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滂沱
她們果然還是在風暴快要來臨的時候抵達了花海。當然，她們兩人也就成功地獨占了這片巨大的花海——畢竟沒有人想要在大雨磅礴當中觀賞花海。
從入口進去時，莫阮能夠看到，那門口的值班人員用比較怪異的目光看著她和關晴。
大約是他也沒有想到，這樣的天氣還會有人來這裏。
莫阮隻是匆匆一瞥，已經收回了目光，她朝著景區中花海位置走去。
天色已經完全就像是黑夜一樣，莫阮倒也不怎麽在意，她看著在黑暗中已經近乎黑色的薰衣草，不知怎的，她似乎還真的可以放鬆下來。
天上雷電轟鳴，空氣中濕度已經非常明顯。關晴撐開了傘。
其實，如果在天氣晴朗的時候仔細觀察這一片薰衣草，恐怕並不難發現，這片薰衣草已經將近要衰敗了。現在雖然肉眼可見馬上會有一場暴雨來臨，卻也沒有人要過來對這片薰衣草花海做什麽簡單的保護。
風越來越大，關晴費了一點力量才終於抓住了她手上的傘，不至於讓它被風吹走。莫阮蹲下來，從花海邊緣扯下了一點薰衣草。
關晴看著她，卻沒有一絲一毫打算催促她的想法。天上偶爾還會傳來幾聲響雷，也會亮起好幾道閃電，但電光和雷聲出現的時間倒也相差得比較長，說明上天雷電實際位置距離這邊還比較長，她們暫時還不必擔心。
莫阮低下頭去，兩側頭發垂落下來，她就像是被剛好包裹在黑色盒子裏麵，這讓她感覺非常安心。
隻有純黑，才能讓她感覺安全，這也是為什麽她忽然想來花海的原因。
幾滴雨點落下，關晴撐著傘往前走了一點，剛好能夠將蹲下來的莫阮納入傘下，隻是關晴沒有想到的是，莫阮竟然在她麵前，直接——躺了下來。
她躺在花海當中。天邊剛好一道閃電閃過，她的眼睛映出了那一道閃電的模樣。不知怎麽的，關晴心髒忽然抖動了一下。
莫阮她……怎麽好像有點……不對勁？
莫阮躺在有些潮濕的花海當中，大約是因為此時天色灰暗，又是電閃雷鳴的時候，這邊並沒有日常巡視的工作人員，因此莫阮這樣的行為，一時之間倒也沒有人來阻止。
她幾乎隻有在眼睛幹澀的時候才會眨眼，其餘時間，她就直直地盯著天空那一道道閃電。到最後，她視線範圍當中，已經出現了一道道因為強光直刺眼睛而留下來的一道道暗影。
“你究竟在幹什麽？”關晴終於忍不住開口。
但莫阮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一樣，甚至連眼珠子都沒有滾動過。大約又是五分鍾後，那傾盆大雨終於來臨。
關晴帶來的傘已經非常寬了，但大風夾雜著雨水，還是讓兩人瞬間濕了半個身體。關晴有些吃力地傾著手上的大傘，努力遮住莫阮的上半身。
被大傘擋住了自己的視線範圍，莫阮似乎才終於回過了神來，她眨了眨眼睛，分泌出來的淚水讓她眼睛剛才產生的酸澀感覺瞬間消失。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涼爽的雨水打落在地麵，漸漸地流向了她身下的土地。很快，她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浸上了一陣涼意。
“你先起來吧，會感冒的。”關晴蹲下來，想將她扶起來。
但莫阮還是不想起來。她有些發愣地躺在地上，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出了久違的一句話。
“那時候也是下雨天。”
關晴愣住。
莫阮的話沒頭沒尾，但關晴是知道她的意思的。
——地震的時候，也是下雨的。
“這麽多年了……”莫阮低聲呢喃。
“你說……我為什麽會再次想起來呢？”
關晴張了張嘴，但她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她讓莫阮“忘記”了特定的顏色排列，正常來說，特定的顏色排列放在莫阮眼前時，她的大腦就會作出應激反應，屆時隻要通過催眠，就可以從她口中問出曾經人為儲藏在莫阮腦海深處的訊息內容。讀取的過程非常痛苦，而且那些儲藏在她腦子裏麵的信息也並非什麽好的訊息。如今莫阮忘記了特定的顏色排列所代表的意義，即使以後她還能看到顏色排列，她的大腦也會處於失憶狀態，從而無法作出應激反應。也就是說，莫阮通過“忘記”顏色排列來封鎖她腦子裏麵那些令人不快的，或者是曾經重要的訊息。因為這些被各種方法裝入莫阮大腦的信息，本來就被大腦判定為“非自然信息”，因此這其中也包括所有因為大腦活動異常而產生的信息——包括莫阮曾經熟知的那些人格。
而這一切的遺忘，付出的唯一代價，就是讓莫阮重新想起了那一場她兒時經曆過的地震。
唯有越痛苦的記憶，才越能掩蓋深刻的記憶。這究竟是不是飲鴆止渴，沒有人可以知曉。
關晴沉默不語，她什麽都不能說。
當然，莫阮也並不是想要得到一個非常肯定的答案，無論她心中正在想些什麽，她都無法想到，她重新想起什麽，和忘記什麽，都完全是出自關晴的手。
大雨滂沱，風也是越來越厲害，關晴已經要抓不住自己手上的傘了。她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傘，下車的時候隻能隨手從車子裏麵取出一把已經放在後備箱很久的長柄傘，此時關晴忽然看到，這長柄傘的傘柄，原來是金屬材質。
她皺了皺眉，剛巧一道雷聲響起。她看著已經幾乎濕透的自己，幹脆扔開了那一把傘。
沒有了雨傘，忽然被大雨打在臉上，莫阮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她有些費勁地轉頭看向關晴的位置，雖然兩人距離很近，但黑暗天色下的大雨就像是一道阻攔在兩人之間的薄膜一樣，讓她無法真的看清楚對方。
她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朦朧的大概輪廓。
“我們要回去嗎？”大約是察覺到莫阮的動作，關晴吃力的開口詢問。
“……”
“要不你至少坐起來吧。”
莫阮猶豫了一下，她終於慢悠悠地撐著坐起來。她背後的衣服沾染上泥水，顯得有些狼狽。
“我覺得挺害怕的。”莫阮將頭埋在濕漉漉的雙手之中：“但反而下雨，竟然讓我覺得安心——明明那時候也在下雨，我為什麽會覺得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