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一盤爛賬
聞言,不止是陸錚,便是溪草也心中愕然。
陸錚從齒縫中吐出一個笑,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從溪草麵上緩緩掠過。
“夫人?你不會說笑吧,我怎麽沒有聽過。”
小四很是不緊不慢道。
“明日雍州各大報紙便會刊登謝司令和雲卿小姐結婚啟事,怎麽,難道錚少爺要和蓉城謝氏,以及雍州軍政府對著幹嗎?”
陸錚明顯不買賬。
“無媒無聘,你家謝司令不會以為登個報就萬事大吉了吧,這和私定終生苟且淫@奔有什麽區別?”
小四笑了。
“怎可能無媒無聘,先前沈督軍不是已經按照雍州的禮數過了聘禮,而且在夫人九月的生日宴上,司令送來了瑪瑙雙雁亦是有目共睹。錚少爺若是記不住的話,我可以幫你回憶回憶。”
說到這一層關係,陸錚也無話可說,他恨恨地盯著溪草。
“算你們狠!謝洛白走之前還不忘給妹妹留一道護身符,確實是用情至深啊。陸雲卿,你最好祈求他能平安歸來,否則——”
他冷笑三聲,帶著一行人轉身離開。
眾人散了,溪草立馬抓住小四的衣袖。
“婚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四對溪草行了個禮。
“這是二爺臨走之前安排好的,留您一人單獨在雍州他不放心,有這一層關係,至少旁人做什麽會心懷忌憚。”
淩晨的空氣冰冷稀薄,溪草深吸了一口氣,肺部都覺得涼颼颼的。
“是按照陸雲卿的身份弄的婚書?”
陸雲卿這個身份是謝洛白一手為自己設置的,如今他掌控了雍州軍政府,近水樓台操作一下並無可能。
可小四的下一句話,卻讓溪草心中的僥幸瞬時消散。
“不,二爺弄了兩份,其一,便是與陸家雲卿小姐;而另一份則是前朝忠順王府赫舍裏氏的四格格。”
溪草火冒三丈,袖下雙拳緊握。怪不得他走之前讓小四照顧好“夫人”,原來那個夫人指的不是謝夫人,而是自己!
強盜!土匪!
“憑什麽,他怎麽能這樣一意孤行!”
聽到黑暗中傳來汽車的汽鳴聲,小四對溪草躬了躬身。
“這也是二爺和小姐之間的私事,我不好置喙。您有什麽問題,等二爺回來,再和他對峙不遲。”
兩輛軍用吉普車上一共跳下來十來個扛槍的軍人,見到溪草齊齊敬禮。折騰了一天一夜,溪草也累了,招呼管家為眾人安排好房間,又侍候陸承宣睡下,便上樓休息。
她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夢裏一會是梅鳳官祈求自己為他自私一次,一會又是謝洛白在西北被人扣住,最後定格在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她倒在血泊中,被陸錚舉槍射殺……
溪草驚叫著醒來,隔間的玉蘭聽到聲響,敲了敲房門。
“小姐,您醒了?”
“報紙送來了嗎?”
溪草穿著拖鞋,在起居間的小書桌上坐下。果見除了《自由新報》外的十來份報紙頭版頭條皆是謝洛白司令與陸雲卿女士的結婚啟事。
“我倆情投意合,征得雙方家長同意,謹訂於謝司令西北凱旋而歸之日在雍州六國飯店舉行結婚典禮,特此敬告。
親友諸希,
亮鑒!”
狗屁的情投意合!
溪草方要摔下報紙,可看到後麵那句西北凱旋而歸,又把手中的報紙生生握住,耐著性子往下看。結婚聲明下麵,還有一張二人的合影,照片中二人並肩站立,兩人均眉目帶笑,直視著鏡頭。
在溪草的記憶中,根本沒有和謝洛白單獨合影,這張照片是從哪裏來了?難不成又是謝洛白采用了軍部的手段,移花接木拚湊而成?
溪草低下頭,發現照片中她身上那件旗袍,以及手腕上的玉鐲皆是自己之物。她又仔細辨別了一下照片,才後知後覺想起這乃是傅鈞言的雍州織紡廠開業當天,他們一群人的合影。隻是這個可惡的謝洛白,竟然把其他人截了,獨獨留下他們二人!
