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元番外(二)
天地蒼茫,幾不可見綠色的荒原上,一隻渾身漆黑的幼獸跌跌撞撞地往著一個方向走著。一邊忍受著烈陽的炙烤,一邊用髒亂毛發下的小眼睛尋找著水源。
“嗷~”虛弱到幾不可聞的聲音已經證實,它無法再繼續往前行。
撲通一聲,小獸倒在了皸裂的地上,旁邊是一顆幹扁且沒有一片葉子的小樹苗,此時對於小獸來說,這小樹苗根本阻擋不了陽光的照射,微弱的呼吸幾乎耗盡了她的全部生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黑了,小獸感覺到有液體流到它的肚子上、四肢上、臉上,費盡氣力強撐著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一片紅色。
這是鮮血的顏色。
在雨水的衝刷下,小獸體表原本凝固成深色的“血液外衣”逐漸溶解,露出了她原本白色的毛發。
張開嘴巴喝下這混著母親血液的雨水,小獸嘴巴裏發出嗚嗚嗚的哭聲。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醒來的時候,發現母親壓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母親不像以往那般溫柔,好像是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她感覺到自己渾身都浸泡在血液裏。血腥味,這是母親最討厭的味道。力氣不夠大的小獸發現不論怎麽賣力,也無法從母親的身下爬出來。
然後過了一天,她聽到了有其它獸類在進食的聲音。血肉撕扯的聲音是那般清晰,通過母親的身體傳達到她的耳朵裏。
緊接著,身上的重量一輕。小獸順利從母親身下爬了出去。可見到的,卻是旁的生物在不斷撕咬啃食著母親龐大的身軀。
萬幸的是,那些享受著食物的獸類並沒有發現,有一個小生物就躲在石頭後麵。一直得到它們離開,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她吃完了母親留給它最後的食物,茫然地挑選了一個方向,跌跌撞撞往著一個沒有任何獸類的方向。
最終,來到了這裏。
喝飽了水的小獸終於得到了喘息。突然間,她抬起頭,看向上方,因為她感覺到方才還直對著自己嘴巴的水流,在自己喝飽了之後竟然消失不見了。看到的,是一顆充滿生機的樹苗,盡管葉子並不多,但是在這荒原上,是極為少有的。
可她記得先前,自己倒在了一顆光禿禿又幹枯的樹苗旁邊。
側歪著頭,小獸疑惑地看向樹苗,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咕嚕~”
肚子此時發出了聲響。
綠色的樹苗在雨水中伸展著,仿佛渴了許久的人一般,正在猛烈又快速地喝水,導致藤蔓被脹得像泡了水的饅頭一般,大得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這對小獸來說,是個好消息,因為她有了遮雨的地方。
緊緊地靠著樹根,小獸蜷縮成一團。
一獸一樹,靜靜地等待著降雨結束。
“嗷嗚~”
暴雨過後,荒原上傳來了一陣野狼的聲音,將小獸從睡夢中驚醒。探頭探腦地辨別方位,小獸用眼睛尋找著各種可以藏身的地方,最後敏銳地察覺到小樹已經不知不覺長成了大樹,並且枝幹已經可以大到勉強隱藏住身軀了。
不作其它考慮,小獸用爪子抓住樹幹往上跑去。
野狼群逼近的聲音越來越近,小獸卻才爬一半。急切萬分的時候,小獸察覺到有東西正托住她往上去。
到達樹上的時候,野狼群也到了樹下。使勁地嗅著氣味,最終看到了小獸露出的半截尾巴。
“嗷嗚~”野狼群的頭領突然嚎了一聲,四周突然響起了更多的野狼叫聲。
它們正在集結,想要獵殺這隻出生沒有多久的白色小獸。
小獸怕極了,絲毫不敢向下看,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地下的野狼越聚越多。有的用利爪刨地,等著小獸掉下來,隨時準備致命一擊;有的嘴巴裏發出恐嚇的吼叫聲;有的努力向上攀爬,但是每次爬到一半就因為腳下打滑掉落下來……
