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一鍋端起
沒有異常?
溪草眸光冷凝。不說趙寅成有些手段,他認準的東西應該不會失手;且自己白日裏提出要留香居和小餐廳時,陸承宗與陸錚的反應,明顯激烈。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這兩處產業有貓膩,可為什麽找不到呢,自然是被人有意藏起來了!
溪草牽了牽嘴角,看向躬身回稟的人。
“確定裏裏外外都找過一遍了?”
搜查的人一愣,他們都是陸太爺的得力幹將,弄來搜查小妓館已是大材小用,還被一個小姑娘質疑能力。
“雲卿小姐,三個院子,每一處角落都細細查了,絕無疏漏。”
溪草無視他刻意加重的語氣,菱唇微翹。
“真的絕無疏漏?”
她似笑非笑,稍稍抬高了音調。
“你再想想,還有什麽地方查得不仔細的?比如靠近後門的小院,會不會錯過什麽暗門或者密道呢?”
聽到這句話,在場人俱是一怔,便是陸太爺也眸光微沉,在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陸承宗眼皮直跳,怒不可遏叫道。
“陸雲卿,你今天是故意來找老子的茬,是不是?”
溪草無懼他冰霜似的眼神,與陸承宗大膽對視,麵上一如既往帶著盈盈淺笑,可說出來的話,卻比這臘月的天還要冷上三分。
“大伯,俗話說‘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您反應這樣大,是不是真的藏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陸承宗被溪草問住。暗惱自己沉不住氣,他怎麽忘了這死丫頭向來牙尖嘴利,從來都是抓到錯處就得理不饒人!不過時日匆匆,暗房裏的東西還沒有處理幹淨,若是讓人冒然去搜,隻怕今日真的要東窗事發了!
陸承宗額上有汗沁出,他從下人手中接過油紙燈籠,陰騭的表情一瞬消失,攢著笑走到陸太爺麵前。
“爸爸,此處醃臢。左右今天留香居的生意是做不成了,不如您老人家移步小偏廳,喝口熱茶。至於雲卿懷疑這裏有暗房還是密道,讓她親自去搜,如何?所謂清者自清,被侄女這般揣測,倒顯得我一個做長輩的齷齪了。若是傳出去,今後兒子怎麽在華興社中立足?”
這句話說得有些道理,陸太爺果然動搖。
陸承宗畢竟是華興社未來的繼承人,再三被一個小輩為難質問,如果自己再聽之任之,以後他怎麽服眾?!
可孫女態度篤定,除卻算命的說她是災禍轉世,溪草待自己向來敬重有加;況且點出此處有問題的,除了溪草,還有戒毒院的陶素茹,她和陸承宗可是完全沒有仇怨。
自己帶來的人半天沒有收獲,既然陸承宗有意下台階,不若就順著他的話去,這樣兒子和孫女麵前都有交代。
陸太爺答了一聲好,不料話才出口,就被溪草冷冷打斷。
“爺爺,我覺得不妥。”
陸承宗目光如刀,看向溪草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淩遲處死,若非陸太爺在場,定然要給她點教訓。
“陸雲卿,我憐你是四弟唯一的子嗣,從小離家,沒有學過規矩。若你再得寸進尺,別怪我替老四好好管教管教女兒。”
溪草冷笑一聲。
“雲卿自有父親,這管教一事就不勞煩大伯越俎代庖了!”
她挽著陸太爺的手,渾身戾氣盡斂,隻瞬間便恢複了小兒女的嬌柔姿態。
“爺爺,咱們隻帶了二十來個人,他們跟著我搜查定然顧首不顧尾;若是一會您有事要安排,豈非身邊半個人都沒有?”
她眨著眼睛,用隻有陸太爺聽得到的聲音輕道。
“爺爺還記得您以前和我講的,康熙帝木蘭圍場的故事嗎?”
陸太爺目光驟冷。
老爺子喜歡下棋,在和溪草對弈的當口,為了拉近和孫女的關係,陸太爺把自己肚子中的貨搜腸刮肚地講給她聽,其中便包括小時候在市井說書人口中聽得的《聖主傳奇》。
其中木蘭圍場那一章,說的便是太子秉燭窺探康熙,最終二度被廢的故事。
溪草這是在提醒自己不得不防陸承宗,免得他到了絕路,狗急跳牆,翻了天去?!
