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意外軟禁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隨著臘月的逐漸臨近,雍州城的第一場初雪總算降下。
早晨剛拉開窗簾,窗外已是銀裝素裹一片,溪草顧不上穿大衣,就往外麵跑,急得玉蘭從房間中取出一件皮襖追出去。
“小姐若是嫌大衣單薄不保暖,棉襖笨重束手束腳,不如穿這件!”
溪草抬目,才發現她手中抱著一件狐裘,居然還是最難得的棗紅色。溪草一看就很喜歡,她撫著領口處兩團絨球,隨口問道。
“這衣服哪裏來的,我怎麽沒見過?”
玉蘭眉飛色舞。
“是謝司令離開雍州前去南洋百貨公司訂的,昨天傍晚小四哥剛剛送來,府裏的謝夫人、紅繡姨娘並那位龍小姐都有。不過我看了一眼,還是小姐這件最好看!”
說到這裏,玉蘭臉頰飄紅。她脖子上也圍了一個嶄新的狐毛圍脖,和昨天的皮草大衣一起送來。
“我比不上二爺,你的皮草先欠著,等以後上戰場掙了軍餉再給你送!”
玉蘭急了。
“誰要那些東西,隻要你好好的就好!”
溪草卻沒有注意到玉蘭麵上的旖旎情緒,隻楞了一下,毫不猶豫把衣服從身上脫下塞到她手中。
“重新去屋中拿一件,我們家還不至於穿不起一件冬衣!”
玉蘭知曉她脾氣,暗歎一聲,重新跑回屋中。
溪草拿起雪鏟把院中的雪鏟到一邊,她連續收了謝洛白的瑪瑙雙雁和報社,已經惹得梅鳳官頻頻不悅。他說的對,他們遲早有一天要離開雍州,自己和謝洛白之間不應該有太多的牽扯。
既然無法在感情上回應謝洛白,等搞掂雍州的一切,她便走,對彼此都好!
免得自己陷入他構築的溫情陷阱,會越來越舍不得脫身。
玉蘭重新抱了一件白狐的皮草,看溪草的雪人已經堆了一半,又從廚房中拿來果蔬瓜果掃帚和她一起把雪人堆好。
“小姐的雪人堆得真好!”
溪草麵露微笑。
“我從前在燕京的時候每年都堆,那時候下雪,廚房裏還會把提前屯好的梨子、柿子拿出來,埋在雪中弄成凍梨、凍柿子,味道可好了!可惜額……我娘怕傷牙,每次都不讓我和妹妹多吃。”
看溪草麵上露出悵惘顏色,玉蘭隻當她想念燕京的養母和義妹,有心逗她高興。
“那可還是第一次聽說,不若我們也埋一些,等過些時辰就挖出來吃!”
主仆二人才忙活完,忽然管家疾步走到院中。
“小姐,剛剛陸宅來了電話,說發生了急事,讓您和四爺盡快回老宅一趟。”
溪草奇怪,奈何電話那頭守口如瓶,管家一無所知。在去陸府的小汽車上,溪草目光銳利。
算算日子,前不久正是嚴曼青的七七之日,難不成和這個有關?
父女二人坐著小汽車,一起來到陸府老宅。一如既往,小汽車從側門而入,停到了陸宅正廳外的院中。溪草扶著陸承宣下了車,在管家的帶領下去後院的小祠堂見陸太爺。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漸冷,一路上奴仆寥寥,偌大的後院,除了溪草幾人,竟再無他人。
祠堂中,陸太爺跪在蒲團上,陸承宗和陸錚父子依次跪在他身後,見到溪草父女進來,陸太爺從蒲團上起來,示意二人也給祖宗牌位上一炷香。
末了,幾人才移到隔壁的軒廳。溪草見陸太爺神情嚴肅,心中疑惑。
“不知爺爺急著召喚爸爸和我前來,是因為什麽事?”
陸太爺摘掉老花眼鏡,眉目中慍色沉沉。
“雲卿,你還不知道,陸家墓園中你祖母的墓碑被驚雷劈成了兩半!”
此言一出,陸承宣已是從椅上驚站起,失聲。
“怎麽會這樣,那姆媽的棺槨有沒有損壞?”
