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賠罪領罰
溪草卻顯得格外冷靜。
“趙先生,勝負乃兵家常事,我們也不是輸不起,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看上去不像是對紡織業感興趣的人,拿下熊家織坊,將會用來做什麽?”
趙寅成抖了抖煙灰。
“看來陸小姐比傅先生沉得住氣,我的目的倒也沒必要瞞著二位,我早就想辦個製藥廠,造福雍州百姓,熊家織坊位置很好,又有現成的廠房,再適合不過了。我把這個想法和熊夫人透露過,她老人家也極其讚同。”
大費周章拿下熊家織坊,居然是想要辦藥廠?
傅鈞言一時啞口無言,心中的氣憤竟發泄不出來。
自西醫傳進華夏,中醫就變得不那麽時興了。畢竟相比之下,西醫診病準確,藥物見效快,又有先進的設備和精良的手術加持,幾乎是文明進步的代名詞。
近幾年,服用西藥的人漸漸開始多起來,可是華夏製造西藥的技術非常落後,製藥業幾乎被列強壟斷,洋人在這上頭賺得滿盆滿缽,藥價定的遠高於中藥,許多需要靠西藥救命的老百姓,就算勒緊褲帶也不一定負擔得起。
如果製藥業能掌握在華夏自己手中,便不會如此被動,實在是一件好事,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可溪草篤定趙寅成這種人,是絕不可能有這種高尚情操的。
她唇上浮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敢問趙先生是自己辦廠,還是準備與洋人合資? ”
趙寅成持煙的手一頓,看溪草的目光變得陰森。
好厲害的女人,她不僅沒有被他的冠冕堂皇蒙蔽,還一眼就看清了事情的症結所在。
趙寅成表麵是個古董商人,手底下幹的全是見不得光的買賣,不像江南傅家,是正經的實業家,辦工廠根本沒有經驗可談,何況還是對研製水平要求很高的製藥廠,怎麽會貿然把錢往裏頭砸?
除非,這所謂的藥廠,是趙寅成搭台,洋人唱戲。
“陸小姐這是在打探敵情?咱們並非合作夥伴,各中細節,恕趙某人不方便透露。”
對問題避而不談,就等於是變相承認了。
這下別說溪草,就連傅鈞言也都看懂了。他剛想說什麽,溪草就拉住他的袖子,對趙寅成笑道。
“既然是商業秘密,那我們也不好再問,恭喜你了,趙先生,告辭。”
從熊家出來,傅鈞言就按捺不住了。
“那廝如果真有心要搞實業興邦,那我們傅家認輸,可是你聽他的語氣,分明隻打算做個殼子,實際還是交給外國人來操控,如果將來藥廠搞起來,雍州乃至江南一帶的藥品都會被外國人壟斷,這豈不是更糟糕了!”
溪草往汽車後座上一靠,按了按眉心。
“西藥早被洋人壟斷了,隻不過現在是明目張膽的把工廠開到華夏來,又能糟糕到哪裏去?但趙寅成這人心術不正,我能想到的比這更糟糕……”
傅鈞言捏著方向盤,驚詫道。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是什麽?”
在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種地步之前,還是不要和傅鈞言說的好,溪草猶豫了一下,轉移話題。
“我不過隨便一猜,沒有根據,不好亂講,雖然趙寅成依靠卑劣的手段贏了這一局,但是不要緊,在工廠沒辦起來之前,我們都有翻盤的機會。“
傅鈞言歎氣。
“可是合同都簽了!”
溪草冷笑。
“合同簽了,就一定能生效麽?熊平昌不是還活著麽?若他回來和母親爭奪繼承權,那這合同也可以變成一張廢紙,此事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傅鈞言想了想,一拍大腿,感歎道。
“你這小腦瓜子轉得真快!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相信,你本是從慶園春那種地方走出來的。”
溪草微愣,繼而一笑,沒有回答。
本來就是出身王府的皇族,她的高度和眼界本就遠高於常人,加之落架的鳳凰,對於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更加參悟得透。
而慶園春教給她的,不過是下九流的手段,以及識人辨物的眼光,這些新的知識,很大程度上是以陸家小姐的身份,在陸太爺給她安排的三位師父那裏學到的。
她聰穎,加之用心,才能成長得如此迅速。
“熊家的事暫且可以放一放,當務之急,是解決杜家的難題,我們去一趟二爺的駐地吧!”