若是一年前,陸太爺恐怕會覺得長子沒有那個膽子;如今,聯係老四被大房的陷害,陸太爺忽覺一陣寒意從背脊傳到前胸。
聽得陸承宗怒斥溪草,“這裏這麽多人,難道還缺一個幫太爺跑腿的”,陸太爺重聲打斷他的話。
“不用了,你也說了屋裏醃臢,我就陪著雲卿。”
“爸爸,這外麵天寒地凍的……”
陸太爺睨了他一眼。
“怎麽,你還有什麽意見嗎?”
陸承宗默默握緊了袖下的手,小心賠笑。
“怎麽可能呢,爸爸既然要過去,那我也和您一起過去吧。”
他原本還想把陸太爺請進屋中,到時候給老太爺下點東西,讓他頭疼腦熱一下,製造點兵荒馬亂,隨即把這件事囫圇過去。偏生陸雲卿心機深沉,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竟然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算了個準!
“陸雲卿,你既然要搜,還不趕快開始。若是讓你爺爺凍病了,你可承擔得起責任?”
“自是承擔不起。”
溪草一手提起燈籠,一手扶著陸太爺順著青石板路,往留香居深處進去。
她一雙眼清湛幽沉,緩緩從四散逃離的嫖 客和衣不蔽體的妓 女身上掠過,最終落於三進小院的屋脊橫梁,以及雕花刻鳳的門窗之上。
這般閑庭漫步的姿態,恍若是在自家花園中遊逛,而非雞飛狗跳的娼 館妓院,閑適得刺眼。
偏生陸太爺也不阻止,陸承宗忍無可忍,卻又不敢對自家父親發作,逐對溪草怒道。
“你一個沒有出閣的小姐,還要看到什麽時候?”
“自然是找到暗門和密道為止了。”
陸承宗厲著一雙眼。
“那你找到沒有?”
溪草笑著止步,摘掉手上的羊皮手套,幽幽開口。
“你們沿著天字一號房,把左右的芙蓉居和海棠閣再仔仔細細搜查一遍。重點要看下麵的地磚有沒有空心,地板有沒有暗扣,字畫後麵和擺設本身有沒有什麽門道,比如能固定旋轉一類……”
溪草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陸承宗的臉色,看他一雙眼明顯閃過驚詫,笑容更深了。
“一定要掘地三尺,決不能放過任何一處!”
左右聽令,果然隻一炷香時間,便聽到頻頻捷報。
“太爺,這裏有樓梯下去。”
“太爺,這間屋也有暗室。”
“太爺,這裏還有一條密道。”
……
陸太爺手中的拐杖杵得重響,和溪草一起進入藏於貴妃醉臥芍藥圖後的那間暗室,被內裏渾濁的空氣一襲,麵上的表情已不是震怒二字能形容。
“你還有什麽話說?”
陸承宗背脊僵冷,額頭青筋直跳,搓著手道。
“爸爸,有暗室並不能說明什麽啊,有些客人喜歡清靜,這也很正常啊……兒子不明白,您究竟想找什麽……”
溪草笑了一聲。
“有煙榻,有煙槍,還有水煙筒……大伯您這間留香居真是雙‘館’齊下啊!”
所謂的雙館齊下,便是妓館和煙館一齊經營,真真烏煙瘴氣。
聽出溪草的言外之意,陸承宗暴跳如雷。不過他這種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自不會被小小的場麵震住,左右他的要緊貨物都已轉移,沒有實錘,一切都是白搭。
情況對他越是不利,陸承宗越是冷靜。
“爸爸,客人來了興致,偶爾來抽一杆子煙,並不犯您的忌諱吧。兒子知道您對鴉片嫉惡如仇,祖父也是折在這上麵,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兒子也不敢明知故犯啊!”
“是嗎?”
溪草目光如炬,在暗室中踱步,腳下不知碰到什麽,傳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響,她彎下@身,發現是一隻茶褐色的玻璃瓶,待看清上麵用英文書寫的一行小字,麵色驟變,疾步走到陸太爺麵前。
“爺爺,上麵的字便是英文拚寫的‘海洛因’,看來那些東西確實從這裏而來。”
陸太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拐杖打在陸承宗的腿彎上。
“你還有什麽話說?!!!”