這場戰爭雙方僵持了很久,萬幸最後還是小獸贏了。
當小獸通過藤蔓跳下樹時,這才發現,樹幹上密密麻麻全是狼爪攀爬後造成的傷痕,有些藤蔓還斷了。
“嗚嗚~”小獸很難過,就像那日見到母親被別人蠶食一般。
她覺得這棵樹就要死了。
風輕輕吹過,受了傷的藤蔓緩緩伸向了小獸的腳邊,似乎是在安慰她。
短暫的庇佑,終歸有分別的時候。食物的短缺,讓小獸不得不離開了小樹,前往別的地方,尋找食物。
多年後,小獸已經長成了高大神聖的白澤,所到之處沒有獸類敢侵犯,而她早已經不記得當年那棵綠色的樹究竟是哪一棵了。
這天,白澤突然見到了一隻長相跟自己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更為高大的獸。她看著對方接近自己,看著對方對自己大獻殷勤,就像別的獸類對異性求愛那樣。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覺得討厭的,她告訴自己這是所有獸類都會有的經曆,但直覺上,她不喜歡這隻跟自己相像的獸,甚至覺得這樣的同類讓她覺得十分有侵略性。
所以她在雄性白澤出去覓食的時候,逃走了。一路狂奔,白澤用上了自己所有在求生過程中學到的技巧。
但是就算身經百戰,她也會累。
不知道跑了多久,白澤隻知道自己停下來的時候,周圍已經看不到任何的動物了。
這樣荒蕪的地方,像極了幼時所到的地方,那個有著一棵會動的樹的地方。
努力尋找著樹,但奇怪的是,她什麽都沒有找到。
白澤搖搖頭,告訴自己,天底下沒有那麽巧合的事情,哪有可能說找到就找到了!?說不準,那棵樹早已經死了,當年就死了。
趕路渴了的白澤尋著蛛絲馬跡,到了一個小湖邊喝水。大口大口喝完之後,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想變成人嗎?”
“人?那是什麽?”她從沒見過人。
白澤四處搜尋著聲音的來源,但卻沒有見到生物,就好像這聲音是從天上來的一般。
“就是一種生命的形態。”聲音再次出現。
白澤確定沒有獸類在一旁後,認真用獸語回答道:“我不要。”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歎息。
就在白澤在思考和自己交流的是誰之後,她敏銳地察覺到了有生物正在朝著自己快速接近。用著和來時差不多的速度往安全的地方逃去。
可是跑著跑著,她就感覺有東西紮進了身體,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體力也在慢慢消失。
咚!
她跑不動了。盡管努力掙紮,卻怎麽都動不了。她突然記起了小時候被母親的屍體壓在身下的無力感。
“抓到了!國師,我們抓到了!”
“太好了!”
“太好了!”
閉上眼的時候,她看到了一群從未見過的兩隻腳行走的獸類。她也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麽語言。
再次醒來的時候,白澤已經到了一個巨大且堅硬的黑色籠子裏,怎麽衝撞都出不去。
“別掙紮了,我們不會害你的,我們隻是想讓你為我過帶來好運!”國師看向白澤,努力用平和的語氣說道。
可是白澤並不能聽懂。她隻知道,今日如果撞不出去,她一定會死在這裏!想到這裏,白澤用的力氣更大,絲毫不顧身上頭上撞得鮮血淋漓。
國師見到這一幕,吩咐底下的人道:“讓醫師再調製些麻藥來!”
很快,白澤再次失去了知覺,陷入了沉睡。
“我是不是見過你?”
半夢半醒時,一個清爽的聲音傳入白澤的耳朵裏,不同於旁人的話,這個話語中的意思她聽得懂!白澤猛地從籠子裏的地上站了起來,和眼前的男子交流著:“這裏是哪裏?你能不能救救我?”
年輕男子搖搖頭:“恐怕不行,人類的世界不是這麽運行的。他們對於事物的控製欲很強,如果你做不到他們要求的那樣,他們會想盡辦法去達到目的。”
“那我應該怎麽辦?我是不是要死了?會被吃了嗎?”白澤慌了。她沒想到先前見到的就是人類!
