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做筆買賣
溪草在陸府吃過飯,又陪陸太爺下了幾局棋,兩人棋力差距太遠,溪草為顧及太爺臉麵,便以引導為主,下手頗溫柔,經她點撥,陸太爺也新學了幾招,心中頗為得意,就忙著打電話約杜九公單挑,溪草趁機告辭離去。
杜九公命陸欽送她回去,溪草卻借口約了杜文佩看電影,自己叫了人力車,卻是去往尚氏銀樓。
算算日子,徐六叔早該回來了,卻沒有依言前往陸公館,她決定親自拜訪。
“掌櫃的,請問徐師傅可回來了?我此前留了公館地址,請他上門打件首飾,怎麽一直沒有回音?”
銀樓掌櫃認出了這個標致的少女,正要賠笑,聽到徐六的名字,當即麵色就變了。
“原來是陸小姐,您快別再提徐六!那亂黨可和我們銀樓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給您換個師傅吧!”
溪草如遭雷掣。
“這是怎麽說?徐師傅一個首飾匠,怎麽就成了亂黨?”
掌櫃見附近沒人,這才湊近了壓低聲音道。
“您是不知道!徐六他在袖子裏藏了刀,趁著給市長夫人送首飾的機會,刺殺張市長,還好警備廳趕到得及時,那刀隻在張市長手上劃了道口子,不然連我們尚氏銀樓都別想開了!您想,他一個首飾匠,能和市長有什麽仇怨?存了這種圖謀,不是亂黨是什麽?現在人已經被警備廳抓了,法庭判了半個月以後槍決!”
後來掌櫃的還說了些什麽,溪草半點都沒聽進去,她如同踩在棉花上,腳步虛浮地走出了尚氏銀樓。
徐六叔很本分忠厚,也沒什麽大本事,絕不可能去參加亂黨,可他為什麽要刺殺張達成?
溪草想不明白,但她直覺一定和舊王府有關。
當初新政府帶人圍攻王府,家奴們大多都忙著分奪財物,隻有徐六叔和幾個老仆人不顧死活,忠心護主,被政府軍打得頭破血流的畫麵,至今映在溪草腦中。
所謂投桃報李,徐六叔她是一定要救的!
可是怎麽救?她勢單力薄,和陸榮坤鬥一鬥也就罷了,徐六叔犯下的是刺殺市長的重罪,就算陸家也不好出麵幹涉,她又該如此轉圜?
背後響起刺耳的喇叭聲,溪草回神,發現眼前的路麵正在修整,自己正走到個半米的土坑前頭。
她嚇了一跳,可踏出去的右腳已經來不及收回,好在一隻手臂及時撈住她的腰,將她從土坑裏抱了出來。
溪草驚魂未定地轉過臉,梅鳳官那張驚豔的麵孔便撞入她瞳中。
燈紅長衫,衣擺上繡著大朵的暗黑色金邊牡丹,像一隻妖冶的蝶,是連女子都不敢嚐試的張揚奪目,偏偏他穿起來極其和諧,絲毫不覺突兀。
“陸小姐在想什麽?這樣失魂落魄,要知道跌下去,可是會摔斷腿的。”
腰上的溫熱讓溪草猛然反應過來,她現在淩空被梅鳳官抱在懷中,她胸前的起伏正緊貼著他的胸膛。
溪草臉頰驀然一紅,伸手推了一把,梅鳳官反應過來,笑盈盈地將她放在旁邊的階梯上。
“既然陸小姐沒有大礙,在下就告辭了。”
溪草卻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我有筆買賣,想和梅老板談!”
梅鳳官回頭,美目中閃過一絲訝異。
“買賣?”
隨後他輕佻地附下@身,在她耳邊曖昧地道。
“陸小姐要談的買賣,和在下想的,是不是同一種?”
他每次這樣自我輕賤,那種不知廉恥樂在其中的表情,都讓溪草惱怒。
“你少和我說這些沒正經的話!如果你不想談,就帶我去見趙寅成!我直接和他談!”
梅鳳官微微一楞,收起調笑。
“你想幹什麽?”
“劫囚。”
溪草目光明澈,麵容冷靜,說出來的話,卻連梅鳳官也震驚至極,他斂眉想了想,拉著她轉身走進一條胡同。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梅鳳官將溪草帶到胡同深處一家裁縫店,正在給客人量身段的夥計抬頭見是他,也不上前迎客,梅鳳官自己打起布簾,將溪草帶到後院一個小屋裏,反手將門關上。
溪草坐下,瞟眼打量房間的格局,猜測這裏或許藏了密道,看來裁縫店也是梅鳳官的一個情報據點,想起上次的花店,她略帶諷刺地道。
“看來梅老板除了唱戲之外,別的產業也是多姿多彩,遍布天下。”
梅鳳官仍舊洗了白瓷杯,斟好香茶遞給她,笑道。
“亂世之中,多個營生,也算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是?和陸小姐的買賣比起來,在下這點小本生意實在不足為奇吧?”