溪草正胡思亂想,走廊上電話響了,隨即玉蘭過來,讓溪草去聽電話。
“是謝夫人來的電話。”
謝夫人?溪草頭皮發麻,關用腳趾頭想就能猜出謝夫人這個電話的目的。果然溪草才拿起聽筒,電話那頭謝夫人已是掩不住歡喜。
“雲卿,你和洛白什麽時候……也不和姨媽說一聲,不過年輕人行動新派,你們情投意合,咱們做長輩的還有什麽好反對的。”
她聲音愉悅。
“趁著這幾天,咱們娘倆到處逛逛,置辦一下家具。婚後你們是要住在謝府還是洛白的別館?依我看兩處都布置一下婚房,洛白的別館都是他那些部下守著,我也不好進去,我們就先把謝府布置一下。我在家裏等你,你什麽時候過來?”
溪草發自內心抵觸這樁婚事,更別說置辦家具之類的活計了。然聯係謝夫人發自內心的關愛,她又不好直言此乃權宜之計,逐顧左右而言他。
“姨媽,昨日大伯突然暴斃,我恐怕一時無法脫身;且現在冒然過來,見到……紅繡姨娘到底尷尬,不如等表哥回來,我再登門吧。”
謝夫人顯是對陸承宗的死亡感到意外。
“今天在幾篇小報上看到隻言片語,還以為是誤傳,沒想到竟是真的。”
因為警備廳的幹涉,陸太爺讓華興社把消息壓了下去,在沒查明真相前暫不對外公開;而關於後麵一句,謝夫人何等通透之人,當即就明白溪草的顧慮,笑了笑。
“紅繡很早就知曉你會被洛白娶進門,早上的報紙還是她主動送來給我看的。至於硯秋,她昨天晚上就說要回蓉城住一段時日,大早的火車,已經走了,你不用顧忌。”
溪草一愣。
龍硯秋自上次把沈督軍請到戰場,謝洛白便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如今謝洛白前腳才坐飛機去西北,龍硯秋就主動回到蓉城,隻是巧合嗎?
“不知這次是誰送龍小姐回蓉城??”
“洛白派了幾個副官跟著,等到了地兒會拍電報。”
溪草又和謝夫人寒暄了幾句,才掛了電話,想想又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袁老七被警備廳帶走,一夜未歸,以趙寅成的敏銳不可能不知道事變,再結合今早小報上零星消息,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有什麽打算。
電話那頭,趙寅成的聲線一如往日陰騭,才接到電話,便開門見山道。
“陸承宗被陸錚殺了,真是報應,不過還遠遠不夠,咱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讓陸錚坐享漁利的。”
溪草讚同。
“陸錚定然會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而因為陸承宗海洛因事件,其他七姓也已經蠢蠢欲動,我現在勢單力薄,除了杜家,和其他六姓卻全無交集。如果嚴家、孫家與其聯手,這件事就有些難辦了。”
趙寅成笑了笑。
“陸小姐想在我身上找突破口?”
“趙先生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人脈廣闊;且既能與熊六爺交好,我想華興其餘姓氏大抵多少都有交情。”
與虎謀皮,講究時刻防備,也需要攻心為上。
溪草坦言相告。
“況且,我的目的是讓華興社九姓歸一,而你要陸家大房償命,我們的目的並不衝突。”
趙寅成醞釀報仇,既能把手伸到陸錚身邊,溪草才不信這些年,他沒有滲透安插到華興社其餘人家之中。
趙寅成果然哼了一聲笑。
“九姓歸一,好猖狂的口氣!”
他咂了一下嘴。
“陸小姐是在誘我亮出底牌嗎?”
“趙先生經營了這麽多年,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突破口,與其拖遝給予敵手療傷自救的時機,不若與我聯手速戰速決。這樣,你我也能騰出時間,去尋找鳳官不是嗎?”
聽到梅鳳官這個名字,電話那頭頓了一下,轉繼大笑。
“你的話並沒有打動我,不過你說得對,我們的目的確實並不衝突。我會為你提供與其他諸姓牽線搭橋的線索,然而在此之前,卻需要提醒陸小姐一句,你認為杜家會至始至終站在你背後嗎?”
溪草雙目驟然緊縮。
“什麽意思?”