男子思索片刻:“你放心,你暫時應該不會有危險。他們抓你過來,是因為國師說你能通曉天命,預知禍福。你的存在就是一個國家興旺的象征,所以他們抓了你,卻隻用了我的麻藥。”
“那你知不知道我應該要做什麽才能活下去?”白澤在知道自己可能不會死之後,心中立刻鎮定了許多。幸好,還能活下去。
一旁的守衛見原本狂躁不安的野獸突然安靜下來,變得十分溫順,一下子對這個說著獸語的醫師感到了尊敬。
男子再次思索片刻:“你應該不用做什麽,但也不能想著逃。對了,你見過剛出生的小獸嗎?剛出生的小獸對於母親是很依賴的。雖然這麽說並不恰當,但是我覺得你就將國師當成是母親就好了,他說什麽,你就做什麽。”
白澤搖搖頭:“我聽不懂他的話。”
男子經過白澤一提醒,突然想起了自己也在用著獸語和白澤交流這件事。點點頭:“稍後我會向國師提建議,我會跟在你身邊照顧你,到時候他說什麽,你就做什麽就好了。”
白澤點點頭,表示同意了。
年輕男子突然低聲笑起來:“你雖然看起來很大一隻獸類,但是還是很溫順乖巧的嘛……”
白澤看著眼前這個站在籠子外的男子,雖然長相和其餘的人類一樣,但她喜歡他誇自己。
“對了,你吃什麽東西?肉類嗎?有什麽要求你都可以提出來。”年輕男子道。
白澤搖搖頭:“我從不吃肉類。我隻喝天上下的雨水,但是吃各種各樣果子。”
年輕男子挑眉:“你還挺獨特的,別的獸類想要長到你這麽大,不可能不食肉。也好,那我明日一早就帶果子過來。現在天色很晚了,我先回去了,你身上的傷我先前沒想到會有這麽多,所以還得再為你配一些。”
白澤看著年輕男子走遠,眼神若有所思。
翌日一早,年輕男子果真帶著一個巨大的包裹和食盒來了。
“將籠子打開。”年輕男子對著侍衛說道。
侍衛麵露尷尬:“醫師,雖然您精通獸語,但是這隻獸體型龐大,頭上還有角,若是一個不小心撞在了您身上,您出了事,可就再也找不到一個像您這樣的人了!”
年輕男子堅持道:“我讓你打開你就打開,國師說過,照顧聖獸的事我說了算。”
“那好吧……”
一番交涉,年輕男子終於到了籠子裏,和白澤被關在了一起。
“餓了吧?你昨天都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喝水。”男子用獸語問向白澤。
白澤搖搖頭:“我不餓,就是累得很。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碰到人類就覺得很困,身體不受控製。”白澤沒有發現,她下意識地並未將眼前的年輕男子看作是人類。
隻見年輕男子爽朗一笑:“哈哈!你可能是不知道這個東西。”男子伸手將身上背著的包裹取下,從裏麵掏出了一個白色的小布袋。
白澤嗅著鼻子往上湊,想要聞出裏麵的東西,臉卻被年輕男子的手直接推到了一旁:“這個東西你可不能聞,聞了你怕是得睡到明日這個時候。”說著把東西放進了包裹裏,又將食盒裏的各種果子拿出來。
“這些果子裏麵,有很多我都沒有見過。”白澤坦白道。
年輕男子神秘一笑:“那是因為這個果子隻有我種得出來呀!”
“為什麽?”
“這個……你以後就會知道了。對了,你把頭湊過來,我給你上藥,正好你可以吃些東西。”
白澤十分聽話地湊過去讓男子上藥。一人一獸呼吸之間,白澤聞到了年輕男子身上有一股清新的香味,很熟悉,就像是綠色植物的味道。
乖巧地等男子上完藥,白澤這才問起男子:“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好像跟其它人類都不一樣,那些人類的身上不是臭味就是奇怪的香味。”
年輕男子再次爽朗一笑:“可能是因為我一天到晚都跟植物打交道吧!爪子伸過來,右邊那隻。”
白澤乖巧地將爪子遞過去,看著男子耐心地將綠色的草藥覆在上麵,感受著草藥帶來的沁人心脾的涼意,白澤覺得眼前這個人類男子很特別。
“認識這麽久,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年輕男子道。
“名字?我沒有名字。”白澤認真道。
“那我來給你取一個吧,好不好?”年輕男子看著白澤點著巨大的腦袋,繼續道,“你是在荒原被發現的,就叫阿原吧!不行,感覺這個有些像人類男子的名字,嗯……那就叫可愛一點,叫阿元!阿元,阿元,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