陸承宗向來陰鷙的雙眼難得地浮出一抹柔和。
“四弟放心,那道驚雷雖然劈中的墓碑,不過還好位置偏斜,沒有傷到姆媽的墓。”
他和陸承宣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皆是陸太爺的結發妻子柳煙所出。陸承宣在陸家三兄弟中年齡最小,從小又對幫派生意不感興趣,是以陸承宗向來沒把幼弟放在眼中。直到發現陸太爺竟對這個不著邊際的弟弟心懷期待後,陸承宗終於對他下了手,可到底感念血緣至親,還是留有餘地。
不想他一時的心慈手軟,竟是養虎為患。不過隻要今日事情順利,這一切便會回歸如初!
聞言,陸承宣鬆了一口氣。
“父親召我們前來,是不是商量重新為姆媽下葬安墳的事?”
陸太爺撚須,目光在陸承宣父女身上一晃而過。
“此為其一;還有一件事,便是和你說一說雲卿的婚事!”
聽罷,承宣麵露震驚;溪草亦是訝異地抬起臉。
陸太爺不給他們父女發問的機會,隻言簡意賅道。
“因為市政府經濟科科長姚學恒一事,張達成幾次找我們麻煩,最後還是請動了淮城司法廳廳長汪邑,才幫我們達成了和解。他對雲卿很感興趣,要為自家公子汪文潔求親,我已經答應了。”
溪草眸光驟冷,顧不得計較華興社怎麽和淮城的官員有了往來;實在不明白大方向還挺尊重自己的陸太爺,為何先斬後奏。
“爺爺,您不是在說笑吧?我對這個汪文潔一無所知,再說,婚姻大事絕非兒戲,這不是太草率了嗎?”
陸承宣也道。
“父親,現在是新社會了,向來提倡婚姻自由,反對父母包辦。況且雲卿才回來家裏不到一年,您就要做主把她嫁出去,我不同意!”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陸太爺就氣怒出聲。
“就是因為太慣著你了,所以之前你自作主張找了新派的媳婦!而雲卿呢,和她那個謝家表哥胡鬧,辦了個什麽《自由新報》,張口民主,閉口自由,你看看都給陸家惹了什麽麻煩!若是再留她在家中幾年,還不翻天!”
溪草不料竟是那則新聞給自己惹禍上身,耐著心和他講道理。
“爺爺,上次我已經和您解釋,《自由新報》雖是由我掛名擔任社長,可背後卻是表哥在掌控。即便我不插手報刊內容,以後為了謝氏利益,表哥還會對市政廳、軍政府其餘人下手。若我在其中,或許為了陸府,還能轉圜一二;可把我支開,對陸家絕無好處!”
話音剛落,陸太爺重重拍桌。
“雲卿,你少拿你那個表哥壓老子。謝洛白是謝洛白,從今往後你不準和他再有瓜葛!”
“父親,話可不能這麽說!”
陸承宣沒想到女兒竟惹了這麽大的禍,她的某些行為他也不敢苟同,可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一碼事歸一碼事,陸承宣覺得父親的懲罰實在過了。
“洛白再怎麽說都是雲卿的表哥,而且他和沈督軍,先後都給雲卿下過聘,如果父親趁著白在蓉城就把婚事定下,不說洛白,眼下如何向沈督軍交代?”
知根知底的謝洛白女兒都不喜歡,更枉論素不相識的汪文潔。即便溪草不願嫁給謝洛白,可如果能借著他的招牌把這樁婚事壓下去,對她都是好事一件。
“還用的著你提醒老子!”
陸太爺麵上的表情已不是火冒三丈四字能形容。
他一向欣賞有本事的人,溪草在熊氏織紡廠上展現的能力也是陸太爺樂見其成的,自己百年之後,孫女如果能為四房掙一份家業,他並不反對。
雖然老大陸承宗曾含沙射影表示孫女若是和謝洛白結成秦晉之好,以後華興社或許會改姓為謝,但這不是他急於把溪草嫁出去的主因。
前幾日發妻的墓碑莫名其妙被驚雷劈斷,總歸是不祥之兆,陸太爺找了他相熟的風水先生,那人掐指推算中的幾個詢問,讓他記起了一樁陳年往事。
“太爺二十年前可招惹過什麽仇家?”
陸太爺不以為意。
“我們做幫派生意的,別說二十年,便是此時此刻都有仇人。”
那人執浮塵的手一頓。
“或許是我說得不夠清楚,太爺或是陸家直係男子可親手了結過即將臨盆的婦人?”
陸太爺眸光一沉。
“……什麽意思?”