陸承宗不敢躲開,生生挨了一棍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精神大震,不可思議地抬起眼,實在不願意相信竟然會敗在百密一疏之上!他明明讓人急急打掃,而後更是反複檢查,怎麽偏生就錯過了一個瓶子?
難道——
陸承宗瞪著陸雲卿,眼球幾欲爆裂。
“不可能!一定是陸雲卿故意栽陷於我。爸爸,我從來沒有銷售毒品,您一定要相信我!”
反應倒是不慢。溪草眸光微斂,沒錯,這個瓶子是她夾帶的私貨,就是要在關鍵時候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如今總算也派上了用場。
“大伯,我們誰都沒說海洛因是毒品啊,您怎麽不打自招了?”
陸承宗目光一陣緊縮,注視著那張年輕明豔的臉,恨不得上前捏斷溪草的脖子。
“爸爸,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海洛因,它究竟是什麽東西,我完全不知道!”
陸太爺深深一歎,麵對連續說謊的長子,他已經失去了耐心,冷冷吩咐左右。
“帶走!”
身後陸承宗的哀求痛罵不絕於耳,陸太爺搖晃了一下,忽感一陣天旋地轉,溪草忙走上前把他扶住。
“爺爺,您怎麽了?”
看著身側眼不容沙的孫女,陸太爺搖了搖頭。
“雲卿,你是如何確定暗室和密道的位置的?”
溪草眉頭微蹙。
前朝明禁官員狎妓,挾妓宿娼皆會受罰,輕則板子加身,重則丟掉烏紗。
朝廷勸導官員不要為“聲色貨利”所惑所累,這可害苦了慶園春這等靠皮肉營生過活的地兒。
為了招攬生意,幾乎是心照不宣的,燕京府所有的私娼暗窯花 街妓院,都有專門的暗室,一些不便露麵的達官顯貴,便會被帶到特別的隱蔽之所,有些地兒還會修建長長的密道,以供不時之需。
溪草在慶園春當了七年的掌燈丫鬟,對這些門道可謂是耳熏目染,熟悉至極。
南北雖不同道,卻是同宗。留香居曆史上便是娼館,被華興社接手後繼續經營煙 @花生意,定然會有前朝的痕跡保留。
溪草於是按照慶園春暗室、密道的布局,粗淺判斷方向,所謂萬變不離其宗,最終還是讓她撞上了!
不過這些話自不能對陸太爺言明,溪草於是笑道。
“我隻是想起爺爺從前和我說的水滸故事。宋江通過北宋歌姬李師師,向宋徽宗稟明了詔安之意,宋徽宗當時來的,走的便是密道。於是我便舉一反三,猜測留香居會不會也有類似之地……”
陸太爺沒有多想。
他招呼其他人繼續去錢局街的太平飯莊查看,便坐上小汽車回了陸府。
才剛剛跨過門檻,便聽到管事的急急來報。
“太爺,剛剛阿瞬來電話,警備廳在碼頭上抓了不少人,都是咱們華興社的兄弟。”
陸太爺眸光淩厲。
“阿瞬?”
管事的躬身。
“是啊,說是大爺找國外定的一批洋貨今日隨國外商船到了。下麵的人去取,可哪知才把東西從船上卸下來,呼呼啦啦就跑來一群警備廳的人馬,把我們的人全部拿下,連人帶貨押全部押走了!”
阿瞬是陸承宗奶娘的兒子,從小和他一起長大,是陸承宗最信任的心腹。伴隨陸承宗繼任龍頭在望,阿瞬的地位也水漲船高,若非不是什麽要緊的買賣,怎會親自出馬。
陸太爺呆怔了片刻。
“可知道這次被抓的還有什麽人?”
管事的又陸續報出幾個名字,聽到皆是陸承宗的左右手,陸太爺仿佛已經預感到什麽。
“已經周旋保釋過了?”
“是啊。不過竇廳長那邊……”管事的搖了搖頭。
“說是比前番阿翔攤上的案子還棘手,所以……”
上次杜九碼頭出了連環命案,把杜九的愛徒趙翔抓了去,就因為社會反響惡劣,根本無法出錢保釋,最後隻能走司法審判程序。
而這次比那個還糟糕……
陸太爺揉了揉不斷跳動的額角,更覺疲憊。
“留意外麵的動靜!有什麽變化,即刻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