溪草當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她也不想打探梅鳳官背後到底幹什麽勾當,當務之急,救出徐六叔才是要緊事。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不清楚梅老板還有什麽營生,但我認為,你和趙寅成連我表哥都敢刺殺,想必從警備廳的牢房裏撈個人更是不再話下了。”
說到趙寅成,她的臉色就有些不自然,梅鳳官隻當沒看見,輕撥茶蓋,吹了吹。
“陸小姐想撈誰?犯的什麽事?”
溪草道。
“尚氏銀樓首飾匠徐六,罪名是刺殺市長。”
梅鳳官手指一頓,眼眸變得有幾分晦暗。
“燕京忠順王府舊人徐六?冒昧一問,此人和陸小姐有什麽關係?”
清庭覆滅,王公貴饋皆四方流散,尚無人問津,何況徐六一個微不足道的仆人?梅鳳官竟然知道,溪草不僅有些訝異。
她並不知道,梅鳳官和徐六之間其實早已認識,隻當是尚氏銀樓以“王府銀匠”為噓頭招攬生意, 梅鳳官才得知了徐六底細。
溪草不能讓梅鳳官看出破綻,隻得撒謊。
“徐六在燕京王府時,曾對我養父母有恩。”
梅鳳官顯然不信。
“有恩?什麽恩?”
“梅老板問得太多了,我隻想知道,買賣可談不可談?”
梅鳳官放下茶盞。
“說到買賣,陸小姐應該知道,從警備廳大牢救個亂黨這種事,要價可不便宜。”
“請梅老板開個價。”
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顯然是非救徐六不可,梅鳳官覺得好奇,本來這種毫無益處的事,趙寅成是不會同意做的,但他總覺得若是不答應,這小姑娘走投無路,可能會去求她那個羅刹般的表哥,他不太想看到這種局麵。
“二十根金條。”
他望著溪草,笑容略顯戲謔。
溪草倒吸一口冷氣,在心裏盤算著她的小金庫。那些錢是她準備要為潤沁贖身,並帶著她遠走高飛的資金,算來有她敲詐陸榮坤夫妻得來的,有陸太爺、謝夫人資助的,還有以被謝洛白占便宜為代價換來的……可是全加起來依舊不夠。
見她麵色難看,梅鳳官心知肚明,作為陸家半路撿回來的女兒,又無父母可以依靠,她當然拿不出這麽一筆巨款。
“陸小姐要明白,那是警備廳天牢,劫囚是玩命的活,若是有個死傷,我總要給手下的兄弟們安家費,這個價碼很公平。”
溪草道。
“我不是嫌貴,隻是我暫時沒有那麽多錢,可以分期給嗎?一年之內我一定結清。”
梅鳳官好笑,心中莫名起了戲弄之意。
“那可不行,局勢動蕩,你我能否活得到明年都未可知。”
溪草咬唇,這件事如果找謝洛白,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但以謝洛白的敏銳,她的身份難免要暴露,她決不能這麽做。
看她犯難,梅鳳官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點了點,笑容變得有些狡猾。
“如果能一親芳澤,我倒是可以給你打個對折,十根金條足矣。”
溪草聞言,勃然變色,臉色一時血紅一時煞白。
似曾相識的畫麵湧上腦海,她又羞又怒,謝洛白那種無恥之徒就算了,可記憶中那個白月光般的小哥哥,竟然也這樣!
她咬牙切齒地諷刺。
“沒記錯的話,梅老板的色相可是值錢得很,這麽做你豈不吃虧?”
梅鳳官長眸微眯。
“這怎能一樣,若是遇上不中意的人,自然千金難換一夜,但若是陸小姐的話,我可以分文不取。”
溪草刷地站起身來。
“這買賣,我不做了。”
梅鳳官連忙繞到她前麵,擋住門,笑道。
“算我錯了,不該戲弄你,那我換個說法,你對我有知情不報之恩,所以這筆買賣我接下了,陸小姐滿意了吧?”
溪草麵色漸漸平緩,她歎息一聲,抬頭輕聲道。
“梅老板並不是輕薄之人,何苦總做這些自我輕賤之舉?”
梅鳳官麵上笑容一僵,這少女不是第一次正經八百地規勸他了。
這個年頭,在戲台上徒做風流的戲子,和歡場上逢迎賣笑的婊子,都是一路貨色,梅鳳官年少時那份高傲不甘,早已在現實中磨平了,聽著外頭那種種關於他的香豔傳聞,也隻剩無所謂。
可直視著陸雲卿這雙清淩淩的眼睛,裏頭流露出的心疼和憐惜,卻燙到了他。
梅鳳官推開門,聲音變得冷淡。
“十日之後,我幫你把人救出來,請陸小姐準備好金條。”
下完逐客令,他徑自丟下溪草,頭也不回地走進裏頭的小隔間裏。
溪草在原地站了片刻,不見他有出來的意思,隻得黯然離去,並沒有發現自己隨身的手帕從衣袋裏掉了出來,飄落在地。
她走之後,梅鳳官終於掀簾走了出來,拾起地上的手帕,捂在鼻尖輕嗅。
手帕洗得很幹淨,沒有熏過香,隻有淡淡的皂角味,卻比熏香更加好聞,梅鳳官嗅了一會,慢慢將它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