爭奪熊家織業這事,暫時是失敗了,作為下屬,她總要向謝洛白匯報此事,還有王二的那個孩子……她必須親自問話,或許能有什麽收獲。
種種因由,都注定她逃避不了謝洛白。
她也沒打算一直躲下去,與其成天懸著一顆心,不如直接麵對,要死也死個痛快。
謝洛白不出所料就在駐地中,這次護兵都沒有過問,看見溪草,就直接放行了。
傅鈞言奇道。
“你好大的麵子!謝二那廝在這些事情上向來警惕,連小爺我都沒有這個待遇。”
溪草咬唇不語,謝洛白越是這樣,她的心理負擔也就越重,就停留在同仇敵愾的合作關係難道不好嗎?為什麽他非得強人所難。
依舊是那排壓抑的深灰色房屋,兩人站在門前等候,謝洛白很快就走了出來,他看了傅鈞言一眼。
“那個小子已經清醒了,想問碼頭的命案,你可以自己過去。”
傅鈞言為了杜文佩,這兩日一直在為杜家奔走,報社、警備廳各處打點,杜九公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因此很多事也覺沒有瞞著他,今天跟溪草過來,也是得知還有活口,他想要親自問一問。
傅鈞言點頭,下意識看向溪草,他現在很依賴這個少女,總覺得隻有她在旁邊,才能挖出有用的信息。
可惜謝洛白不容拒絕地道。
“何湛,帶他過去。”
傅鈞言無奈,但他也了解謝二的脾氣,看這氣氛,恐怕他們兩人之間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謝洛白打算私下算賬。
他隻得對溪草道。
“那我先去看看那個孩子。”
傅鈞言離開之後,謝洛白總算將目光移到溪草身上,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
“我沒想到,你還敢主動來見我,臉皮挺厚的。”
一路上,溪草心裏還是挺緊張的,可見到謝洛白以後,她反而坦然了。
她側身微微伏低身子,做了個舊式的的欠身禮。
“我說過,我會來向二爺賠罪領罰。”
她的聲音清晰卻溫柔,頭一低,烏黑的齊劉海輕顫,恭順柔弱的樣子,謝洛白看得有點失神,但他的聲音依舊繃得很緊。
“為了別人,用我送你的槍指著我,你覺得我該饒了你嗎?”
溪草道。
“二爺應該知道,我並沒有殺心,當時我隻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應,因為二爺要殺死的,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謝洛白心髒莫名一縮,故作鄙夷地冷笑。
“那個姓梅的戲子?你的眼光,不怎麽樣。”
溪草並不在乎謝洛白的嘲諷,她也沒有答話,這個時候,怎麽回答都有可能激怒謝洛白,不如模糊焦點,轉移視線。
“二爺,我此來,還有一件事要請罪。熊夫人已經把織坊給了趙寅成辦製藥廠,這是我辦事不力。”
她這是準備和他隻談利益,不談感情了,熊家織坊固然有用,但此刻謝洛白絲毫不想聽她說這個,隻是在聽到趙寅成和製藥廠時,冷漠的表情才露出一絲意外。
溪草就知道自己成功了,謝洛白是幹大事的人,分得清輕重緩急,不會一直將兒女私情索心上。
“有人想通過趙寅成控製雍州的醫藥,是哪國人,你查出來沒有?”
不愧是謝洛白,瞬間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質,溪草暗暗佩服。
“還沒,但梅鳳官和趙寅成關係非同一般,我想通過他,很快就能查出來。”
謝洛白看了她許久,突然伸手捏住她圓潤的下巴,一張陰寒的笑臉逼近她。
“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你就是想告訴我,我們需要梅鳳官,所以不能動他是嗎?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他的力氣很大,溪草下巴生疼,她咽了口唾沫,擠出個無辜的笑臉。
“二爺想太多了,如果別的法子更有效,我也不會想利用對我來說親如兄長的人,難道二爺對趙寅成這個人,就沒有興趣嗎?”