那人坐在陸太爺對麵,沾著茶水在桌麵上畫了一個符咒。
“昨日老朽去陸家墓園作法問魂,發現墓園風水並無差漏,卻在燒過三張符紙後,司南大亂,最終在沙盤上出現了這個符號。”
隻聽那人繼續。
“此乃十煞陣中的嬰靈陣,意味著前生枉死的嬰靈來尋仇,而司南指向為二,代表對方生死時間。也就是說,這個二十年前意外橫死的嬰靈,已經投胎重返人間,前來報仇了!而老夫人墓碑斷裂,依我看乃是她老人家的示警……”
陸太爺若有所思。
二十年前即將臨盆的婦人嗎?說來還真有一個。
那一年華興社出了叛徒,讓他們損失頗巨,陸太爺親自領了老二陸承憲去清理門戶。當時對方婆娘正有身孕,陸承憲一槍過去,不知打到了哪裏,那高聳的肚皮突然崩裂,一個帶血的嬰兒從屍體上滾下,在母親死不瞑目的渙散瞳孔中,忽然張開眼睛,望著陸太爺父子張口就哇哇啼哭。
這個場麵實在太過詭異,陸承憲當即就槍殺了這個意外到來的生命。
回來後,陸太爺心有餘悸,還悄悄去廟裏捐了香油錢,給叛徒一家做了法事;因為太過邪乎,此事除了他和陸承憲兩個當事人知曉,絕沒有告知第三人!
如今被風水先生一語道破,若說是巧合也太神奇了……
見陸太爺一下肅了顏色,對方一掃浮塵。
“那個人已經來到了您的身邊。太爺想想,最近一年身邊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發生?”
經他提醒,陸太爺突然想起嚴曼青七七那天,自己無意中撞見陸錚帶著陸銘在院中燒紙,陸銘抽著鼻子,哽咽道。
“大哥,是不是如果雲卿姐姐不回來,咱們家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
八歲稚童的無心之言,似一條毒蛇遊進了陸太爺內心深處。
他實在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孫女便是那個可怖嬰兒的轉世,可自從謝洛白把這失散多年的孫女找回來,家中確實發生了很多事。
他最器重的大兒媳嚴曼青接連失控,還有人膽敢冒充死去多年的次子攪得家宅不寧……
陸雲卿真的是所謂的家禍嗎?
聯係風水先生說的破解之法,陸太爺眸光一瞬冷厲。
“不說督軍府和謝府從未到陸府提親,最重要的是,雲卿和她祖母八字不合,斷不能再留在雍州!”
如此荒謬的理由,讓陸承宣的火氣一下蹭蹭冒了出來。也顧不得長幼尊卑,他對陸太爺厲聲。
“父親,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什麽叫八字不合,您這個說法實在站不住腳!”
“還用得著你教訓我!”
陸太爺突然杵著拐杖往陸承宣腿上招呼,陸承宣一個不妨,跌跪在地上,眼看第二棍又要揮將下來,溪草忙撲身上去。
見狀,陸太爺把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來人,把他們給我關起來,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準見!”
陸錚帶著幾個華興社的人上前,把二人團團圍住。
“三叔、雲卿妹妹,請——”
意識到陸太爺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陸承宣氣得渾身發抖。
“父親,您隨意控製他人自由,是犯法的!”
陸太爺聲音一沉。
“在這個家,老子就是法!”
陸承宣還要再說,溪草已是不動聲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臂。事發突然,她現在唯一的武器便是藏在袖袋中的手槍,先不說雙方交火能全身而退的概率很低,若是陸承宗借著防衛機會把他們殺人滅口,這才不值!
與其和他們硬碰硬,不若找準機會徐徐圖之。
溪草扶著陸承宣,被幾個帶著槍的華興社子弟控著一路往外,路過一道三岔口,陸錚忽地從她手中扯過陸承宣,命手下人帶走。
溪草剛要追上去,便被陸錚擒住手腕,溪草狠狠地對上他。
“你要把我爸爸帶去哪裏?”
“雲卿妹妹待嫁之身,和三叔一個病人同一屋簷下到底不便。這不,爺爺便讓三叔回東苑從前的屋子,而妹妹則依舊在西院落腳。”
在溪草憤怒的怒光中,陸錚收緊了扣在少女手腕上的力道,從齒縫中吐出一個駭然的笑。
“陸雲卿,珍惜這最後苟且偷生的時日吧!你害死了我姆媽,我不會讓你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