子過來。”
胭脂抓住他的衣角，忐忑不安地搖頭，不肯鬆手。
“你放心，不會有人再亂來了。”謝陽抿著唇，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塞到胭脂手裏，“你拿著！要是有人來，你就大叫，用刀捅他！捅死人也不要緊，小爺我給你擔著！”
握緊把柄，胭脂的勇氣似乎大了幾分。她舔舔唇，點頭答應。
謝陽笑了笑，迅速轉身跑開。此次馬希萼舉兵造反，借的是謝家的糧草。馬希萼許諾事成之後，十倍奉還，還特邀謝拂堯觀戰，與他同住在一頂帳篷內，待他為上賓。謝陽陪著主子來，無聊的在周邊查看地形，不曾想，竟會誤打誤撞地看見胭脂，還正好看到了剛才那一幕……
這丫頭，不好好地呆在城中，跑到這種荒郊野外來做什麽？剛才要不是他及時趕到，她恐怕就會被那兩個雜碎……謝陽怒火難平，見著謝拂堯後，將剛才之事簡短地說了一遍，怒道：“主子，不如讓我去把那兩個雜碎砍了！反正我們現在是馬王爺的座上賓，難道馬王爺還會為了兩個小兵和我們翻臉不成？”
謝拂堯背對謝陽，欣長的身影站得筆直，他沒有立刻說話，沉默了片刻，轉動著手中的茶盞，輕聲道：“我們沒必要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因為一件小事破壞和馬王爺的同盟關係。”
謝陽一愣，主子竟然說胭脂差點被人欺辱了是一件小事？！他急了，補充道：“主子，是胭脂那丫頭，不是別人，她可是救過您性命的……”
“該還的我早就還清了。”謝拂堯回首，眉目微蹙，嗓音驀然清冷，“送她回去！現在局勢緊張，你找幾個信得過的人，讓他們帶著她去……去金陵，等局勢穩定了再帶她回來。馬王爺的軍隊不日就會攻破衡州城。”
謝陽張了張嘴，“她要是不願意走呢？”
謝拂堯皺眉，“讓她自己選！”
他不是救世主，更不是她的父母、親人，無法幫她做選擇。馬希萼此人天性多疑，凶殘無比，表麵上看似感激謝家提供糧草，許下十倍奉還的諾言。可一將功成萬骨枯，馬希萼若是真的造反成功了，為了穩定局勢，為了大筆財富，難道就不會拿謝家開刀嗎？搶奪百年富商家族的金銀可比征收農民的稅負要容易多了。
出發之前，爺爺曾千叮嚀萬囑咐，一旦事成，立刻向馬希萼討要好處，一旦馬希萼履行諾言，立刻撤離，以恐生變。
馬希萼攻下衡州，逼迫都城，隻成功了一半。他如果失去謝家的糧草供給，很有可能會被遭到軍隊的反撲……隻要攻下衡州，搜刮了金銀財寶，也就可以抵掉謝家的糧草錢了。
謝陽不懂謝拂堯的這些顧慮，失望地按吩咐做事。他找了幾個平時信得過的，武功不錯的人，讓他們護送胭脂去金陵。
“胭脂，我家主子這會有急事，走不開，讓我把這包銀子給你。”謝陽摸了摸後腦勺，把銀子遞給胭脂，“你不回城了吧？我讓人送你去金陵好不好，金陵很多好吃好玩的，你一定會喜歡的。”
胭脂休息了一會兒，喝了水吃了饅頭，恢複了幾分力氣，“我是要去金陵的。”
謝陽鬆了一口氣，他還正發愁要怎麽勸胭脂呢，沒想到她倒自己想通了，高興道：“我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原來你是要自己去金陵啊！你城中的那個家待不下去啦？也好，反正也馬上快要發生戰……咳咳，你現在就走吧！我會讓我的兄弟們保護你的，保證安全地把你送到目的地。”
“謝……謝。”胭脂頷首道謝，一雙眸子不安地轉動。謝陽的話讓她更加忐忑。這裏怎麽會有軍隊？他剛才是說要打戰？馬希萼的軍隊攻過來了？城中的百姓怎麽辦？靳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能逃得過去嗎？還有鳴兒，鳴兒還在庵堂裏麵……