在謝洛白麵前,她對梅鳳官的定位是兄長,並且強調對他有利用成分,無論這個說辭的可信度有多少,謝洛白心情還是好了不少。
他放開了手。
“那個法國人的死,和姓趙的脫不了幹係,能在法租界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他也算有幾分本事,你若能挖出他的底細最好。不過我給你提個醒,梅鳳官和他多半是一丘之貉,你可別缺心眼,被人賣了還幫著人家數錢。”
溪草無語,謝洛白明著暗著都要離間她和梅鳳官之間的關係,是要讓她認清,隻有他謝洛白,和她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如果這樣能讓他高興,溪草就從善如流地配合演戲。
“多謝二爺提醒,我一定會提防他們。”
此行還算有驚無險,溪草鬆了口氣,表情就放鬆下來。
“那……二爺,我過去看看那個孩子,或許能問出什麽線索。”
溪草轉身想要趕緊離開,卻不妨手腕一緊,被謝洛白大力拽了回來,猝不及防地壓在了冰冷的灰牆上。
他雙手撐在她兩側,冰涼的唇便貼上來,輾轉反側,極盡溫柔。
溪草給他突如其來的吻搞懵了,一時瞪圓眼睛,不知如何反應。
等她回過神來時,謝洛白已及時撤離了她的唇,他用拇指反複摩挲著被他吻得微微發紅的唇瓣,長而清潤的眼睛好似迷離的湖水,那是溪草從未見過的柔情。
“跟著我,我一定會對你好,你考慮清楚。”
回去的路上,溪草心煩意亂,傅鈞言問出了關鍵,興衝衝地返回來告訴她,卻撞見謝洛白剛從她唇上抬起頭來那一幕,謝洛白倒是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了,可傅鈞言看她的眼神,一路上就格外曖昧。
她討厭這種感覺,小四、何湛、傅鈞言甚至是玉蘭,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應該是謝洛白的女人,絲毫沒有問過她是否願意。
傅鈞言終於將視線收了回來,咳嗽兩聲,正色道。
“既然有了線索,我趕緊和杜九公著手去查,很快幕後凶手就能揪出來了。”
他把溪草送回陸公館後,便迫不及待地開車去了杜家。
溪草無精打采地走進廳中,玉蘭拚命朝她擠眼睛,她這才留意到,家裏來了客人,陸承宣正陪著那人攀談。
“梅先生自謙了,京劇藝術乃是一門國粹,在西方很受推崇,反而是國人見識短淺,以貴賤來評論藝術,實在是不值得放在心上。”
“如果人人都能如陸先生這般通透就好了……”
笑聲清朗動人,形狀優美的背部,暗黑的牡丹在墨綠絲綢上綻放,溪草呼吸一滯,快步走過去。
陸承宣聽得出她的腳步聲,笑道。
“哎呀,雲卿回來了,爸爸正和你的朋友聊戲呢!這位梅先生,真是一把天籟般的嗓音……”
溪草拉起梅鳳官就往花園裏走,一直走到下人目光看不到的紫藤架下,才詫異地問。
“你就這麽明目張膽地跑到陸公館來了?”
大白青天的,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梅鳳官斜倚藤曼,一大串紫藤花垂在他肩頭,襯得那張含笑的漂亮臉蛋越發迷人。
“沒錯,我不是說過,不想再偷偷摸摸嗎?以後想見你,我就會來找你,陸四爺是個開明的人,並不介意我的身份,當然,我還是會小心避開別人的耳目,畢竟你還要在陸家周旋……“
溪草心中一軟,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她並不是覺得和個戲子在一起,會遭人詬病,隻是那麽多眼睛虎視眈眈,她實在不能讓人揪到小辮子,特別是謝洛白……
“對了,你上次讓我幫你查的那個十字架,已經查到了,這樣的定製品,如意銀樓都會登記在冊,的確是嚴曼青身邊的人去取的貨,連冊子我都想辦法給你取來了。”
說畢,梅鳳官從懷中掏出一本牛皮紙冊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