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仇人相見
她的異態引得眾人一一側目。
謝洛白捕捉到溪草白淨的臉盤上飛快閃過的恨意很快被驚愕與不安取代,一副嚇壞了的形容,微擰了眉頭。這女孩子,無論是在萬花樓難堪不雅地縛在春凳上任人宰割,還是被槍管堵在額頭,哪怕最後看到自己的“死訊”……都沒有如此失態。
就算目睹他殘酷審訊叛徒嚇得花容失色,可那因為恐懼帶來的單一害怕和方才轉瞬交錯的表情截然不同。
和那些比起來,小小一個陸榮坤,他才不相信她會膽怯。
陸榮坤亦是奇怪地循聲望去,隻見謝夫人身側坐了一個穿著舊式藍襖衫裙的少女,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齊眉的劉海下一雙眼睛大且明亮,倒是個青澀美麗的丫頭,就是膽子有點小,她注視著自己,像是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
不過這個表情並不奇怪,畢竟女兒良嬰女校的同學見到自己也大多這般。
溪草眸光一陣緊縮,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未免暴露太多情緒,她幹脆低頭附在謝夫人懷中,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謝夫人還以為溪草同樣被陸榮坤那橫穿過臉頰的傷疤嚇到,不悅道。
“陸探長還請把軍帽帶上,雲卿可不比你巡捕房裏的大老粗膽大。”
陸榮坤似才回味過來,摸了摸臉上足有小指粗的傷疤哈哈大笑。
“是陸某唐突了。不過陸叔叔雖然長相難看,卻不是壞人;雍州城這麽大,雲卿小姐又這麽漂亮,可要小心那些徒有其表的家夥啊!”
他這句故作俏皮的玩笑讓整個大廳的氣氛重新舒緩下來,在陣陣輕笑聲中,溪草從座上站起。
“陸叔叔是雍州城出名的大善人,您照顧了家父這麽久,雲卿還沒有向您道謝。”
小姑娘扭扭捏捏站在那裏,似乎想行禮,卻又不知道如何行事,一時尷尬。
這幅局促的姿態取悅了陸榮坤。手下查出陸雲卿自和母親走散後,便被一對鄉下的夫婦收養,現在看來果然是一無所知的鄉下女,白白糟蹋了陸家千金的身份。
“小姐客氣,陸四爺聽說小姐找到了,急著讓您回去。”
提起這個,謝夫人當下又冷了臉色。
“雲卿前腳才回來,後腳就要被帶走,至少也要她在謝公館住上兩日再說。”
陸榮坤也不著急,他行事很是穩妥,口才也頗為了得,隻幾句話便把謝夫人滿腔的怒意打散。
“既是這樣,雲卿便去見見你父親,行李也不用全部帶去,我已經讓人在謝公館給你安排了房間,如果有人敢欺負你就來找大姨,我會為你做主!”
謝夫人生得溫婉,幾句話雖說刻意加重了語氣,卻毫無殺氣,想來生活大多和平舒適,並不慣於廝殺。然她話中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讓溪草很是感動。
陸榮坤忙笑道。
“雲卿小姐是四爺嫡出的骨血,哪裏有人敢欺負?再說陸家這一輩盡是少爺,現在大爺當家,好不容易找回自家侄女,疼愛都來不及,什麽人敢有這個膽子?”
聽出他話中的滑頭,謝夫人不削地哼了一聲,卻也心如明鏡。
兒子謝洛白方帶兵駐紮雍州城,一山不容二虎,就算謝洛白不主動找人,陸承宗領導的華興社也不會咽下這口氣。雖說謝陸兩家也算姻親,可是現在三妹不在了,陸承宣又是那副樣子,陸承宗未必會給謝家麵子。
現在雲卿回來了,倒對兩家的關係有所緩解。
一行人把溪草送上陸家的汽車,謝夫人難免又是一番千叮萬囑,見溪草始終心不在焉,隻當她思念父親,也不好再耽擱。
車門一關,溪草雙眸中的恨意再難掩飾。她盯著副駕上陸榮坤的背影,目光晦澀難明。
這張臉,便是化成灰她也認得!若不是他,自己怎會流落慶園春,又怎麽會和妹妹潤沁骨肉分離。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亂世竟還是惡人得誌。
六年前,欺淩弱主的家奴劉世襄,揮霍完姐妹二人的家產,恩將仇報把二人發賣後,搖身一變竟在雍州城站穩了腳跟,成為了那有權有勢的巡捕房探長陸榮坤。
還諷刺地混了一個大善人的名號。
多麽荒唐!多麽可笑!
真是天瞎了眼!!!
不過老天亦是開眼。
溪草唇邊曼出一絲冷笑,她南下雍州的目的正是眼前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輾轉得知了家奴劉世襄人在雍州,茫茫人海本沒有方向,不想這人竟就這樣送到了她麵前!
牙齒咯咯作響,溪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她永遠忘不了九歲的自己從昏睡中醒來時的絕望和彷徨,那時候潤沁才七歲,她又那麽愛哭,一想到她找不到姐姐無助害怕,溪草就心如刀割。
六年了,六年了!
溪草想仰天大笑,既然上天給了她這個機會,她自然要為自己和妹妹討回公道。
興許是溪草的視線太過犀利,陸榮坤往後視鏡看了一眼,對上溪草的雙眼,卻是一愣。
“雲卿小姐在看什麽?”
“哦,沒有……”鏡中的少女無措地絞著手指,似乎因為被當場抓包,紅著臉靦腆道。
“隻是剛剛發現陸叔叔似乎慣用左手……”
陸榮坤一愣,釋然笑道。
“是啊,陸叔叔是左撇子,很少見吧,好多人看到也覺得奇怪呢。”
“是啊,確實少見。”
少女重複了一遍,小白兔一般無害可愛,若寒梅初綻,看得陸榮坤流於事故的眼中霎時放空,一陣恍惚。
被他不加掩飾地盯住,後座上的少女不明所以。
“陸叔叔,難道我臉上……有什麽嗎?”
陸榮坤訕訕地移開眼,末了卻還是忍不住撇了最後一眼。
“雲卿小姐看起來有些……麵善。”
“自然。”溪草語氣純真,“表哥們都說我和姆媽長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