“好，我馬上就啟程，請你替我跟謝公子說一聲謝謝。”胭脂扶著樹幹站起來，謝陽的人已經找來了一輛馬車，胭脂望了望，雙頰染上嫣紅，“我、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謝陽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也有些尷尬，轉過身去小聲道：“噢！你去吧，我們在這邊等你。”
“嗯。”胭脂點頭答應，轉身走到旁邊的小樹林。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確定謝陽沒有回頭偷看後，扒開腿無聲地往前快跑。她要回城！
軍隊要攻進來了，百姓們不知道，官衙們可都得了“內部小道消息”，紛紛收拾細軟準備逃跑的。空穴不來風，不少百姓也都收拾行李準備走。眼看著城中的百姓都要跑光了，官差關了城門，不許出，也不許進。
胭脂在城外等了一天一夜，找不到半點機會進城。就在她要心灰意冷之時，馬希萼的一組親兵，裝扮成欽差大人的隨行隊伍，混進了城。
縣太爺以為是皇上派來欽差大人營救他們，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是引狼入室，放火燒城！
軍隊裏應外合，衡州城的守兵，潰不成軍。
大火在衡州城燒了三天三夜，金銀財寶被士兵擄掠一空。這些入侵者不是人，是野獸。他們見人就殺，老人、小孩全都不放過。女人的下場更慘，活生生地看見自己的親人一個一個地在自己眼前倒下，自己還要屈辱地去伺候那些禽獸……
人間煉獄，莫不如此。
“救我……姐姐，求你救救我……”胭脂走進城，親眼看著一個小女孩在自己麵前死去。她背著她跑了很遠找大夫，大夫畏懼，連連擺手，隻顧著逃命，忘了救人天職。
一個天真浪漫地小女孩，就這樣失去了生命。
她想到了代鳴……
代鳴現在會不會也……胭脂不敢去想。她換成男裝，在臉上抹了灰和血跡，一路小心謹慎地在城中走，見到軍隊就立刻躲藏，好幾次她都是把路邊的屍體壓在自己身上裝死，才勉強逃過一劫……
傍晚時分，她終於到了庵堂。
庵堂是清修之地，疾苦貧乏，沒有什麽金銀珠寶可以讓人惦記，也因此逃過一劫。這裏比起外麵，簡直像是兩個世界，但是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庵堂裏麵的師傅都跑光了，隻有主持在。主持看見胭脂，從床下把代鳴抱出來，“終於來了……終於來了，我們還以為你也……”
“姐姐！”代鳴哭的眼睛紅腫，撲過來緊緊地抱住胭脂，眼淚鼻涕全下來了，“你怎麽才來呀！你怎麽才來呀！鳴兒還以為你不要鳴兒了！我好怕，好怕，真的好怕，外麵的人都好恐怖，他們殺人，還吃人，都死光了，跑光了，人都沒了，都沒了……”
胭脂全身虛脫，勉強撐著自己抱住代鳴，柔聲安慰他，“不用怕，姐姐來了，不用害怕了。姐姐會帶你離開這兒的。”
“胭脂。”主持平日裏和胭脂很熟，這會兒似乎有難言之隱。胭脂以為主持師傅是想請她幫忙搭救，可她現在都自身難保了，哪裏還能保護別人，苦笑了笑，“主持師傅，不瞞您說，我現在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如果可以，我和我弟弟可不可以暫時先在您這兒躲幾天，等風頭過去了，您放心，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您的，我們一起到金陵去……”
“胭脂，貧尼不是為了跟你討口吃的。而是……看你的樣子，難道你不是從靳府逃出來的？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