杜文佩與傅鈞言感情穩定,而憑借與杜九和趙翔的交情,溪草不認為杜家會臨陣倒戈。
隻聽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嘲諷的笑。
“我前幾日,無意發現杜家那位文佩小姐偷偷出現在西洋診所;而在之前,還在梨香苑外撞到她和陸錚糾纏不休。時間嘛,就是在你被馬匪劫走,陸錚迫不及待回來複命那段時日。”
聽溪草沉默,趙寅成深深一呼,似是吐了一口煙。
“男女之間,會發生什麽呢?”
溪草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趙寅成又淡淡補充了一句。
“陸小姐,不,謝夫人不妨先去杜府打探打探消息。我也正好理理思路,或許等你再給我電話的時候,我們又能想到什麽好策略。”
半個小時候後,溪草出現在杜府門外。
她看著上首古色古香的牌匾,才想起昨日她到杜府請杜九幫忙讓陸太爺一起到瘋人院,並沒有見到杜文佩;而依照杜文佩的性子,如果看到謝洛白鋪天蓋地的結婚聲明,不可能會不發表意見。
說來,兩人最近一次見麵,也是那日她和謝洛白抵達雍州時,杜文佩和傅鈞言到火車站接人。
當時,溪草並沒有發現她麵上的異常,可聯係趙寅成的話,溪草不免心慌意亂。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見到溪草,杜九當即一愣,還以為是不是陸家又發生什麽事,溪草對他行了一個禮。
“沒有,隻是想著好久沒有見到文佩了,想找她說說話。”
杜九沒有多想,隻認為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傾述心事,逐對她笑道。
“這個孩子還在樓上睡懶覺,你上去看看吧,多大的丫頭了,還是這般散漫,讓人不省心。”
溪草走上旋梯,正好遇到杜文佩的貼身丫鬟櫻草,見到溪草,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雲卿小姐。”
“文佩在裏麵?”
櫻草點點頭,溪草逐上前敲門,房間中一陣窸窸窣窣,好半天才聽到杜文佩悶聲道。
“門沒有鎖。”
溪草於是旋開房門,一扭開門鎖,便見杜文佩呆呆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雙目發紅,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一般。
溪草嚇了一跳,還未開口,杜文佩已經撲上來。
“雲卿,我又闖禍了……”
“怎麽了,慢慢說。”
溪草一邊扶著她坐下,一邊給她遞手帕。
“我……我這次好像真的懷孕了……”
和上次的忐忑緊張不同,這一次杜文佩隻是一味地掉眼淚,溪草心中咯噔一聲,也知道情況不妙。
“好事啊,你和言表哥兩情相悅,現在正好結婚。”
“不是你想的那樣……”
杜文佩搖著頭,抓著溪草的手就是抽噎不止。
“這個孩子……也許不是傅鈞言的……”
“文佩,你莫不是歡喜得暈了,不是他的,還會是誰的?”
杜文佩麵色難看,一邊哭一邊搖頭。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誰的……”
溪草斬釘截鐵。
“那就是言表哥的,我就去告訴他,讓他盡快來杜府提親。”
“不,你不準!”
杜文佩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終於下定決心般咬牙道。
“雲卿,這個孩子有可能是錚哥哥的……”
見溪草一瞬變色。
“是他強迫你?”
杜文佩一邊掉眼淚一邊繼續。
“不……那天我獨自一人出門,在橫德裏巷的花市遇到錚哥哥……他不過對我笑了笑,和顏悅色說了幾句話,我便被鬼迷失了心竅……然後便……”
杜文佩這等上過洋學堂小姐,最煩出門老媽子丫鬟跟班前擁後簇,覺得似舊宅院中出來的閨秀,老土封建。
她捂著臉,痛不欲生。
“事後我就後悔了!可偏生他威脅我……而且我們才出梨香苑就碰上了唐雙雙!雲卿,你不知道唐雙雙說的話有多難聽,她對我冷嘲熱諷的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握著溪草的手,雙肩攢動,語無倫次道。
“如果這樣也罷了,可偏生這個月月信沒有來,我前幾日偷偷去西洋診所檢查,不想真的……真的……但是後麵我和傅鈞言又……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我完全不知道,雲卿,你說,我該怎麽辦……”